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未至,疏國是一片初夏景致,楚國卻已經炎熱難耐,像豫安沈府這樣的深宅大戶自然懂得納涼。


    豫安沈府承襲三百年,如今的家主乃是當朝兵部尚書沈意之,更別提有著楚國第一文人的沈牧丞尚在,雖說僻居鄉野,卻仍享天子之師的美喻。


    亭前風荷湧動,後麵的花圃中又是千層芍藥的花期,玉石假山,瀟湘竹椅,沈府中的精致一如從前。


    有人一襲紫緞袍子,踏著木屐在這好景致裏雅玩,年輕公子的麵貌十分俊美,且掛著如春風和睦的笑容,隻是這笑太深,讓人看不清眼中的真情實意。


    “大人,蘇相前來拜訪,看上去行色匆匆且沒帶侍從,現在咱們府的後門等候。”一位美貌的女子上前稟告,她臉色微白,行走間沒有聲響,竟是位輕功極妙之人。


    沈意之雷打不動的笑臉收了幾分,眉頭輕輕驟起,悵然的望了一會晴空,歎道:“天氣不錯,隻是不知好景可長?”


    他隨手將書卷丟在一旁,吩咐道:“去請丞相大人到‘惜文齋’等候。”


    自從廣陵公主遠嫁疏國,方文淵卸職歸隱,蘇子臻擢升為楚國宰相並加封太傅又娶了樂平公主,楚國的朝堂已經曆過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


    自從三個月前,楚王的身體從偶有不適變成時常罷朝,期初是每一個月有兩三天,現在看著卻越來越嚴重,這一連三天竟然沒從內宮傳出一丁點的消息,令眾臣惶惶。


    蘇子臻一貫喜歡冷著臉,如今大婚之後更是時常不如意,索性便不笑了:“我以為你在府中忙些什麽,除了侍弄花草你還能不能做出高官的樣子了?”


    沈意之與他自幼相交,聽到嘲諷竟難得的沒有反駁,眉目間現出隱憂:“自從公主殿下去疏國之日起,我與她一月中總有三四封通信,可如今許多信函沒有迴複,我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


    蘇子臻沉默了,他曾試圖通過竹鈺姑娘將手伸到疏國去,可幾次試探卻發現疏國在某人的治理下如銅牆鐵壁,根本沒有任何見縫插針的機會。


    若楚國相安無事,他即刻就敢斷定是疏國那邊出了問題,可如今楚王纏綿病榻,朝政不穩,內宮無人,竟然讓他分辨不清是自己傳出的信函有誤還是廣陵那邊遭劫。


    可如今,實在是變得太快……


    “如今殿下遠嫁,我們內宮無人又不得擅入,上次你說讓樂平公主進宮查探,到底如何了?”


    聽到樂平的名字,蘇子臻不自然的驟起眉頭,眼中的嫌惡一閃而過:“自從前日進宮前便從宮內傳出旨意,說宮內無人,王上留下她侍疾便再沒有消息。”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隻是不知她留在宮中,到底是王上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


    沈意之知道樂平下嫁是楚王為了掣肘蘇子臻的權勢所為,那公主驕奢跋扈毫不講理,且心中對雲舒十分怨懟,與蘇子臻日日冷眼相對,可他今日卻從蘇子臻的話中聽到了意思不尋常。


    “你的意思是……”


    蘇子臻冷然一笑,聲音發狠:“榮妃幽禁未死,三殿下尚在。”


    他們二人,自幼長於深宮且承襲大族、身居要位,絕非胸無謀略的良善之輩。楚王重病雲舒在外,如說雲浄欺上瞞下真的謀得王位,否則莫說是蘇、沈兩大氏族,就連楚國的江山都岌岌可危。


    沈意之以手支額,眯著笑意的眼睛顯得有些書卷氣,胸中卻有韜略萬千:“今夜派廣陵留下的幽姬入宮,想來雲清殿下可以告訴我們一些消息,再者請韓統領過府一敘,你也不要走了。”


    蘇明芳知道他思慮妥當,但想了一會還是補充了一句:“近日朝中有官員彈劾蘇氏枉顧天恩,欺淩百姓,這些官員似乎素來不露聲色,記得查一查。”


    這邊蘇子臻和沈意之剛剛謀定,沒想到內宮的局勢急轉直下,不到卯時宮門下鑰,豫安城隨之戒嚴,看這情形竟有君王大喪的樣子。


    沒等去請,韓稽就意識到非比尋常,於是換做尋常裝扮在沈府後門派人通傳,沒想到沈府的下人都被支開,是沈意之親自引他入內。


    “兩位大人,末將突然拜訪實在唐突,隻是禁衛軍剛接到王上詔令,命豫安城門緊閉,內宮封鎖,除樂平公主以及王室親眷外無人能隨意進出,百官覲見都需通過司禮監傳遞奏折,等候旨意。”


    沈意之有些笑不出來了,直接問道:“你是禁衛軍統領,即便是王上病危你也可行走內禁,是誰傳的旨意?”


    韓稽知道事態嚴重,低聲道:“末將看著是原來榮妃的人,我猜是內宮中有人借病要挾君上,假傳詔令!”


    蘇子臻一聽更是怒從心生,手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冷道:“這還用猜?隻是軍權在你手中,事急從權,將宮禁控製在我們手中才是最重要的!”


    “大人說的不錯。”韓稽答應一聲,卻為難起來:“若軍權真在我手中當然不懼,隻是禁衛軍原本招募的就是京中貴族子弟,他們各有心思且有些本就是榮妃一黨所提拔,如今一盤散沙,很難重用。”


    沈意之和蘇子臻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詫,總感覺……掉入了什麽人設計的圈套之中。


    這邊韓稽還沒有離開,沈府中又來了新消息。


    蘇子臻直接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直勾勾盯著眼前的中年男人,皺眉問道:“付管家,可是府中出了什麽事?”


    “大人!二殿下派人偷偷從宮中傳來消息,有人指證咱們府毒害君上,這時候三殿下已經領人出宮了!”


    付管家滿頭是汗,竟然失了分寸去拉蘇子臻的衣袖:“大人快跟我迴府去吧!若讓人知道你在此處恐怕沈府也脫不了幹係!”


    “荒謬!”蘇子臻怒了一聲,卻知道眼下不容多說,隻對沈意之道:“他們有備而來,我不能再過來,記得將消息傳到疏國。”


    蘇府和沈府以及很多高官的府邸都建在了一條街上,隔得並不遠,韓稽看到明亮的火把將丞相府圍了個水泄不通,大有以兵權相要挾的意思。


    “我出去看看!”韓稽心中又悔又怒,悔的是沒有早些整肅禁軍,怒的是明知蘇子臻被誣陷而無能為力。


    一隻帶著書卷氣的手攔住了他,手的主人早沒有了笑容,那透露出的兩點目光竟如寒鋒,令人不寒而栗。


    “廣陵殿下一向讚揚你穩重,稍安勿躁。”


    不知為何,滿腔躁動竟在沈意之開口的那一刻平息不少,韓稽正視眼前之人,發現此人不笑時對人的威懾猶在蘇子臻之上,隻是他以往掩藏的好,隻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罷了。


    沈意之伸伸手,就見四名女子憑空出現在書房裏,分別是雲舒走前留給沈意之的兩名侍女以及流煙和屏畫二人。


    韓稽見到舊時有些欣喜,點頭道:“原來殿下離開前將兩位姑娘留給了沈大人,怪不得毫無消息。”


    沈意之不驕傲不謙卑,隻是輕輕一笑,卻讓人覺得夜色更加寒涼,他有條不紊的吩咐道:“我府中的兩名侍女一位去郊外請我父親,另一位設法入宮見到二殿下雲清。”


    “至於流煙和屏畫兩位姑娘,你們本是殿下身邊的人,還請一位去保護雲逸殿下,另一位親自去疏國向殿下陳明情況,且一定要快。”


    四個人各司其職,領了命令之後便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的退下,韓稽對沈意之更加另眼相看。他總算明白雲舒為何將丞相的權柄交給蘇子臻,而又將暗中的勢力布給沈意之了。


    隻因他們其中一個如索命的鋼刀般堅硬鋒利,可以披荊斬棘;另一個便如隱在花叢中的斑斕毒蛇,看上去不顯眼,卻隨時會咬人一口,十分致命。


    沈意之見韓稽杯中的清茶見底,又恢複了一片燦爛的笑意,他抽出一柄文人才會用的折扇,掂了掂韓稽的肩頭:“韓統領若無事,陪本官逛一逛勾欄如何?”


    韓稽有一瞬間的不解,然後眼神一亮:“大人是說,竹鈺姑娘?隻是……既然城中戒嚴,煙花之地難道還開著?”


    沈意之笑彎了眼角,聲音頗具深意:“開不開我不知道,隻是我若是那謀反篡位之人,雖然會下令城門緊閉,卻是不敢驚動豫安的百姓和官員的,你說是不是?”


    韓稽點頭,如果真像他們猜測的那般,榮妃一黨與樂平公主私下作祟,將毒害君上的罪名推給蘇子臻,而自己則想名正言順的繼承王位,那麽一定會是外緊內鬆,不敢講謀劃透漏給任何一個人。


    韓稽自然也想同去,因為竹鈺掌控了楚國最詳細的情報,於是對沈意之請求道:“大人,末將身為禁衛軍統領,此時應該恪盡職守、護衛內宮,不知……不知大人可否能讓在下扮作侍從,跟隨左右?”


    沈意之以扇擊掌,打量了片刻,眯眼笑的風流,卻讓韓稽覺得汗毛倒數,那感覺就如同自己是餓狼前麵的一塊燒肉,別提多香了!


    “如此甚好,隻是本官見你提拔的那名年輕人不錯,就將他一起帶上吧。”


    “大人說的可是…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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