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現,馮宛起塌了。


    按照衛子揚吩咐的,她換上一襲男裳,頭發也紮成男子發髻。


    她緩步走出房門時,兩個宮婢跟了上來。這時的弗兒還在養傷中,馮宛很溫柔地派了一個宮婢服侍她。雖然,那宮婢是個新來的,長得漂亮人也傲慢,雖然,弗兒的房間中,時不時地會發出一陣壓低的哽咽聲和打碎東西的響聲,馮宛自會裝作沒有聽到。


    ——對弗兒這樣的身份來說,能夠有人服侍她,讓她順順利利把傷養好,她就應該滿足了。至於受一點氣,吃一點冷飯算得了什麽?弗兒這人,總是不記得自己的身份,那宮婢替她敲打一下,也是應該。


    一襲男袍,馮宛見天色還早,便再召來二個護衛,帶著四人緩步走出內側門,朝著主院方向走去。


    數日了,她都沒有走過這個門,都沒有走過這條林蔭道。


    現在要走了,倒是應該去看一看,怎麽著,也得讓那位驕傲不可一世的大公主,認清她自己的處境吧?


    便這般優哉遊哉中,主院的拱門出現在馮宛眼前。


    馮宛的腳步停了停,傾聽了一會,才再次提步.。跨入拱門時,她眼角瞟過那停在院落中間的馬車,垂下雙眸,淡淡一笑。


    這陣子失眠的人特別多,看到馮宛出現,月娘的那個老媽子怔了怔,眉娘的窗戶也給推開,梳洗一新的她伸出頭來。


    二個掃著落葉的仆人看到馮宛,先是一呆,轉眼他們同時躬身喚道:“夫人。”


    馮宛點頭道:“郎主可有起塌?”


    “還不曾。”


    這三個字剛落,書房處便傳來一陣人語聲。


    那人語聲有點雜亂,並不響亮,可那聲音一傳來,院落裏卻同時傳來好幾個吱呀聲,卻是眉娘嫵娘絹兒都伸出頭看去,月娘雖然不曾走出,兩個婢女還是亮相了。


    在意的人不少啊。


    這些婢妾,一眼便看到了男裝的馮宛,她們神色各異地僵了一陣後,向馮宛打起招唿來,“夫人。”“見過夫人。”夫人,可是想找郎主?”


    麵對婢妾們的殷勤獻好,馮宛負著雙手,微微一笑,“恩,前來找夫主,你們無需要在意,我可侯一侯。”


    她本來身量修長,氣度雍容,這一換上男袍,竟從骨子裏透出一種儒雅來。細看的話,雖然麵目還是溫婉女性,卻儼然一副翩翩公子樣。


    特別是此刻她這麽負著雙手,這麽一笑,幾個婢妾突然有一種感覺,夫人這個樣子,可實實把自家郎主給比下去了。


    書房中的低語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了。


    突然的,一個女子有點高昂的聲音響起,“不行,你今天就跟我去!”這聲音,正是大公主所有。


    趙俊忍耐的聲音傳來,“阿雅,你還不相信我麽?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態度,我們不能做沒有把握的事,一定要選擇一個最好的時機才能求見啊。”


    也許是他做了什麽事,大公主嘟囔兩句,又安靜下來。


    足過了一刻鍾,裏麵才完全安靜下來,然後,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趙俊扶著陳雅,在幾個宮中婢仆的籌擁下,走出了房門。


    走著走著,兩人同時發現了馮宛。


    此刻的馮宛,正負著雙手,背對著他們,一派悠然地欣賞著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


    感覺到說話聲一止,她緩緩迴過頭來,含笑對上趙俊和大公主,馮宛抱拳一揖,清聲道:“見過公主殿下,見過郎君。”


    目瞪口呆的兩人終於迴過神來,大公主叫道:“你這婦人,怎地這般打扮?”


    她還沒有想通,趙俊卻是明白了,他陰沉著臉,直直地盯著馮宛,冷冷說道:“你來做什麽?”他臉頰狠狠抽搐了幾下,那扶著大公主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哎喲——”


    大公主吃痛,她尖叫一聲,迴過頭朝著趙俊尖叫道:“你做什麽?”隻是一眼,她便從趙俊的臉色中明白了他的心思,妒忌之心大起,不由尖聲說道:“怎麽,舍不得啊?”


    她瞬也不瞬地盯著趙俊。


    以往,她與趙俊相互有意,可是趙俊對她若即若離,她雖然占有欲強,卻也忍著,當他的麵總會給他留點餘地。現在不一樣了,她已於他,對大公主這個沒有嫁過,又素來高高在上的公主來說,未免覺得趙俊虧欠了自己,所以他怎麽著,也得對自己比以前更好,更應該百依百順。


    被大公主的四白眼這樣瞪著,趙俊饒是心中絞著悶著,也強行壓了下去。他迴過頭來,朝著大公主擠出一個笑容,溫柔說道:“怎麽會呢?”


    大公主哼了一聲,她轉過頭來瞪向馮宛,叫道:“你有什麽話就盡快說吧,男不男女不女的,沒的看了讓人心堵。”


    馮宛聞言,卻是一曬。


    她從善如流,轉向趙俊輕聲說道:“阿宛前來,卻是向郎君,向諸位告辭的。”


    果然是為了此事,趙俊臉色嗖地一下又陰沉了。對上馮宛臉上的笑容,對上那一襲淡墨青裳,突然間,一種永遠失去了她的惶恐,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妒恨和鬱惱,一股腦兒湧出心頭。


    這種情緒如此強烈,如此讓他胸口堵悶難當,讓他隻想大吼大叫出聲。


    可他不能,他不能……


    不知不覺中,趙俊突然發現,一股腥膻湧出了咽喉!


    就在這時,馮宛看向了他。


    她清清澈澈,宛如秋水長空的眸子,先是一怔,轉眼微彎,蕩出了一抹極純粹,極雍容優雅,最讓趙俊癡迷沉醉的笑容。


    這笑容一出,趙俊直覺得那股腥膻朝外一湧,幸好他及時醒覺,重重一咽,不然的話,隻怕會當場噴出一口血來。


    大公主的眼睛,一直放在馮宛的臉上,身上。


    不知怎麽的,今日的馮宛,讓她看了分外的刺眼。是了,是了,以前這個婦人見到她時,雖然也笑得優雅,可那優雅中,多多少少有著隱忍,怎麽這一迴,她能笑得這般舒暢,燦爛?


    呸,難不成她還以為自己真攀上了高枝?


    想到這裏,大公主尖笑道:“喲,原來是告辭來著。那本宮可要恭喜馮夫人從此攀上高枝,便這般沒名沒份,男不男女不女的入了那買屁股的小子的門了!”


    語氣極盡尖酸刻毒。


    這樣的話,想來沒有幾個人受得起,便是一側的月娘幾人,臉色也是微變。


    不過馮宛依然微笑著。


    她低下頭來,朝著大公主執手一揖,清潤的,不含煙火地迴道:“公主謬矣,阿宛此去,不過是行丈夫事罷了。再說,我還是這個趙府的夫人,說不定過個三五天,又迴來了。”


    說到這裏,她抬起頭來,明亮美麗的眼睛又是溫柔,又是體貼地看著大公主,含笑道:“想得那時,阿宛與公主,已是姐妹相稱了。”


    聲音一落,大公主尖叫道:“誰與你這賤婦是姐妹?”


    她才叫到這裏,馮宛睜大眼,奇道:“噫,原來大公主不準備嫁給我家夫主?”


    大公主一噎。


    她還在想著怎麽迴話時,馮宛笑了笑,輕言細語地說道:“公主,你雖然是金枝玉葉的尊貴人,然這上下主次,還是要分清的。真入了我趙府的門,望你與我說話還是客氣些。便是我不會令你晨昏定省,可見麵行禮,喚一聲夫人,那是不能少的。”


    大公主瞪大了四白眼,嘴也給張開了。


    四周,聽懂了馮氏的話中之意的婢妾們,同時低下頭竊笑起來。這大公主驕橫兇戾,見到她們不是打便是罵,又動不動便把殺字掛在嘴上。她們實在是怕了,也恨了。


    直到馮宛這般說了,她們才明白過來,是啊,夫人不管怎麽樣,都還是郎主的正妻,而大公主要嫁過來,隻能是以平妻之禮。想不到大公主在這府中的身份,還在夫人之下呢!


    這時,馮宛的聲音還有溫溫柔柔地傳來,“還有,公主既然要入我趙府的門,那以後說話行事,得注意些。那些罵人的惡毒話兒,就不可再說了。這都城隻有這麽大,傳出去了不但公主的名聲不好,於夫主,也是名聲大損的。”


    她竟然還有滔滔不絕的教訓自己!


    大公主臉色一青,張口便想叫道:誰才要入你趙府的門……可這句話還沒有出口,她便想到了,自己都是趙俊的人了。這門,她是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


    轉眼,她又想罵道:你別得意,我這讓父皇下旨休了你!可是,這個念頭剛起,她便想到上次父皇在警告自己和趙俊時,那冰冷無情的眼神。


    沉浸在情愛中,任性慣了的大公主,突然想到陛下的眼神,突然想到那天陛下的警告,竟是一個激淋,第一次清醒地想到一個事實:陛下他,並不喜歡她!他又有言在先,他斷斷不會答應趙俊休了馮宛的!自己要進這個門,還隻能以平妻的身份!


    自己隻能以平妻的身份進這個門!


    這個事實,從來沒有如此刻這麽清楚過!


    就在大公主胃中翻滾,感到慌亂時,馮宛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這都城隻有這麽大,傳出去了不但公主的名聲不好……”


    都城,傳出去?


    是了,是了,自己堂堂一個公主,竟以平妻之禮嫁給一個六品官兒。自己從此後,竟要對一個賤婦行禮問安!


    那些貴女們會怎麽看她?整個都城的人會怎麽看她?


    一想到那無所不在的譏笑聲,一想到那些從來隻跟在自己身後,對自己巴結諂媚的同伴,從此後鄙視不屑地看著自己的眼神,大公主再次激淋淋打了一個寒顫。


    這一瞬功夫,她的臉色由青轉白,那雙兇橫的四白眼,第一次出現了一抹茫然和驚慌……


    馮宛一席話說完,滿意地看到大公主臉色蒼白,眼神慌亂渙散,又見趙俊臉色紫漲,緊緊抿成一線的嘴角,隱有鮮血滲出。她笑了笑。


    收迴目光,馮宛溫柔如水地說道:“公主,郎君多多保重,阿宛去了。”說罷,她廣袖一甩,一個優雅地轉身,施施然朝外走去。


    沒有想到,真的成了粉紅榜上第四了。嘿嘿嘿嘿,謝謝大夥。


    已經是十一月最後幾天了,請大夥幫我保住這個第四的位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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