薑氏宗宅位於群山深處,森然巍峨,寒氣逼人。此時天色尚暗,薑氏子弟陸陸續續的進入,快速的走過陰森冰冷的長廊,於修的視線裏亦是一片昏沉沉的光暈,和前麵人的後腦勺。一路上有不少同齡人都會上前來跟薑越打招唿,喊一聲越哥。也有長輩對薑越投來目光,這時候薑越也會恭敬的行禮。


    寬大古樸的會議室的裏很快坐滿了人,會議室是圓形階梯狀的,放眼一望,一麵全是年歲很大的老者,最前麵一排有幾位還穿著長袍,拄著拐棍,家中子弟從旁而過,都要對其恭敬行禮。其中有一位白胡子拄拐棍戴銀絲眼鏡的老者,於修發現,所有人對他的態度都很鄭重,就連方才那位七叔,也是異常端正的彎腰行禮,來不得一點虛的。


    “表叔公。”薑越走到這位老者前麵,行了一禮。


    老者對他點了點頭。這麽多薑氏子弟裏,他很明顯就格外高看薑越一眼。


    薑越走到對麵落了坐,周圍的年輕人立刻跟他打招唿,越哥越哥的喊。薑越點了點頭,算是迴應。於修發現,薑越在這些年輕人當中似乎格外有人氣。


    今日這會場看起來挺嚴肅,像是有什麽大事。現場雖然不乏年輕男女,會場卻沒有半點雜音,與其說是這些人都很懂秩序,不如說以此窺見薑氏家風之嚴謹。


    沒一會兒,一個人走向中央的講台,他手上拿了一份文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那上麵,方才還能聽見些微聲響的會場,此刻已經落針可聞。


    這個人大約四十歲,樣貌與薑越有三四分的相似,應該是哪位叔叔。他掃視了整個會場一眼,然後開口:“昨天和前天,小輩們已經對新任繼承人做出了不記名投票,當時的結果已經知曉,這裏再次宣讀票數最高的五位人選:票數最高的是朝字輩的朝鳳,兩百二十四票;票數第二的是朝字輩的朝俊,兩百二十二票;票數第三的是永字輩的永越,兩百二十票;票數第四的是朝字輩的朝安,兩百十七票;票數第五的是朝字輩的朝芳,兩百票。”


    他一念完後,會議室出現了幾秒短暫的騷動。於修心道,原來是在選下任繼承人,怪不得這麽嚴肅。隻是聽剛才的五位人選裏,其中一位明顯與其餘四位的輩分不同,想必是年輕一代中的哪位小輩殺入前五甲中去了。隻不知哪位是薑永越……於修心裏咯噔一聲,什麽薑永越,那肯定就是薑越沒跑了。


    聽那人宣布說是‘小輩們’投票的,想不到薑越在薑氏年輕一代中聲望如此之高。那前四名票數差距都不大,就那麽兩三名,這麽一想,薑越那麽遭人恨是緣由的。如此推算,那位七叔,不是朝安,就是朝芳了。


    會場很快安靜下來,有兩個人端著兩個箱子,在對麵的老頭子群裏走,老頭子把手伸進箱子裏搗鼓了兩下,又把手拿出來。


    “剛才長輩們也進行了投票,現在最新票數已經出來了。雖然規矩大家都知道,但是在這裏還是要強調一下:這次選出來的三位候選人在未來的一年中要經過家族嚴格的考核,若有不合格的,一律作廢候選人資格。家法嚴明,想必各位心中早已有數。隻有一點需要重申:嚴禁殘殺宗室子弟,一經發現,三代以內不得參選;嚴重者,剔除薑氏之名,永不得入宗祠。”


    “得票最高的是薑朝鳳、薑朝俊、以及——薑朝安。”


    宣讀完畢的那一瞬間,整個會場出現了明顯的騷動。薑越被踢出局了!這個事實,像是在很多人意料之中,又在很多人意料之外。


    這時會議室裏的人都站起來往外走,於修以為他們這是散會了,誰知道又走了山路十八彎,來到另一個地方。


    一進這大廳於修就感覺陰森森的,像是建在地底下的宗祠。薑越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站滿了薑氏子弟,黑壓壓暗沉沉,一眼望不到頭。於修隻能隱約看到最前麵青煙繚繞,四五排小老頭舉著香正在拜什麽東西等後麵的人也跟著一起拜,薑越人高,動作穩慢,於修才趁著他鞠躬的空蕩看到了這群薑氏子弟圍在這裏拜的是什麽東西。


    應該是一把劍。被一塊黑布包著,密密麻麻的貼滿了符咒,封在密不透風的玻璃箱子裏。


    這把劍被薑氏封印在這裏,卻又如此隆重的朝拜,這之中是個什麽緣由?於修不能探知更多,因為緊接著薑越他們就從裏麵迫不及待的出來了。不僅薑越,其他的年輕人明顯也不喜歡那裏,但是出來之後,所有的人卻都隻字不提。想來,應該是被禁止談論的。


    一個年輕人走過來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下午三點,山頂上見。”


    朱利安迴過頭看他:“你還有敢去賽車啊?鳳叔叔準你去嗎?”


    年輕人很納悶:“他有什麽不準的。”


    “哼,我哥終於被擠出候選人了,你爸爸還讓你跟他這種‘不務正業’的人在一起來往嗎?”


    “我爸哪有那麽說過!朱利安,我爸最疼越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說這種話。候選人什麽的,明明是越哥他自己不想當……”


    “阿昴!”一個聲音喊道。


    三人都轉過身去,喊他們的正是先前那個站在講台上講話的中年男人。於修聽到薑越和朱利安喊他三叔,那個叫阿昴的年輕人則喊他父親。看來這個人,應該就是薑朝鳳了。


    薑朝鳳視線直接落在薑越的臉上,“小越快三十了吧。”


    薑越恭敬道:“是。”


    薑朝鳳點點頭,“你還有的是機會。”


    “是,三叔。”


    “你們要去賽車?”薑朝鳳忽然問,三個年輕人都沒說話,薑朝鳳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薑越幾眼:“三十,該學著收心了。”


    “是。”薑越仍舊隻是恭敬的迴答。


    薑朝鳳走之後,於修感覺到薑越明顯舒了一口氣。很快這三個人坐上了車,在一片遙遙晃晃的模糊視線中,於修閉上了神識。


    迴神之後,於修躺在被窩裏休息,想著方才在薑氏宗祠裏看到的東西,腦海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但他要如何才能進去一探究竟呢?


    十一點半的時候,薑越打電話來讓他出去吃飯。於修想了想,還是不太想貿貿然跑去餐廳接受薑家人犀利視線的洗禮,他最近冬眠又在絕食,之前在楊家也最多喝稀粥掩人耳目,已多日未沾油葷,遂告知薑越他已經吃過了。


    大概十多分鍾後,於修的房門被人敲響。他過去開門,薑越已經換下了那充滿禁欲氣息的黑色西裝,一身白色休閑服非常隨意閑適的站在門口。


    “不請我進去坐坐?”薑越兩手插在兜裏,一雙眼睛衝著他笑。


    於修讓開身子,“請進。”


    薑越走進來,“你又不去餐廳用餐又不出門,該不會是害羞?”


    “你希望我出去?”於修坐在床沿,“不怕我被你們家人看見?”


    “我就是想讓他們都看見你。”薑越站在他兩腿之間,抬起他的下巴。


    於修勾勾唇,忽然抬腿,一腳踹上薑越的肚子。薑越裝作吃痛的樣子,一麵抱住於修的腿,一麵往床上栽倒,還將於修也壓下來,兩人滾到床上。


    忽然薑越皺起眉,手掌撫著腦袋。


    “你怎麽了?”於修問。他決定先放下探知那把劍的問題。


    “頭疼。”薑越閉著眼說道,他的下眼簾處有著淡淡的青澀,是睡眠不足的表現。


    記得薑越的頭挨過子彈,還留下了後遺症。


    “吃藥了嗎?”於修問。


    薑越長臂一伸將於修摟進懷裏:“不想吃。讓我睡會兒,你哄我睡會兒吧。”


    粗硬的頭發在懷裏拱了拱,一點都不柔軟。於修頓了頓,遲疑的伸出手去,輕輕摩挲著。他的手指冰涼,在頭皮上滑動,讓薑越起一身雞皮疙瘩,但這種寒意,與薑越劇烈的頭痛來說算不得什麽。約莫十幾秒後,卻感覺到猶如一股股細微的電流從頭皮上打入,一串串的流經四肢百骸,有一種受虐般的舒暢感。


    薑越的手臂漸漸放鬆,三分鍾後,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這一覺雖然隻有短短兩個小時,但是薑越卻有一種睡了十多天的錯覺,感覺把之前失去的睡眠全都補迴來了。


    兩點半的時候於修推醒他,薑越睜開眼睛,好半天沒迴過神來。


    “你弟弟打電話,讓你去賽車。”於修手裏握著薑越的手機,搖了搖。


    薑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走,帶你去玩兒。”


    山頂的風涼廝的很,再加上人還坐在高速飆動的車裏,於修有了點兒日行千裏的感覺。這些年輕人玩兒的時候喜歡自帶音效,嘴裏吆喝著,伴隨著汽車嗡鳴的聲音,像一群小流氓。薑越戴著墨鏡,車技拉風走位酷炫,每到轉彎的地方於修都有一種車子要飛出去的錯覺,令他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但下一刻車又穩穩當當地落在地麵上,薑越笑出聲來。於修轉頭看他,戴著墨鏡的薑越露齒而笑,洋洋得意,甚是青春年少。於修有點兒想要伸出手去唿嚕他一下的衝動,但很快又遇到下一個轉彎,他差點被甩飛出去。


    “坐穩了!”薑越喊了一聲,一踩油門,於修便感到,速度更快了。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薑越的車穩穩地停在了第一,緊接著,那些小年輕的車一個接一個的到達了。


    於修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腳踩在地上還有點兒虛。他從包裏摸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模樣活似煙癮犯了的煙鬼。


    有人給他遞了一瓶水,於修轉過頭去,那個碧綠眼睛唇紅齒白的漂亮男孩正衝著他笑的迷人。


    “你好,嫂子。”


    於修手一抖,煙頭差點燒到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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