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街,全長三百九十八米,共有十七家店鋪,因為臨近郵大老校門而寸土寸金。


    整條街隻有兩家店常年不賺錢。


    一家是位於街頭的“永發”當鋪,一家是位於街尾的“大福”金店。


    鬼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選擇在大學門口開這樣兩家鋪子,不虧錢都沒有天理。


    相較而言,莫小川覺得自己那個便宜師父還是很有眼光的。


    這主要體現在兩點。


    第一,是收了自己當徒弟。


    第二,就是這老家夥所開的店,是當下大學生最喜歡的消費場所之一的,酒吧。


    隻是這酒吧的名字,實在是土得掉渣,一聽就沒有什麽技術含量。


    山海酒吧。


    莫小川無數次建議老家夥把名字改得時髦一些,哪怕意思不變,就單純翻譯成英文的,比如mountain,或者sea,聽起來都高大上多了。


    卻遭到了老家夥無比堅決的反對。


    理由是,沒有理由……


    好在山海酒吧是整條清水街上唯一的一家酒吧,所以哪怕名字再土,也不愁生意,久而久之,莫小川倒也看習慣了。


    現如今正值暑假期間,郵大還沒有開學,所以導致往日熱火朝天的清水街難得有些蕭索。


    不過這樣的情況很快就會結束了。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郵大開學報到的時間。


    莫小川對此期待已久。


    這幾日時時刻刻都拿著郵大的錄取通知書翻來覆去,仿佛要將其看出朵花兒來。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離家,開始獨立自主的生活。


    雖然離家的地方距離山海酒吧隻間隔了一條馬路。


    但在一條馬路之外的地方,卻充滿了莫小川對於逃課的向往,對於睡在他上鋪的兄弟的好奇,對於社團活動的憧憬,以及最重要的,對於那些青春無敵美少女們的追求……


    好吧,最後這一條不是特別重要,畢竟早在莫小川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成功遛進過郵大的公共女澡堂了。


    如果不是高中三年莫小川被老家夥逼著必須天天穿著校服度日的話,他自信早就已經對郵大的學姐們手到擒來了。


    眼看新的人生即將開始,莫小川說不激動那是不可能的。


    但今天的他卻有些高興不起來。


    因為莫小川發現老家夥有些不對勁。


    從一大早開始,莫小川的便宜師父就領著他從永發當鋪開始,一家家地拜訪各個店鋪的老板,一直到大福金店為止,所說的內容無非都是同一個。


    就是讓他們今後要多多照顧莫小川。


    不知道為什麽,莫小川從中嗅出了一些不祥的味道,總覺得老家夥的這番舉動就像是電影裏麵的托孤情節。


    有些不吉利。


    直到夜幕降臨,山海酒吧開門營業,莫小川陪著老家夥連喝了兩件啤酒,才終於忍不住趁著醉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師父……今天……”


    但很可惜,莫小川才剛剛開了個頭,就被桌子對麵的那個酒氣衝天的老家夥給揮手打斷了。


    “山海經背到哪兒了?”


    “呃……大荒北經。”莫小川低頭晃了晃手中的骰盅,不時抬起眼角朝對麵瞟兩眼,好像有些心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莫小川的這個便宜師父雖然年過半百,但卻並不像很多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一樣顯得老態龍鍾,相反,倒是把自己拾掇得人模人樣的。


    一身紫紅色的華麗西服,搭配上一條湛藍色的高級領帶,再加上一雙倍兒亮的黑色皮鞋,以及那梳得整整齊齊的大背頭,認識他的知道他是酒吧老板,不認識的恐怕還以為這是哪位在道上赫赫有名的龍頭大哥呢。


    當然,在更多的人眼裏,恐怕隻會覺得這老頭兒是個為了裝叉連命都不要的神經病。


    畢竟現在正值秋老虎肆虐的時候,在不開空調的情況下,整個山城的室內氣溫可以高達三十多度!


    好在莫小川早就對於師父的這般“盛裝打扮”看習慣了,所以倒也顯得無比的淡定。


    “反正都背了十幾年了也沒背出什麽名堂來,也不差這幾天嘛……”


    或許是因為實在底氣不足,莫小川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


    然而,這一次老家夥卻一反常態地沒有開口責罵,而是直接換了個問題。


    “今天咱們見的朱老板,他左手戴的石珠總共有幾顆?”


    “十八顆。”這一次,莫小川倒是沒有半點猶豫。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剛才和兩個男人一起進門的那個短發妞兒,是做什麽的?”


    “應該是剛從郵大畢業不久的女程序員。”


    “幾成把握?”


    “七成。”


    “另外三成呢?”


    “是一位作家。”


    老家夥難得笑了笑,卻對於莫小川所給出的答案不置可否。


    “你覺得,你和阿龍誰長得更帥?”


    阿龍是山海酒吧唯一的一名調酒師,雖然不能說是帥得驚天動地,但至少不比電視上那些當紅小生差多少,但美中不足的是,阿龍這個人渾身都散發著陰鬱的氣質,不苟言笑,而且沉默寡言。


    用莫小川的話來說,就是八竿子打不出個屁來。


    嗯,更重要的一點是,阿龍根本不會調酒……


    可是在這個看臉的時代,長得帥比任何東西都管用,在郵大那些花癡少女們看來,阿龍的憂鬱氣息更能迷倒眾生,至於他調的酒……


    有這麽個養眼的大帥哥用來調戲,誰還管調酒啊。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阿龍就是山海酒吧的頭牌,更是女性客源的保證。


    此時麵對老家夥的問題,莫小川難得鄭重其事地挺直了腰背,非常認真地對老家夥說道:“當然是我更帥。”


    這當然是一種非常無恥的自信。


    簡單來說,就是臭不要臉。


    但老家夥卻顯得非常滿意,甚至還無比欣慰地點點頭。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為師發生了什麽意外,你應該怎麽做?”


    聞言,莫小川心中那股不吉利的感覺頓時越發強烈了一些,他暗暗握緊了拳頭,沉聲道:“不問因果,不尋仇家,不立棺木。”


    話音落下,老家夥放聲大笑,隨即拿起了桌上的骰盅。


    眼中精芒畢露。


    “明天為師要出一趟遠門,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五七年,這間酒吧就先交給你打理了……三個六。”


    此言一出,莫小川頓時覺得腦子有些亂,似乎有無數的疑問想要問出口,卻一時之間不知從何問起。


    因此他選了一個最簡單,也最直接的。


    “去哪裏?”


    老家夥沒有迴答,而是伸出手指不疾不徐地在骰盅上輕輕敲著。


    見狀,莫小川也隻能無奈地搖了搖手中的骰盅,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隨之開口道:“四個六。”


    “五個六。”


    莫小川看著早已不複醉態的老家夥,猶豫著伸出手,搭在了這個便宜師父的骰盅上,看起來是想開盅,但在考慮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縮了迴來。


    緊接著,莫小川伸出大拇指,握拳在自己的骰盅上敲了一下,意味著再往上加一個。


    六個六。


    於是老家夥麵帶遺憾地搖了搖頭,主動掀開了自己的骰盅。


    “我沒有六。”


    莫小川微微一笑:“可我有。”


    說著,莫小川將自己骰盅裏的三個六,兩個一,露在了老家夥的眼前。


    老家夥輸了。


    但他卻很高興。


    “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問阿龍。”


    說完這句話,老家夥拿起旁邊的爵士帽,輕輕往頭上一扣,便離開了座位,閑庭信步地朝那個不知道是程序員還是作家的女孩兒走去。


    莫小川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想要拉住老家夥,卻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雙腿發軟。


    這並不符合莫小川的正常酒量。


    因此他知道,這肯定是老家夥趁著自己不注意,在自己的酒杯裏麵放東西了。


    莫小川渾身無力地倒在椅子上,眼睜睜看著老家夥輕鬆將那位涉世不深的少女勾搭到手,隨之當著女孩兒兩位同伴的麵與其熱情深吻,最後兩人勾肩搭背地走出了酒吧大門口,不知道去哪座炮房深入交流了。


    這便是老家夥留給莫小川最後的記憶了。


    再然後,莫小川眼前一黑,徹底醉倒在了桌子上。


    次日,等莫小川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他揉了揉還有些發脹的腦袋,清晰地記起了昨夜所發生的一切。


    緊接著,莫小川用最快的速度爬下了床,來到了老家夥的房間,裏麵早已空空蕩蕩。


    “臥槽,玩兒真的啊!”


    莫小川暗罵一聲,隨即匆匆忙忙地出了門,找遍了老家夥平日裏去過的所有地方,最後在日暮時分迴到了山海酒吧。


    直到這個時候,莫小川才忽的想起。


    自己竟然連老家夥的全名叫什麽都不知道。


    然後他火急火燎地找來了酒吧的營業執照、衛生許可證、工商登記表等各種手續,隨後非常驚訝地發現……


    上麵所寫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莫小川。


    “真是隻老狐狸啊……”


    莫小川自嘲一笑,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是自己是應該傷感還是懷念,亦或者,是憤怒?


    許久之後,自山海酒吧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放浪形骸的狂笑聲。


    “哈哈哈哈……從現在開始,這間酒吧就是小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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