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暮不再刻意惹魚囂塵生氣,他原以為這樣平靜的魚囂塵隻有用激怒的方式才能夠靠近她的內心。然而他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魚囂塵從不缺少怒,從不缺少傷,她缺少的,隻是愛,隻是溫度,隻是距離。

    水暮為魚囂塵帶來了頭痛藥、補血藥,並且常常吩咐阿四送來滋補的湯粥。他利用坐在她前排的這個有利的位置每天都緊緊盯著她將湯藥服下。

    起先,魚囂塵對於他的種種殷勤視若不見,常常將水暮的一翻好心遠遠的拋出窗外。水暮卻沉默著,完全接受著她的冷漠與傲氣,一如既往的將藥擺放在她的桌麵上,無怨無悔的靜默的包涵著她,那樣靜默的注視著她的冰冷、靜默的注視著她的火暴、靜默的注視著她的壞脾氣。

    在這樣靜默的注視下,永不屈服的魚囂塵終於低下了她高貴矜持的頭。她會像個孩子般的捏著鼻子吞下那些苦苦的藥片,會破天荒的耐心聽著水暮慢慢講述著為她特別製定的養生之道。

    魚囂塵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竟然需要活的如此講究。

    她的外表依舊如同一團滿布利刺的蒺藜,堅定的拒絕著水暮所有的邀請,堅定的拒絕著露放出她原本可以有著的動人的微笑。然而,她的眼睛卻不堅決了,它動搖了,它溶解了,它那樣真實的出賣了她。

    午餐的時間,人們陸陸續續的走出教室,食堂離這裏還有一段路程,沒有人想去吃最後的飯底。

    但是,總有那麽兩個人會偏偏與眾不同。

    “奇怪。”魚囂塵望著窗外,自言自語著。

    “什麽奇怪?”水暮迴過頭去,不解的盯著魚囂塵的眼睛:“會有你奇怪的事情?”

    魚囂塵不想和他做過多的口舌之爭,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輸給他。於是隻好冷冷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幽長濃密的睫毛又盯向窗外。

    高大的法國梧桐已經有些綠意,魚囂塵臉上的寒冰卻不肯融化一絲一毫。

    水暮忽然笑了,魚囂塵將自己火熱的心深深的隱藏在冰冷的外表下麵,她拒絕聰明的人類,卻把愛無私的撒在毫無城府的動物身上。她並不是厭惡人類,而是懼怕,因為懼怕所以拒絕。

    多麽可愛而脆弱的女孩子,水暮看著她,看穿了她,微笑便如同陽光般的撒出。

    “你、你笑什麽?”魚囂塵戒備而緊張的瞪著他:“我並不認為你的笑容有多迷人。”

    水暮望了她一眼,清澈的目光那樣深、那樣含蓄,似乎在對她說:“我也並沒有說過我的笑容有多迷人。”也似乎再說:“我的笑與你何幹?”又似乎在說:“難道你看不出我為什麽而笑?”……是的,如果真的不在乎他,那麽他的笑又與她何幹?

    魚囂塵自知無論是口才還是眼神,她都是鬥不過水暮這一條“狡猾的狐狸”的,於是幹脆不再講話,也不再看他,懶洋洋的趴在桌案上,樣子可愛的如同一隻柔軟庸懶的波斯貓。

    “阿漁,囂塵……”水暮顯然不肯放過她,幹脆反過身來一同趴在她的桌案上麵:“我還是比較喜歡囂塵這個名字。”

    魚囂塵如同被一股順著桌子傳來的強大電流重重的擊了一樣,直挺挺、硬邦邦的彈了起來,豎立起脊背,好像頃刻間便變做了一隻乍起所有尖銳鋒利的針刺的刺蝟:“我知道魚神甫和你說了很多,但無論阿漁還是囂塵,我都是被漁夫救上岸的棄嬰,這一點我已經很清楚,用不著你提醒我。”

    “囂塵和阿漁根本無法結合。”水暮壞壞的笑著:“魚不會出現在喧囂的塵世,她沒有那樣強硬的生命力,若一定要在塵土間捕魚,到了最後才會發現原來隻是一場騙局一場空。”

    “我忍了你很久了!”魚囂塵真的被激怒了,重重的拍案而起:“你一定要挑些那樣的字眼來諷刺我嗎?把我這樣卑微的生命踩在腳底你真的會這樣高興嗎?你沒有人性,沒有道德,沒有一絲一毫的善良,你根本不值得我去愛……”魚囂塵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緊緊的抿住顫抖嘴角,過了很長時間,終於咬牙切齒的擠出幾個零散的字句:“我決定不再理你……你、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小、小白臉!”

    水暮又笑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魚囂塵發怒,也是他第一次被人說做油嘴滑舌的小白臉,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張惹人喜歡的小嘴裏說出來。

    水暮也站了起來,似乎平生第一次被理智以外的東西控製了自己。他一隻手握起她的小手,握的那樣緊、那樣緊,仿佛是想將她的皮膚永遠的黏貼在自己的皮膚上。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撩開她眼前的碎發,深深的盯住她的眼睛:“讓我看一看,在你的眼中,我真的是這樣嗎?”

    他的手那樣幹燥、那樣熾熱,他的眼睛那樣深情、那樣明亮,魚囂塵拚命的用力,妄想抽迴自己的手,但是水暮不允許她那樣,他握得更緊、更用力了。

    魚囂塵感到全身的細胞都在燃燒,天地在旋轉,她也在旋轉,她的骨頭已經酥了、軟了、沒有半分力氣了:“你、你,好卑鄙……”她的聲音仍然倔強,但是卻是那樣軟弱而無力的。

    一團火熱在水暮的心胸蕩漾:“我卑鄙嗎?愛卑鄙嗎?如果真是這樣,我寧願是一個卑鄙的人!”水暮忽然用力一推,將魚囂塵逼在牆角,他健壯而有力的手臂撐在牆上,將魚囂塵嬌小的身體死死的網在其中。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魚囂塵徒勞的反抗著,無力的小手推在水暮結實的胸膛前,忽然又觸電般的縮了迴來。

    “我為什麽不可以這樣對你?你愛我,不是嗎?”水暮輕輕的捏住魚囂塵小小下巴,它那麽小,那麽脆弱,仿佛一用力就會碎裂似的。

    “不,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從來都不愛!”魚囂塵失去了她以往那樣深沉的語氣,幾乎是在呐喊:“我討厭你,從一開始我就討厭你,我討厭……”

    她已經說不出下邊的任何話,因為,水暮的嘴已經將她的嘴堵住,那樣激烈,那樣用力,他的手如同鐵鉗一般將她死死的扣住,她的呐喊、她的反抗,一切都是徒勞的。

    水暮的身體將她死死的壓在牆角,她已經快要被揉碎了、碾落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轉,她窒息了、投降了,她要暈倒了、要死掉了。

    幾千個世紀過去了,幾萬個地球爆炸了,水暮終於放開了她。

    水暮憐惜的看著她,顫抖的身體、淩亂的頭發、褶皺了的衣服、劇烈的喘息、掛滿了淚水的臉……這一切多讓他心痛。

    “小東西,你被折磨成了什麽樣呀?”水暮將魚囂塵輕輕的擁入懷中:“這樣的一個小精靈,這樣的一條美人魚……”

    魚囂塵積聚了最後的一點力量,猛的將他推開,充滿了無辜與淚水的眸子幽怨而迷蒙望了他一眼,她迅速的拉著衣襟跑出教室。

    如果是平常,她一定會狠狠的抽打他幾個耳光。但是如今的她已經完全崩潰了,完全沒有了一點爭取的意識與拚搏的力氣。事實上,她幾乎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離開教室的。

    “囂塵,囂塵,你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為什麽?”望著魚囂塵仿佛還殘留在空中的背影,水暮呆呆的說著。

    走進班裏的時候,水暮手中捧著一束由九百九十九多紅豔豔、嬌滴滴的玫瑰紮成雞心形狀的花,在一片驚歎與喧嘩中,水暮寧靜的微笑著走向魚囂塵。

    魚囂塵坐在窗前,習慣性的望著窗外,似乎沒有看到這一切。在孫青兇狠的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的逼視下,水暮將那諾大的一束玫瑰輕輕壓在魚囂塵的桌案上。

    魚囂塵卻連眼皮都不肯抬一下,賭氣似的一把將它們拋出了窗外。

    孫青的一聲喝彩還沒有叫出來,天上卻忽然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兩架機身油有‘琦玉’字眼的直升機拉開著一道橫幅盤旋在正對在魚囂塵窗口的五十米開外盤旋。

    “囂塵,愛你此生不渝!——水暮。”這是橫幅上的標語。

    “太土了吧!”孫青不懷好意的說著。

    水暮根本不去理會他,磁性的語調依舊柔和:“囂塵,喜歡嗎?”

    “我近視的很厲害,”魚囂塵頭也沒抬:“一點也看不清楚。”

    話音還沒落,憑空又響起了八聲聲貫長空的禮炮。禮炮過後,水暮的話語便通過飛機上的擴音器向全校每一個角落傳來:“98屆美術係七班的魚囂塵同學,你已經被水暮的愛包圍了,水暮勸你立刻放偽裝的武器立即投向他的懷抱,他會給你一個溫暖和愛的人生……”

    直升機在天空周旋了好大一會,直到水暮向他們發出信號後才翩然離去。

    水暮從懷中緩緩掏出一雙繡著牡丹的火紅的仿明朝靴,在他那挺直的鼻梁下輕輕的嗅了嗅,那樣深、那樣明亮、那樣滿含笑意的望著有些吃驚的她:“這是你很早以前便想要的,可惜當年製造它的廠商早已關閉多年,所以,張曉飛用盡心力也沒能夠買的到。”

    水暮慢慢蹲下,含笑著將麵無表情的魚囂塵纖纖素腳上的鞋子脫下,輕輕將那一雙紅靴為她套上:“我買下整套生產線,讓原先的廠商重新製作出這樣一雙經過改良的靴子。這是阿漁之靴,全世界隻有你能夠擁有。”

    早已有許多好熱鬧的人將這一間教室圍的水泄不通。女生們在暗中貶低著、妒忌著,男孩們在嗤之以鼻的裝蒜。水暮優雅的揚著嘴角,眼睛中似乎已經蒙上了一層勝利的光彩。

    “我為你感到很悲哀。”魚囂塵換上自己破舊的鞋子,不緊不慢的站了起來,雙眼毫不畏懼的盯住水暮,仿佛昨天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除了揮霍你父母的財產去追求女孩子,你還會做什麽?”

    水暮的臉色變了變,魚囂塵嘲笑似的揚了揚漂亮的嘴角,將自己的那件破舊的牛仔褂掄在肩上,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一般踱著優美的步伐走向門外。

    人們紛紛讓開了一條路,魚囂塵走到門外,忽然迴頭說道:“這件衣服並不值錢,仍在大街上恐怕連乞丐都不會去撿。但是——”魚囂塵忽然加重了口氣,繼續毫無情麵的說道:“這是我靠自己的手賺迴來的。”

    第二天下午,水暮忽然轉過頭去拋給魚囂塵一張淡藍色的信紙。魚囂塵看也沒看便把它揉做一團,而美麗的手指卻突然被紮傷了。展開信紙一瞧,那其中竟藏著幾枚大頭針。想必水暮早已想到她不會看便將它揉皺拋出窗外的,所以事先藏好了針來報複她。

    但是與此同時,水暮那剛健有力的蠅頭小楷卻已映入眼簾:

    “囂塵:

    原諒我往日的唐突,你可知道你另我發狂。

    原諒我今日的無理,你可知隻有這樣你才肯聽我的直言。

    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是一個處處留情的公子哥兒,我承認自己是過慣了奢侈的生活。但是,你知道,我的心卻絕不是那樣懶惰無能的。我一直都在不懈的培養和雕琢著自己。

    昨日,你真的另我對你刮目相看。原來,你竟然是這樣一個充滿了智慧與思想的女孩。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很無理,但是很溫馨。

    我不會放過你的,切記,請你準備好十萬分的經曆。因為你的後半生將會與我糾 纏到老,不死不休。

    真愛永恆的 水暮“

    “不會無聊嗎?”魚囂塵的聲音很輕,但是她明白水暮一定會聽得到:“你真的很幼稚。” 在魚囂塵準備將那團淡藍色的紙拋出窗外的那一刻,她忽然猶豫了一下,收迴手將那信紙鋪平,在信的背麵留下了她狂草般的幾行字跡。

    接到魚囂塵傳迴的信水暮感覺到非常的驚奇與興奮,但是這興奮隻維持了幾秒中便蕩然無存。隨之而來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刺痛。

    “世界上並不隻有你自己的存在,我的男朋友叫做張曉飛。”信的最後一句話是:“畢業後我會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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