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水裏很小。


    小到田裏的蛤蟆叫聲,石振秋都很熟悉。


    可是剛剛這道冰冷而機械的聲音,卻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


    這不屬於望水裏。


    所以他的第一反應,那就是家裏進賊了。


    石振秋渾身的寒毛豎了起來,輕輕放下電話,順手抄起旁邊的武器——蒼蠅拍,亦步亦趨地開始巡視起來。


    望水裏作為一個漁村,土地資源自然跟大城市不一樣,每家每戶都敞開了建造,所以房子很大。


    石振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看過去,甚至房前屋後都沒有落下,可是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奇了怪了,狗崽子藏到哪去了?”


    沒有發現賊人的蹤影,石振秋鬱悶地迴到了電話旁。


    他才不信一個小偷會比自己更加熟悉望水裏,可是居然能夠躲過他的眼睛,那真是了不起。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等著呢,聽到電話被拿起,趕緊問道:“小子,發生了什麽事?”


    “誒,沒什麽大不了的,估計是哪來的狗崽子跑到村子裏來偷東西,居然沒找到。”


    一聽說是這個,對麵的人也不管了。


    鄉下嘛,小偷小摸的很多。有的時候甚至都是些熊孩子,早就習以為常了。


    “我說,你聽到我說的嗎?在家裏又賺不到錢,就來漢城吧,哥哥帶你賺大錢,泡大明星。”


    “大奎哥,雖然幾年沒見了,你吹牛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鄉下人說話就是直,石振秋也不客氣,張嘴就教訓上了。


    對麵的人叫李大奎,也是望水裏人。小的時候是一幫子小子的頭頭,整天帶著大家到處瞎混。


    李大奎打架勇敢,為人義氣,經常幫大家出頭,所以威信很高。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這個家夥喜歡吹牛。明明很普通的事情,經過他的渲染,好像驚天動地一樣。


    石振秋跟他那麽熟,豈會不了解他。


    可李大奎卻急了。


    “呀西,我說你小子,你大奎哥是什麽人不不知道嗎?我跟你說,我昨天還跟權相宇喝酒呢。權相宇知道嗎?有沒有嚇到?”


    “權相宇?那是誰?”


    對麵一片寂靜,看樣子李大奎很是挫敗。


    “誒西,我說你個臭小子,整天都幹什麽啊?多關心點新聞行嗎?權相宇都不認識?”


    李大奎也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弟弟對娛樂圈沒有任何的興趣。


    別人拿著李英愛的海報打飛機的時候,他卻對著班主任流口水。


    這麽個家夥,跟他說大明星,簡直是對牛彈琴。


    一陣氣餒,李大奎也不廢話了。


    “好了好了,就說這麽多,要不要來漢城,這個星期給我準話。”


    “知道啦,知道啦,讓我想想。”


    掛掉電話,石振秋揉著還沒有長出來的短發,陷入了沉思。


    去漢城?


    聽說漢城很繁華啊,連街上都淌著金子呢。


    可是那麽遠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還沒有媽媽給做飯,該怎麽生活啊?


    “去!”


    可就在他尋思的時候,剛才那消失無蹤的冰冷聲音又突然響起。


    “哎喲,我去!誰啊,出來!!”


    石振秋一蹦三尺高,擼胳膊、挽袖子,氣勢洶洶卻又很膽怯地看著周圍。


    明明剛才已經查看過了,沒有人啊,怎麽又出聲了?


    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的把周圍掃了個遍,甚至連頭頂都沒有放過。


    然並卵,周圍依舊空蕩蕩的,別說人了,連動物都沒有。


    難道是……


    驀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驚悚的寒意突然從腳底板直衝腦門。


    “鬼啊!!!!!!”


    伴隨著一聲狼嚎,石振秋奪門而出,一路飛塵衝到了海邊。


    這下好了,眼前是明亮如鏡的大海,頭上是溫暖的陽光,四周連棵草都沒有,總算是讓他安心了。


    石振秋唿哧唿哧地喘著氣,著實嚇的不輕。


    這麽詭異的情況,沒辦法了,隻能用靈異事件來解釋了。


    “誒西,明天要請個巫師了。這個家真是的,就兩年的時間不在,都鬧鬼了。肯定是石元秋那個丫頭,把同類給招來了。”


    “我不是鬼,去漢城!!!!”


    這一次和之前不同了,石振秋明明確確地聽清楚了,聲音竟然來自於體內。


    他驚悚地看著自己的肚子,鼻涕和眼淚齊飛。


    “你是誰啊?為什麽跑到我的身體裏了?出來啊。我是好人,我沒有做過壞事,我明天就把偷班主任的胸罩還迴去,不要殺我。”


    “呀西,我不管你是什麽鬼,我警告你,我會讓你永世不得超生的。趁著好好說話的時候,趕緊出來。”


    “不出來是吧,我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說著,石振秋為了顯示自己的力量,一拳頭敲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唔……”


    麻痹的巨痛從肚子上傳來,讓他不得不張開嘴,吐出來一口酸水。


    石振秋這才想起來,身體是自己的。打了之後,“鬼”疼不疼不知道,反正他是要死了。


    罵了不管用,打又打不得,石振秋徹底沒辦法了。整個人都佝僂在沙灘了,吊在嘴邊的鼻涕混著沙子。


    “為什麽找我啊?我是冤枉的啊。是不是石元秋害你的啊?你去找她報仇啊。”


    這家夥一個人在沙灘上嚎喪,好話、壞話、惡毒話、求饒話、諂媚話,能說的話都說了,可那個聲音卻沒有再出來過。


    一直嚎到了太陽落山,海麵上吹來了涼風,沙灘上開始陰暗下來的時候,石振秋還是沒有找到一點辦法。


    他也哭累了,嗓子也啞了,整個人頹廢的好像被非洲的野牛群踩過一樣。


    “不行,我要離開順天,這裏太恐怖了。對了,大奎哥讓我去漢城,跑那麽遠肯定能躲開這個惡鬼。”


    這家夥膽子小的跟螞蟻一樣,已經被這個詭異的情況嚇的草木皆兵了。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


    平日裏要吃三碗飯的石振秋,此時卻連半碗也沒有吃掉。


    看著胡吃海喝的家人,這家夥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了。


    “我要去漢城。”


    這樣的大事,家人們該說什麽呢?


    他們一定會陷入矛盾吧?


    一定是的,一個人跑到那麽遠的地方,怎麽可能放心呢?


    如是想著,石振秋注意著家人的神色。


    “哎一古,活了二十二年,終於清醒了。明天就走,賺不到一千萬,不要迴來。”


    樸春花拍下筷子,惡狠狠地吩咐著。


    “啊,可太好了,這下沒人搶我的東西了,終於解放啦!!!”


    石元秋也是高興的大喊大叫,一點也沒有家人分別的痛苦。


    就連石柱赫也不例外,笑嗬嗬地放下碗。


    “痛快地去吧,順便考察一下漢城的漁市場,看看我們順天的海產品有沒有銷路。”


    石振秋滿臉悲憤,看著興高采烈的一家人,真是……


    “我說,我要出遠門了,一個人跑到那麽遠的地方,你們就不擔心嗎?”


    “說什麽呢?有什麽好擔心的?就你那狗不理的德行,把你賣了人家還得賠錢呢。能找到一口吃的,給家裏換點錢,也沒白養你這麽多年。”


    樸春花的嗓門更大,直接把他鎮壓了。


    “漢城可是國家的臉麵,你長的那麽醜,能允許你進城就是恩賜了。記得不要說是順天人,給家鄉丟臉。嗯,你就說你是北邊逃過來的,政府還能安排你生活呢。”


    石元秋更加惡毒,甚至想要斷絕家庭關係。


    石振秋算是看出來了,什麽感動啊、親情啊、溫暖啊、體貼啊,就不要指望這一家人了。


    “算你們狠,我明天就走。等我變成有錢人,一分錢都不給你這個臭丫頭。”


    “得了吧,你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安慰了。沒有了你,我的人生才幸福啊。”


    果然,石家的飯桌,從來都是以吵鬧進行到最後。


    反正已經這樣了,石振秋說要出走,家裏沒人挽留。而且身體裏那詭異的聲音也讓他怕的不行,想了想,去漢城也算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最主要的,他是真窮啊。


    身為男子漢,口袋裏卻沒有一分錢,將來可怎麽娶老婆?


    和爸爸出海打漁,風餐露宿的,他是不願意的。


    望水裏這種小地方,也沒有什麽可以賺錢的。


    想來想去,去漢城也算是一個機會吧。


    當天晚上,石振秋打了電話給李大奎,答應了明天去漢城。


    總算找到了幫手,李大奎萬分高興,說好了會去車站接他。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吃完了早飯,石振秋就提著輕飄飄的包袱,準備出門了。


    “喏,就這麽點錢了,在外麵省著點花。如果沒有了,你就要飯吧。”


    臨出門前,樸春花把一疊錢塞到了他的手裏。


    石振秋數了數,有三十萬左右。


    “不是,阿媽,你哪來的這麽多錢啊?”


    “要你管?好好拿著,趕緊走。路上不要吃貴的東西,別人讓你買東西不要買,不要和漂亮的姑娘搭訕,都是奔著你的錢來的。”


    老媽的嘮叨實在是威力巨大,石振秋落荒而逃。


    晨起的陽光中,他坐上了班車,眼見著大海漸漸消失在身後。


    還有那站在山脊上,三道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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