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內監在宮中數十載,早混成了人精,尤其很會揣摩楚王的心思,將眼珠轉了轉,告饒了一句“哎呦,寧王殿下是什麽身份,哪容得奴才這樣的人點評,不過……”他偷偷瞥了一眼楚王靜待下文的神色“依情分來說,諸國公子中確實沒有誰比的過寧王,寧王性情溫和,以後一定會對王妃好。”


    楚王精明的眼一挑,手指在張內監頭頂點了兩下,笑的滿意“你啊你,說話總是這麽模棱兩可。”


    張內監有些不好意思,低著身子笑得小心,趕緊吩咐旁邊的小太監為楚王換了一盞溫度剛好的茶。


    古籍有載:鴆為毒鳥,黑身赤目,身披紫綠羽毛,以毒蛇為食,其羽有劇毒,若以羽畫酒,飲之即死。


    鴆山便是取此鳥的‘鴆’字而命名,傳言是因為山中景色奇美,有花開四時之像,其豔麗就如鴆鳥身上的羽毛那般瑰麗多姿,遂有此名。


    事實上,此山美景被司馬策發現,他喜愛這裏的景色,於是在任世子傅時用奇門遁甲建造了一座地下宮室,設有靈巧機關,若非司馬策本人和熟知機關者,入則必死,鴆山也是因此兇險而得名。


    雲舒對這裏再熟悉不過,她的師父應該要算這裏的主人,當她用古樸而複雜的步法打開通往山河殿的地下階梯時,寧攸颺剛好追趕過來。


    “你怎麽也來了?”雲舒詫異的看了一眼寧攸颺“該不會也是赴我之約前來遊山的吧?”


    寧攸颺搖頭解釋道“今日去拜見楚王時聽張內監說的,我見你在宮中魂不守舍,所以不放心過來看看。”


    雲舒看他擔心的模樣,浮出一絲淺笑,口中毫不在意“這裏是司馬老頭的地盤,我熟悉的很,說不定是那老頭覺得無聊,正找人拚桌下棋呢,你是寧王,還有邊境之事要處理,不如迴去等我消息?”


    “舒兒…”寧攸颺深深望向她,不容推辭“難道沒有人告訴你,你每次遇到的事情越棘手,表情就會越不在意嗎?”


    寧攸颺一點也不擔心政事,即便楚國和寧國邊境出了問題,還有楚王和坐鎮庶陽的閔直和王妹佳陽,相信他們都會和自己一樣,確保邊境安寧。


    寧攸颺是第一次來到鴆山之底,雖然也曾聽雲舒提過,可這宮殿的寬闊程度仍舊出乎他所料,隻見地室的牆壁上鑲嵌著無數明珠碎片,正發出幽綠的光芒,在黑暗中顯得無比寧靜,有些瘮人。


    雲舒緩緩走在前麵,不時伸手拂去牆壁上的灰塵“其實你真的不該來這裏,司馬一族的存在早就成為了四國禁忌,雖然司馬老頭不曾說過,但我知道他心中有恨,他恨當年的四國圍剿,令他的族人顛沛流離兩百年,他會找殺了你的,或者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


    伸手掏出一顆拳頭大的明珠放入底座,將整座殿堂點亮。


    霎時間,昏暗幽燈下仿佛被塵土封閉的宮殿亮如白晝,一麵巨幅的山河壁畫展現在眼前。


    這張地圖上,除了人們所熟知的四國,甚至連北疆、南蠻之地和大海滄浪都一一呈現,無數山川平原組合在一起,讓人觀之熱血沸騰。


    旁邊兩側用雄渾的筆鋒寫著:社稷不怠,山河可期!


    寧攸颺從不將至高無上的權勢當做自己追逐的目標,也沒有吞並天下一統山河的強大欲望,可他仍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這就是傳聞中能書盡天下地圖,可以令行軍者戰無不勝的江山壁……”


    “不錯”雲舒的聲音疏遠而冷漠,在空曠的殿閣中發出清冷的迴音“江山壁是當年司馬策遊曆諸國所畫,其中有許多道路河流都不曾被人發現,如果行軍時能參照這張地圖,必定能出其不意。”


    寧攸颺隻是驚訝了一瞬便收迴視線,環顧四周,除了一張紫檀書桌再沒有其他東西,也不見贏華兩人或是別的人“這裏難道還不是宮室的盡頭?”


    雲舒沒有乖巧的坐在書案後,而是直接坐在了桌子上,寧攸颺對她偶爾隨性的樣子早就見怪不怪,隻聽雲舒道“司馬老頭在的時候隻帶我來過主殿,不過據我所知,這山河殿一共有八十一間石室,而我除卻此地,一間也沒去過。”


    寧攸颺望著雲舒苦笑,還好自己知道她故作輕鬆的模樣,不然她就打算自己一個人闖完這八十一間石室?


    雲舒打量著山河殿中那扇未曾打開的門,最後一次勸說寧攸颺“司馬老頭是我的師傅,就算如何懷恨,他始終認為楚國和司馬氏本為一體,但卻心心念念殺了鳳朝歌,甚至會殺了你,我不希望你留在這裏。”


    寧攸颺望著她的眼神很是無奈“你在這裏,我又要去哪裏?”


    雲舒本希望他離開,可聽到他堅定溫和的聲音,心中卻覺得十分安定,她含起好看的笑容,既然他不會就此離去,那便一起闖一闖司馬老頭的宮殿吧。


    當年,方婉懿逝世,雲舒不願生活在她父王和一眾姬妾們身邊,便離開了楚宮,寧願流落街頭也不願迴宮,就這樣被外出買酒的司馬老頭撿到,帶迴了鴆山之底的山河殿,自己的一身武學兵法皆是他所授。


    彼時司馬老頭帶迴雲舒時,並不知道她是楚國王室中人,隻是一念之仁而成全的緣分,卻讓她在山河殿中生活了三年時光。


    三年時間,雖然雲舒並沒有去過其它石室,但要開啟密道並非難事。


    “司馬氏有一獨門功法名曰‘有容決’,可以將前人的內功心法傳續到另一人身上,司馬老頭內功奇高,就算是兩個我都打不過他一個,你要是遇到他千萬不要硬碰,先走為妙。”雲舒邊走邊解釋,她可沒忘記年前司馬老頭將自己重傷並險些將鳳朝歌打死的事。


    寧攸颺的神情沒有絲毫恐懼,舒暢笑容中反倒有些傾慕,遙想當年“若沒有雲宓之事,司馬策恐為當世第一人。”


    雲舒深以為然,能以一己之身抵擋雲宓和鳳留笙的十萬大軍,留下奇門遁甲和萬象兵書,就連武功心法都如此令人稱歎,他的才學流傳後世不過十之二三,而她若非遇到了司馬老頭,恐怕也很難在這亂世之中得以自保吧?


    “不過按你這麽說,司馬前輩豈非武功天下第一?他若想殺贏世子和鳳朝歌易如反掌。”


    “唔……你這麽說是不錯”雲舒偏頭想了一會,然後向他眨了眨眼,笑的十分狡黠“老頭的武功確實天下第一,可是這裏卻單純的很。”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說起權謀和智計,司馬老頭連自己一個手指都比不上,如他那般一邊整日想著複仇四國,一邊又遊曆天下填補地圖的人,從來不曾體會過朝堂上的波譎雲詭,也不曾了解過人心險惡。


    不然司馬老頭為何敢明目張膽的幫榮妃刺殺沈意之,連腦子都不曉得動一動?還不就是仗著自己獨步天下的武功,雲舒早就知道是誰刺殺沈意之,本想著等結束了榮妃的事後再去跟司馬老頭算賬,他卻先沉不住氣、將贏華和鳳朝歌弄到這裏作怪。


    寧攸颺見她笑的靈動狡黠,仿佛偷腥的貓兒一般,不由也嗔笑了一句“你啊,調皮。”


    話正說著,旁邊忽然傳來機括滾動的聲音,側邊忽然開啟了一道石門。


    雲舒眯眼看去,麵前那人穿著一件黑色舊袍子,疏於打理鬢角微亂,麵容狷狂傲視,正不拘一格的站在此處,這人不是她口中正在念叨的司馬老頭又是誰?


    “老頭,你終於出現了。”


    那黑衣老者懶得理雲舒,斜眼掃向寧攸颺的方向,眼中忽然跳起星火,聲音低沉而危險“你就是寧國剛繼位的娃娃?”他打量了一會冷哼道“要不是你住在楚國宮中,此刻也同那兩個小子一樣是個死人了,你肯定知道老夫是誰,怎麽…你不怕?”


    寧攸颺哪裏有怕的樣子,寧靜的神色譬如閑遊山野“晚輩寧攸颺,見過司馬前輩。”


    “哈?”黑衣老者指著他誇張一笑,像在看不正常的人“還真有不怕死的?”


    雲舒卻抓住他前麵的兩句話,聲音沉靜到發冷“老頭,你的意思是贏華和鳳朝歌已經是死人了?”


    黑衣老者方才還在笑的臉忽然極冷,銅鈴似的眼睛圓瞪,聲如洪鍾震的石室中嗡嗡作響“你這是什麽口氣?老夫將他們帶到這裏不就是宰著開心,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質問了?!”


    老者的聲音仿佛放大數倍,在腦中轟然作響,雲舒和寧攸颺同時感覺胸口一悶。


    雲舒緩了片刻,眼中閃出沉悶的光澤,嘿聲道“老頭,你不敢、不敢與四國為敵、不敢與天下為敵!”


    “你說什麽?”老者的聲音接近於嘶吼,帶著滔滔怒意。


    雲舒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放心了一半,以司馬老頭的性格,如果贏華和鳳朝歌真的被他所殺,他隻會得意的嗤笑,如今氣急敗壞的模樣隻能說明他的計劃出了問題,說不得就是因為他的腦子沒有那隻妖孽轉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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