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聞言臉色一白,含情脈脈的看了鳳朝歌一眼,她的神色懼怕中還帶著幾分希冀:“穎王的動作瞞不過殿下你的眼睛,可是穎王殿下他雖不如你運籌帷幄,可他卻知道憐惜我,我也願意跟著他。”


    她說完一動不動的盯著鳳朝歌的眼睛,想要從其中找出什麽不一樣的情緒。


    雲舒找了處舒服的地方看好戲,心中不由嘖嘖稱奇,看這紫苑姑娘的架勢倒不像是背叛鳳朝歌轉投穎王,而更像是心懷怨念的女子找了別人來氣自己夫君似的。


    然而鳳朝歌連半分別樣的情緒都沒有,他眼底一片涼薄,就連唇角的弧度都沒改變半分:“很好。”


    紫苑心中竄起一股寒意,因為她看到了鳳朝歌寒冰似的笑容,她呆呆望著眼前人,心中除了深陷下去的痛意還有些許自嘲,可她沒有退縮,直挺挺的看著他。


    鳳朝歌的背影挺直,眼神沒有色彩,隻是越來越冷漠,越來越深沉,就像烏雲壓頂那般,帶著危險和肅殺。


    雲舒看這情形心覺不妙,她輕喝了一聲提醒道:“紫苑!”


    可鳳朝歌冷冷勾唇,出手如電,修長的手指掐住紫苑脖頸,毫不猶豫的向旁邊一扭。


    雲舒起身劈手去奪,運力擊向鳳朝歌胸口,她知道鳳朝歌的武功跟她在伯仲之間,所以很有分寸,隻用了五分力,無奈距離太遠隻奪下了一具屍體。


    “你!”雲舒驚怒不定的看著鳳朝歌,卻像被人釘在了原地不能挪動分毫。


    鳳朝歌本來已經反射性的舉起雙手格擋,但忽然想起來女子正有身孕,於是止住了自己的動作,沒有閃躲,竟是硬生生的受了。


    他被雲舒的內力震退幾步撞在牆上,然後蹙眉跌坐在地上,喉頭滾動,咽下上湧的鮮血,牽動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原來這世上你最不信任的人,果然是我。”


    雲舒脊背一僵,下意識的迴頭去看紫苑,隻見她披著薄紗的袖口下藏了一隻匕首,隻怕鳳朝歌方才晚出手片刻,此刻死的人就是他了。


    紫苑歪著脖子,嘴角流出黑色的鮮血,眼神空洞卻緩緩流出一滴愴然的淚水,她掙紮著動了動手指,指向鳳朝歌的方向。


    “今生為妓,若能…共赴黃泉…便…不必在乎低賤的身份。”她聲音極其微弱,隻傳入了身旁雲舒的耳中。


    淚水終於順著紫衣美人的臉頰落入地毯,那具方才還柔媚無骨的身軀此刻已經冰冷僵硬。


    雲舒怔怔的望著屍體,從心底升出一股淡淡的悲涼,她目光漸漸幽深,轉身去看鳳朝歌,聲音一片冰冷:“你是否早就知道紫苑的心意,知道她隻是為了證明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而背叛你,知道她今日寧願與你共赴黃泉才領我來看?”


    她目光沉沉的望向牆邊疲憊的身影,有幾分不可置信的悲哀,以他對人心的揣度怎會不知一個女人對她的情義?隻怕剛剛知道是紫苑背叛他的時候便明白了前因後果,何須親自來處理?


    鳳朝歌看著她的眸子如幽暗的樹林、似暗潮湧動的大海,他含著笑意的冷漠似乎凍壞了別人,也孤獨了自己:“我隻是想讓你看看我所生活的地方。”


    他想向雲舒解釋,可又不知該如何說明,他隻知道自己身邊時刻在發生這樣的事,若他心思不深、手段不狠,死的一定會是自己。


    鳳朝歌靠在牆壁旁不起身,他沒了往日的笑容,甚至連清貴的氣質也化作了冰冷:“我雖慣於算計別人,卻從未想過要害你,我並非胸懷大義、肯為別人委屈自己的君子。”


    他低頭苦笑,嘲弄至極:“你常以為,情愛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講都是奢侈,我也以為,若我愛上一個女子她必定會死於權利角逐之中,可這個女子不是別人,你……終究與別人不同。”


    雲舒徹底愣住了,她將鳳朝歌的話聽懂了,卻又好似沒聽懂,心頭卻驀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未及深思便飄飄然飛走了。


    心頭有什麽忽然明了。


    當時在楚國,除了攸颺還有那濁滄的嬴華世子,自己明知鳳朝歌為人心性卻終究許嫁與他,為何?


    嫁到疏國之後,以自己的身份權柄即便是疏王也要對她禮讓三分,而自己卻為了鳳朝歌的計劃一次次深陷險境,為何?


    她若真對鳳朝歌無情,大可守著這兩國同盟與一紙婚約,不去履行夫妻間的真正行事,可如今腹中卻有了鳳朝歌的骨肉,為何?


    雲舒越想越細,越細越心驚,竟然津津流出冷汗。


    鳳朝歌見她神色古怪,臉色蒼白,心中不由慌了一下,抿唇問道:“是否覺得身子不舒服?”


    雲舒恍若未聞,將眼神飄到窗外。


    今夜風淺雲淡、夜明星稀。


    她眉頭不自覺的一蹙,輕輕歎了口氣,有些事情終究要想明白、道清楚......


    原來她並非無情,原來所有的失望和難過,都是因為曾經期許過、盼望過,因為容不得沙子,所以她對於鳳朝歌比別人更加苛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知為何,她心中想明白了一些事,反而覺得輕鬆,還有淺淺的愉悅。


    在房間中沉默了許久,她忽然淡淡迴首,笑容中帶著釋然的明淨,和稍許無奈和縱容:“我們迴去吧,醫監說過近日不讓我吹風,對胎兒不好。”


    鳳朝歌眨眨鳳目,以他們相識多年的情分和對女子的了解,他覺得雲舒忽然有什麽不一樣了,像是忽然被理解,忽然被接受。


    這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含著一絲欣喜,他不敢置信:“廣陵,你……”


    風拂過女子清麗的鬢角,柔婉了嘴角眉梢,隻見她一貫清高冷淡的麵容忽然鬆了下來,淺淺一笑:“我們迴家吧。”


    鳳朝歌一動不動的看著女子,他知道,這次他將自己剖開給女子看,將自己的陰暗拿出來擺在眼前,賭贏了。


    似要將雲舒永遠鐫刻在心裏,鳳朝歌的眸子似要幽深到海裏去,又讓人覺得清明如鏡湖,明眸閃耀似墜入漫天星子。


    他伸出一隻帶著薄汗的手掌,輕輕吸了一口氣,笑容裏帶著小心:“同心同德。”


    女子定定看了他一會,似要將他難得的惶然記在心裏,然後也伸出一隻手:“風雨同舟。”


    兩隻手掌交握,都是素潔、修長,有著握緊天下的力量,這交手一握,似乎是終生不變得契約,兩心相許的盟誓。


    這一刻,沒有天下大業,沒有權利爭衡,隻有彼此。


    迴府的馬車中,鳳朝歌疲憊的身軀似融在暖泉之中,他沉睡過去,眉宇間除了安寧愜意還有著淡淡欣喜,雲舒望著他如同孩童得到了糖果一般的容顏,安靜一笑。


    街角的涼風掀起車簾,熱鬧的街市熙熙攘攘,滿是生活的氣息,雲舒愜意的閉上雙眼。


    成碧將整理好的折子放在新造的檀木桌上,看著雲舒懶怠的靠在一旁,口中不由埋怨了幾句:“殿下你有了身孕,世子還托人造了這麽大一張桌子給你看折子,這不是成心要累你?”


    雲舒擁著銀鼠皮小毯,手中翻看著沈意之從楚國傳來的奏折副本,輕輕歎了口氣:“父王竟然將樂平許配給了明芳。”


    “蘇大人?”成碧以前跟在榮妃身邊,對朝政略有耳聞,於是笑著安慰道:“一定是因為王上知道蘇大人是殿下的人,所以才願意將樂平公主下嫁,說來說去王上最喜愛的還是殿下你。”


    雲舒拿著朱筆在上麵批閱了‘留心’兩個字,搖頭道:“隻怕深意不在此處。”


    榮妃失勢,連帶著二哥雲浄在朝中也受到了影響,況且她出嫁之前父王已經下旨任明芳為太傅教導雲逸,這是父王認同了她的想法,想要越過二哥直接立儲雲逸。


    父王將樂平嫁給蘇明芳的另外一層用意,恐怕是知道樂平懷恨在心,所以能與位高權重的明芳相互掣肘,說來說去,父王既不相信二哥一黨,也不相信蘇氏一族。


    成碧對朝政本就沒什麽興趣,也不願去關心楚王的深意,所以不再詢問,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世子好不容易休朝了幾日,結果成日在書房和人商談政事,沒見他關心你和腹中的孩子。”


    雲舒沒說話,隻低頭一笑,不可置否。


    書房中,穆青、談衝和林一笑正和鳳朝歌商討朝政,可鳳朝歌手中正拿了一把藤條擺弄,雙手快速翻飛像在編織什麽東西。


    他眼皮沒抬,吩咐道:“你們繼續說。”


    穆青將折子往前一堆:“你從邊境迴來就沒入宮,眼下除了寧國商談不利,還有人彈劾你廢棄君臣之禮,驕傲自大!”


    鳳朝歌點頭表示知曉,然後問道:“林將軍,邊境那名黑衣人和細作都查出來的嗎?”


    林一笑抱拳,迴答道:“將廣陵殿下和我軍迴營路線告知闔勒的人末將已經找到,但那名鬼方軍中的黑衣人卻毫無頭緒。”


    鳳朝歌手下不停,將藤條翻來覆去顯得十分靈巧:“追查出那名細作和京中何人有聯係,至於黑衣人你派人去邊疆碰碰運氣。”


    眾人將該呈報的事都講完,卻見鳳朝歌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一心一意的將手中的東西完成。


    穆青臉色沉了幾分,連表情都懶得動一下,開口提議道:“世子,三日後你就要迴朝複職,既然王上這次也允許廣陵殿下去北疆調兵,不如帶上她一同覲見,以防不測?”


    鳳朝歌白皙的手一頓,輕輕掃了一眼穆青,聲音含著警告:“穆大人,且不說廣陵現在身子不適,僅僅是她楚國公主的身份都不應受你的調遣,你以後還是少打她的主意。”


    穆青沉默不語,他明白眼前的年輕人不止是他的外孫,更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目光微閃,卻沒有露出絲毫憤懣不快之色,隻坐了一會便告辭離去。


    不一會兒,鳳朝歌手中的藤盤也完工,隻見剛才還四處散亂的藤條已經被編織成了一隻花紋緊密的盛器。


    他出門將藤盤丟給候在門口的季伯,吩咐道:“去府庫中將巴州進貢的葡萄洗好送到廣陵那裏,記得要用泉水。”


    季伯傻了,用渾濁的眼睛盯著鳳朝歌看:“殿下你剛才編藤條,就是為了造個盤子?”


    鳳朝歌果然眯了眯眼,聲音清朗如風:“青瓷配綠茶,葡萄當然配藤盤。”說完也不等季伯反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往臥房走去,隻留下一臉莫名的季伯,一瘸一拐的到府庫中尋葡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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