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玲帶著閻培良走進了村子,這個三十年前他們曾一起勞動過,付出過汗水和青春的村子,並沒有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依然在它自己的世界裏俳佪。大多數農宅還是三十年前的舊房子,樹還是三十年前的樹,唯一有變化的就是在村裏縱橫交錯的河道上,多了不少小石橋,這極大方便了村民的通行,再也不用出個門繞上半天的路。


    這得歸功於衛玲和曾經在這裏奮鬥過的知青們,當大家都不在為生活而窘迫的時候,由衛玲牽頭在知青裏募集了一筆資金,為村子裏鋪上了水泥路,還在河道上造了七八座小石橋,包括那條讓她留下刻骨銘心的痛的古涇河。


    這個曾帶給他甜蜜和痛苦的村子,注定要和她糾纏一輩子。


    在接近古涇河的時候,那怪異的暗紅色霧氣又飄散開來。一路走來一直在談笑風生憶苦思甜的閻培良明顯感到緊張,變得沉默起來。古怪的霧氣越來越濃,讓他想起了三十年前那個有魔鬼出沒的晚上,那個麵目猙獰的晚上。


    衛玲也不說話,兩個人在霧色裏低著頭隻顧往前走。


    踏上小石橋的時候,一直走在前麵的衛玲突然加快了步伐,嬌小的身影迅速隱沒在了濃霧裏。


    “衛玲,等等我!”閻培良急忙喊了一聲。


    這一喊讓閻培良馬上覺得有失形象。作為一個共產黨正局級領導幹部,早已鍛煉的處變不驚,但不知為什麽,自從走進古涇村後他就覺得有點沉不住氣,本想通過不停說話來緩解緊張,但效果不好,隱隱約約的緊張和壓抑感始終纏繞著他。


    閻培良也向前急走幾步,想追上衛玲,但他一直走到小橋的盡頭也沒看到衛玲的身影。他隻得停下了腳步,因為在他麵前,出現了一條岔路。


    閻培良稍停了片刻,就決定從其中一條岔路追上去。他倒不擔心會跟丟,如果是這樣也好,他也正好有借口不去那個地方了。自打一進村他就感覺十分不好,已經有些後悔答應衛玲的請求了。正當他抬腳要走的時候,前麵迷霧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那個人影從身高上判斷,絕不是衛玲。


    迷霧中的人影看起來有些奇怪,因為來人走路雙肩不動,似乎是“飄”著過來的。


    “閻培良,三十年了,還記得我嗎?”人影由遠及近,由模糊漸漸清晰。依然是三十年前的打扮,依然是三十年前的容貌,再見麵唯一不同的是不再笑臉盈盈,而是寒氣森森。


    閻培良感覺自己的心髒有種如遭重擊的感覺,一瞬間恐懼占據了他整個身體。他想叫,喉嚨幹澀叫不出聲,他想跑,雙腿發軟始終邁不出一步。


    “齊,齊建國……”閻培良嘶啞的喉嚨裏終於喊出了一個久違的名字,這時他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了地上。


    “對,我是齊建國,你曾經的同學,你曾經的朋友。”齊建國走到了閻培良的麵前,一個麵容依然年輕,一個已經兩鬢花白,有那麽一刹那,兩人就這麽對視著。


    “不,不可能,你已經死了。你,你是鬼?”閻培良從巨大的驚恐中慢慢恢複過來,他掙紮著努力從地上爬起來,這三十年來的宦海浮沉,讓他自有了一股領導者的氣度和快速應變能力。


    “不錯,原來你沒忘記我。我自掉進這條古涇河那晚起,也一刻沒有忘記你。”齊建國緩緩說到。


    閻培良臉色忽然變得慘白,從齊建國的口氣中,他已經猜出,那個晚上自己鬼使神差犯下的罪孽,齊建國早已知道了。


    但他仍不死心,說道:“建國,你是說衛玲吧,不錯,我們是在一起了,你看你都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我代你一直照顧著衛玲了,一晃也快三十年了。”


    “僅僅是這些嗎?三十年前的今天,你做的好事難道忘了?”齊建國不怒自威,雖然是初夏季節,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氣讓閻培良身體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


    閻培良偷偷拿眼掃了一下四周,濃霧越來越重,隻能看得見身前兩三步遠。記得那天晚上也是這樣的濃霧,幫他完美掩蓋了罪行,從而成功抓住了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機遇。


    今天,又是這麽大的霧,能否幫他再次度過難關?


    恐懼和敬畏是人對於未知事物的一種普遍反應。對於鬼魂,閻培良和其他正常人一樣,抱有恐懼和敬畏的心。他又一次跪了下來,祈求寬恕。


    “建國,那天是我鬼迷心竅,是我犯了罪,我不是人,你看在咱們多年同學的份上,看在我這麽多年照顧衛玲的份上,饒了我吧……。”閻培良的變化是突然性的,上一秒還氣度不凡鎮定自若的樣子,下一秒忽然痛哭流涕,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哪裏還有局級領導的一絲風度。


    齊建國隻是靜靜的站在閻培良的麵前,既不憤怒,也不痛心,仿佛對麵這個人曾經做的一切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隻是靜靜的看著。


    閻培良終於哭的累了,趴在地上隻是低聲的嚎著。


    終於,齊建國說話了:“其實今天我現身和你見麵,隻是想問你一個問題,就是當初為什麽要對我下手?為什麽會對你的同學,你的朋友,和你在同一個地方流淚流汗的人下手?這個問題困擾了我三十年,我很想聽聽你的解釋。”


    閻培良抬起頭,正想說的時候,齊建國又說道:“記住,我想聽真話,別想拿假話騙我,你知道的,像我現在這種情況,真話假話還是能分得清的。”說完兩隻眼睛忽然射出兩道慘白的光,嚇得閻培良一陣哆嗦。


    隻存在於電影小說裏的鬼魂忽然在現實生活裏出現,隻有真正經曆到了,才能體會到那種無法言語的恐懼感。雖然齊建國的膽子不算小,但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良心發現,這次他選擇了說真話。


    閻培良慢慢轉過身子,坐在了地上,定了定神,整理了下思路,說到:“其實,這都是我的心魔在作怪。不錯,當時你和衛玲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後來下鄉到村子裏,我都把你們當作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你知道的,我的家境不好,和你在一起時間越長,心裏就越自卑,就越想超過你。但是,不管我怎麽努力,怎麽勤奮都沒用,我最喜歡的衛玲喜歡你,我努力競爭的學生會主席也被你搶了去,就連下鄉到農村,還要靠你父親來打招唿。你家庭條件那麽好,什麽事都壓我一頭,就是因為有一個當領導的好父親。雖然我表麵上沒什麽,但嫉妒就像一個魔鬼,在我心裏不斷膨脹,我不相信命運,覺得總有一天我會改變命運。”


    閻培良習慣性的摸了摸口袋,發現口袋是空的,那包還沒抽完的煙放在了車裏,隻得繼續說到:“那天我因為感冒,所以沒去大隊曬穀場看電影,後來聽住隔壁的老鄉說看這天氣肯定要下雨,估計那些去看電影的人要白跑一趟了。於是我就想到你和衛玲也去了,又想起你經常會去走那條沒人敢走的暗磯,那條暗磯正好是你們迴住處的捷徑,天如果要下雨的話,你肯定會超近道去走那條危險的小路。我是大隊裏的電工,知道正好在那條古河道邊上有一條臨時外接用來灌溉的電線還留在那裏,隻需要把它扔到河裏,那麽隻要有人不小心掉進河裏,就會被電線電到淹死,而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意外。”


    “我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跳,但當時你們馬上就要迴城了,而我因為家裏成分問題,老支書找我談過話,我可能會永遠留在這個小村子裏當農民。最後我還是鬼使神差的去了暗磯那裏,我不但把電線扔到了河水裏,還在上坡的土階上做了手腳,隻要有人踩上去,就會滑落到河裏去。做完這一切後,我心裏怕的要命,心裏還不斷祈禱你們不要走那條路。那短短一個多小時,我心裏十分痛苦,反複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做,但是心裏的魔鬼還是占據了上風。後來,我是想去彌補這個錯誤的,但是在去的路上就聽到了衛玲的哭喊聲,一切都晚了”。


    “你一直對衛玲是有企圖的。”齊建國說道。


    “不錯,我當時非常喜歡她,但是你有一個做大官的父親,衛玲不可能喜歡我的。”


    “其實你應該早已知道,衛玲的父親剛剛被平反了。在文化大革命被打倒前,她父親就是大企業家,被平反之後,她父親會被任命為市裏一個大型國有企業的老總。如果你能贏得衛玲的心,你的命運就會改變,事實上,也確實改變了你的命運。”


    “我是真心喜歡衛玲的,為了衛玲,我願意做任何事。”閻培良有點激動。


    “不,你不是為了衛玲,你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在大學的時候就處心積慮接近我們,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開始後,你還偷偷去找了我父親,名義上是為了我,其實是為了你自己能和我們一起分到一個好的下鄉地區。你為了自己,不惜謀殺你的好朋友,在我死後主動關心衛玲,結婚後就靠了衛玲家人的關係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辦事員,做到了如今的大區長。你為了自己不擇手段,利用了你的朋友和妻子。”齊建國終於憤怒了,暗紅色的濃霧快速流動起來,在兩人的周圍形成了一股旋風,遠遠看去,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烏雲突現,天地為之變色,在古涇的上空,一條如龍卷風般的細長旋風帶正連接在天地之間。


    此刻,九十多歲高齡的老村長正拄著拐杖,在自家門前的大榆樹下乘涼,抬頭看到天空中忽然間烏雲滾滾,喃喃自語道:“天現異象,必有妖孽,大家趕緊迴家喲。”說完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迴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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