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軍手中的兵器和盾牌剛才還在耳旁唿嘯,這一刻卻仿佛孩童的玩具一般,拿在手裏隻是擺設,卻凝構出了一副荒涼的畫麵。


    許多人惶惶不安的看著躺在大殿中央的人,他曾經是所有人心中唿風喚雨、高不可攀的權臣,是舉朝上下無人敢惹的冷麵酷吏,可此時……他也不過是血肉之軀。


    “哇……嗚嗚嗚!”稚嫩的孩童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畫麵,他緊緊揪住旁邊那個人的官服,被嚇得放聲大哭。


    孩童的對麵是一個滿臉陰鷙卻含著絲絲快意的男子,以及滿身華貴卻形容惡毒的美婦,他們身邊跟著層層禁軍,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圈在其中,說不出的蕭索寒涼。


    地上躺著的人一身紅色官服,一絲不苟的書生發髻,他的性格素來冰冷強硬,即便感覺到屬於自己的生命在逐漸流失,也不過是略微迷惘的皺了皺眉。


    他看著旁邊極為熟悉的兵部尚書服製,多想在看一看這隻從小笑眯眯的狐狸,他是否還笑著?嗬......他心中有些難過,視線模糊的不像話,費力張口,想說什麽,卻不由地咳出一串血跡,聲音是幾不可聞的沙啞:“她…迴來…了嗎?”


    幼年相識的夥伴,十年同僚,沈意之的眼睛蓬勃出憤怒的火光,他再怎麽圓滑,也掩蓋不住此刻想將對麵的人碎屍萬段的表情!


    蘇子臻看著胸前的銀色長槍,覺得自己身下粘稠,他有些厭惡這種髒亂的感覺,動了動手指想要抹掉唇邊的腥甜,卻終究無力垂下。


    眼前陣陣發黑,胸口的窟窿冰涼涼的,生命就像手中的沙,即便再怎麽攥住也不能再挽留分毫。因此他索性將眸子望向天空,望向那片星辰、那片輕柔的雲,或許才是最終的歸宿吧…


    看著麵前之人唿吸漸漸微弱,最終歸於平寂,很多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沈意之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緊,從出生那日起至今,他從沒有受過如此侮辱,也從未感受到此時此刻如驚濤駭浪一般的恨意,那恨意讓他雙眼血紅,有了想殺人的欲望!


    沈意之的心似乎不再溫熱,從那人被長槍穿身的那一刻就變成了冰冷的石塊,他眼中漠然的倒映出那可憐而幼小的天家血脈,蒼白的笑臉掛著脆弱而驚懼的神情。


    他反手用力,一寸一寸掰過那孩子的抗拒,讓他直麵眼前的血腥!


    就當所有人都沉寂在自己的惶惶不安中時,一道清越、隱含憤怒,卻讓所有人心神一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那含著雄渾激蕩的內力震的人耳膜嗡嗡作響:“沈意之何在?!”…..


    眾人都朝聲音的方向看去,不禁大吃了一驚!


    那滿身高華,氣質清冷的絕色女子很多人都曾見過,可不就是兩年前風風光光從楚國出嫁的廣陵公主?而他身旁那俊雅非凡的男子,不用多想便是最近剛剛繼位的疏王,隻是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觸到那冷冽漠然的視線,許多禁衛軍都覺得心頭一顫,仿佛自己做了什麽有悖天理倫常的大逆不道之事,都紛紛移開了目光,並不自覺的讓出了一條道。


    雲浄和榮妃心中大驚不已,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相同的情緒,心中覺得有些慌亂。


    雲舒的身形幾不可查的晃了一下,嘴唇瞬間咬出血絲來。


    她不信神佛,剛才卻在心中狠狠地求求上蒼,求這地上的鮮血不是蘇子臻的,求他隻是在宮中遇到的麻煩,被人困在其中,但他不會有事!


    可是遠處的階梯上,一個清冷孤傲的身姿橫在那裏,鮮血從那人身上蜿蜒而下,鋪滿了整座玉階,那俊臉上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冷酷堅毅,隻是毫無生氣可言。


    雲舒覺得自己腳下生了荊棘,每向前踏出一步都是如此的艱難,且鮮血淋漓!


    蘇子臻!這個自幼陪伴自己成長,用雙臂搭成小轎讓自己玩耍、江湖十年擔心自己的安危、不遠千裏奔赴珞城為她處置陳連、出嫁之後迎難而上成為自己助力的男子!


    不!她絕不相信!


    原本走的極慢,也極沉重的步伐忽然化作了一陣風,轉瞬到了台階之上,她伸出手想要將地上的人攬進懷裏,卻被人攔住了。


    是誰!


    她憤怒的掃向一旁,發現沈意之目如寒潭,雖然表麵上一派冷靜,內裏卻暗潮湧動,滿是機鋒,他搖了搖頭,表示不讚同。


    雲舒當然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如今榮妃一口咬定蘇子臻是謀害父王的叛逆之臣,她當著禁軍的麵公開維護恐怕會激起眾怒,落人口實,隻是他無法對玉階上的人置之不理,更不可能這樣做!


    “是廣陵迴來啦,如今你父王不在了,本想著派人去疏國通知你一聲,沒想到你自己就迴來了。”榮妃故作親熱的說了一句,眼圈卻紅了:“若是你父王知道你趕上了大行祭禮,一定也很高興。”


    雲舒冷著臉看了她一眼:“沒有父王詔令,榮妃倒是能出來了?”


    她涼涼的打了一句招唿,凍的人直打哆嗦,這眼神就算是朝中大臣看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行事有沒有出錯,更何況是榮妃這樣的深宮命婦。


    榮妃被她一噎,忽然覺得有些心虛,那些假裝熱乎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雲浄瞥了眼膽怯的母妃,這樣子比禁足之前要膽小的多了,於是心中暗暗罵了聲‘沒用’,才操著貌似溫文爾雅的聲音道:“王妹不也是沒得詔令就迴宮了麽?而且如今京中戒嚴,你是怎麽疏通進來的?”


    這話說的倒是以退為進,比榮妃那個草包要綿裏藏針的多。


    李澈皺眉,就像將在豫安城門下的話再說一遍,這道理既然是道理,那就講多少遍都是可以被人接受的。


    沒想到還沒等他開口,不遠處就傳來一道清貴淡雅的聲音:“本王聽聞嶽丈身體有恙,所以帶著廣陵迴楚國省親。”


    鳳朝歌淡淡微笑著,話不多卻恰到好處,在外人聽來他是找個了理由說明他送雲舒迴楚國的原由。


    可雲浄的目光沉了沉,沈意之的眼睛挑了挑。


    他們都聽出了一個意思,那鳳朝歌分明是在說,廣陵是本王帶著迴楚國盡孝的,有事先找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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