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府中,司馬翼側著身子躺在榻上,眯著小眼看著屋中小鼎中散發出嫋嫋白煙,鼻孔深深一吸,一股令人陶醉的牛肉香氣便直通了肺腑。眼角的餘光掃到蹲在鼎旁添加木炭的司馬燕身上,司馬翼拉長了聲調,用半死不活的聲音問道:“熟透了沒?肉要煮爛,沒牙不好咬。”


    與其父的輕鬆不同,司馬嵐臉上掛滿了猙獰,他齜牙咧嘴的向手底下門客家仆吼道:“燒!燒!將這全燒掉!”


    手忙腳亂的門客家仆們,舉著火把,嘴巴裏大聲喊著為自己鼓氣,一咬牙就衝進了街道上的民房之間。伴隨著淒厲的尖叫聲,火舌‘嘭’的一聲冒出房頂。


    刹那間,有人在狂奔,有人在狂笑,有人在怒吼,有人在跌倒。


    看著天上籠罩的黑煙,司馬嵐勢若瘋狂的朝部下吼道:“沒有退路了!已經沒有退路了!你們都犯下了死罪!死罪!唯有殺了秦王!我們才有機會!”


    家仆們眼中的恐懼與茫然漸漸的消失,他們都紅了眼,跟隨著司馬嵐一起狂吼大叫。然後在司馬嵐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殺向了信宮!


    而此時,魏家的家主魏柯正悠閑的與一位年紀輕輕的後生下棋。縱橫交錯的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互相攻伐,宛如兩條氣勢磅礴的巨龍在相互撕咬。兩人正專心的看著棋盤,而他們身畔站著的兩位小棋童卻略顯緊張,他們咬著嘴唇苦思冥想著,顯然也是被棋局所迷。魏柯思慮了良久,方從碗裏拾起一枚白棋,放在了左上三三位。待棋子落下之時,魏柯似大局已定,撚須笑道:“我執掌的秦國,有吞滅六國之誌,一路上兵戈猙獰,這次看我直搗黃龍!”


    言畢,將子落下,臉上頗有自得之色。年輕的後生卻搖頭說道:“不然,魯國雖小,但人心整齊,雖然沒有一吞天下的氣概,卻也有守土保家的信念。如若逼急了,說不定也能讓秦國在陰溝裏翻船。”聽這二人的話,似是而非,放佛不是在下棋,而是兩國在交戰。這種棋局名叫‘滅國大棋’,在戰國時期頗為流行,不過等秦始皇掃平六國之後,這種棋局就再也無人敢下了。


    之所以叫滅國大棋,這棋局的布置也肯定與平常的不同。一般的棋局肯定是在空白的棋盤上對弈,滅國大棋不同,它是先在棋盤上布下局勢,讓雙方博弈者挑選國家,這些國家有戰國七雄和三十幾個小國,大國著占有先天的優勢。這二人挑選的國家不平等,在戰國時代,西方秦國也是大國,魯國卻不過是個小國家,從開局來說魯國就有先天的劣勢。而觀棋盤上的形式卻與平常不同,固然秦國形式廣闊,魯國卻占四個大角,中腹還有一隊‘魯軍’正在出逃。魏柯所說的‘直搗黃龍’也就是圍殺這中央這一隊‘逃兵’。顯然,‘魯軍’若是逃出,則秦國地、勢皆失。‘秦國’若擒獲‘魯軍’,則滅魯無疑。


    二人下了沒多久,魏柯突然驚疑一聲,捏起棋子卻不敢落下,原來是‘魯軍’看似山窮水盡,卻突然掉頭攻擊“秦國”不甚整肅的追兵,且一舉切斷追兵歸路!按照局勢這麽演變下去,要不了十餘迴合,秦國必敗!魏柯苦思冥想了好久,突然棄子歎道:“我輸了!”


    言畢,丟下了棋子,向年輕的後生躬身行禮道:“晏先生,還請教我如何破此局勢!”


    被魏柯唿為晏先生的年輕後生卻微微一笑,下了席案伸手邀道:“魏公請!”看這樣式,竟是要與魏柯交換位置。等二人互換了座位之後,晏先生從碗裏拿起一子,卻落到了西邊三一一位,魏柯愣了愣,連忙指揮‘魯國’這隊人馬慌忙逃竄,二人下了十餘步,魏柯突然又不下了,他長大了嘴巴看著局勢,猶自不可信道:“這……這難道是一步死棋?”


    晏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不要被局勢迷惑,魯國勢小,任憑它如何翻騰,都難以阻擋秦國的大勢。這一步本就是死棋。”魏柯卻突然醒悟,搖頭笑道:“不是這樣,如果是先生來下,它就是活棋,如果讓我來下,它隻能成為死棋!晏先生,還請教我,在當今這亂局之中,該如何選擇?”


    晏先生突然不說話了,他沉思半響,方才歎道:“我既然受了你們家大恩,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步入歧途。”說到這,他讓兩個小棋童將棋盤端走,等二人走後,他方對魏柯說道:“你若助司馬家,到頭來隻會受到牽累。不管司馬家事成與否,魏家都得不到任何好處!如司馬自立為王,魏家作為與司馬家不相上下的關中豪族,到時候免不了成為司馬家下一個針對的目標。魏公不要忘記,司馬家既然敢造反,那肯定是打著塞王司馬欣的旗號,魏家畢竟當初是依附贏氏而上位的豪族,二者不可共存。如果司馬家投降關外,那魏家更不能相助了!”


    魏柯點頭說道:“先生所言有理。”說到這,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心酸事,忍不住搖頭說道:“可畢竟有當初的‘鹹陽之變’,魏家扶持了秦王博,害了秦王嬰,他怎麽會饒恕我們呢?”


    晏先生哈哈大笑,魏柯不悅道:“先生為何發笑?”


    晏先生搖頭說道:“魏公啊!您還是沒看穿啊!如果秦王嬰真要針對您,那他為何要留下秦王博之子?”


    魏柯睜大了眼睛,手一抖,扯斷了幾個胡須,猶自不信的問道:“先生是說,秦王早已經不怪罪此事了?”


    晏先生說道:“沒錯!秦王嬰沒必要針對所有的世族,他不殺秦王博的兒子,就已經是暗中向你們示意了。”


    魏柯喜道:“既然如此,我便派家丁相助秦王!”他說完立即站起身子,來樣子是個雷厲風行的主。晏先生拉住了魏柯的袖子,對他說道:“魏公為何著急?不忙!”


    勸魏柯又坐下之後,晏先生才說道:“秦王嬰乃是久經戰場之輩,連大名鼎鼎的章邯都死在了他手裏,這樣的人物,又豈是司馬家那點人馬所能動得了的?司馬家的動作,處處是破綻,乃行的是奇計,所謂奇計就跟奇跡一樣,須得上天保佑,才有成功的可能。如果秦王已經識破了此計,那平定司馬家之亂簡直是輕而易舉!如果秦王識不破,您現在去不是惡了司馬家嗎?”


    看到晏先生似笑非笑的神情,魏柯連忙請教:“那魏家該如何做呢?”


    晏先生道:“可準備兩樣東西,一是登基為王所用的王冠,一是可取人性命的刀劍。等亂事過後,如司馬家勝,則進獻王冠!如秦王獲勝,便進獻司馬翼之頭!”


    魏柯喜不自勝,竟然親自向晏先生跪拜道:“多謝晏先生指點!”


    信宮,前殿的老樹下。


    秦王嬴子嬰身穿黑色鎧甲,腰配龍泉寶劍,眼觀殿中數百名執戟甲士,厲聲喝道:“有賊子在城中作亂!爾等可敢與孤殺出去平亂?”


    眾戟士大聲吼道:“有何不敢!”


    嬴子嬰大笑兩聲,伸手唿道:“子車景何在?”


    “臣在此!”子車景躍出行列,一身戎裝的跪倒在嬴子嬰麵前。


    “駕車!”


    “喏!”


    信宮的大門緩緩推開,門外麵,正長大嘴巴吆喝的司馬嵐突然楞住了,八個手扛巨木撞門的壯漢也忍不住後退了兩步。上千雙眼睛都盯著府門,看著那個站在戰車之上的黑色身影。


    “那是秦王?”門外有人叫了一聲。


    “是秦王!”又有人迴應了一聲。


    “秦王出來了!”開始有人在大叫。


    嬴子嬰一出現,就讓門外的這群烏合之眾更加的慌亂。司馬嵐一見情況不好,從旁邊侍從手裏搶過了一張弓,搭箭拉弦向眾人吼道:“事已至此!殺的就是秦王!”


    話未說完,箭已經射出,緊跟著司馬嵐的那箭,背後的弓弩手都對著嬴子嬰搬動了機括!一轉眼,密密麻麻的箭矢直向嬴子嬰的麵頭射去。而站在戰車之上的嬴子嬰並未慌亂,他甚至沒下令,子車景就舉盾大叫道:“立盾!”


    一語既畢,在嬴子嬰麵前就豎起了一道高高的盾牆,司馬嵐的箭雨皆撞在了盾牆之上,劈劈啪啪的掉個不停。站在司馬嵐身畔的子岸忍不住說道:“主公!看秦王這架勢,分明是有所準備啊!”


    司馬嵐掃了周圍人一眼,眼睛中透露出瘋狂之色,他咬牙說道:“有準備又怎麽樣?秦王兵少,我們一擁而上,殺了他!”


    “喏!”子岸劍盾在手,向周圍人大聲吼道:“殺了秦王,賞千金,封千戶侯!”


    門外眾人一齊呐喊,鼓起勇氣提起戈矛,跟著子岸衝向了秦王的戰車!


    而鹹陽城中,大火依舊在蔓延。有身穿囚衣,赤腿蓬發的囚徒在街頭上大笑:“老子終於出來了!”


    街頭之上,無數的囚徒在瘋狂的大笑,刺耳的尖叫聲一直不絕!


    司馬府中,司馬翼忍不住將嘴裏的牛肉吐了出來,皺眉叫道:“肉未爛!怎能吃?煮!繼續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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