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殿下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五百,不是五千,是五萬擔?


    看他不敢信,徐通也猶豫起來。


    “會不會是我算錯了?要不你再找人算一遍。”


    不用了,殿下親自算了一遍,當真是五萬擔。


    幫忙湊糧食的,都不是什麽大戶。


    全是徐家親戚,方家親戚,薛家親戚,或王府屬臣家屬,以及王瑞堂王大人這般,廣大零散的低層官員和親朋好友。


    當年,他們這些人都是通過曾對美娘一見鍾情的曾璞曾探花,發起的詠燕高祖詩會上認識的。


    後麵詩會雖散,但大家有意趣相投的,便走動起若幹個小圈子。


    這裏要誇兩個人了。


    一個是從前薛慎身邊小廝,如今脫了奴籍的薛良薛秀才。


    他學了薛慎的學問,卻沒學他的傲氣。


    處事周到圓滑,跟這些小圈子的首領,俱保持了聯係。


    再一個,就是係出名門的曾璞了。


    這五萬擔糧食裏,他一人就認捐了五百擔,著實算是個大戶。


    於是有他二人一個聯絡一個帶頭,大家便五十一百的湊起來,沒想到積少成多,居然湊出整整五萬擔!


    “……也是殿下人緣好,還有鴻姐兒她娘處事得當,總愛關照人,尤其鴻姐兒太討人喜歡了,大家才肯出力。”


    徐通把賬本交給閔柏,笑得憨厚卻認真,“我把賬都記好了,將來若有機會,這人情還是得還的。”


    那是當然。


    連鴻姐兒拿皇上一點東西,都知道記賬,殿下又豈會輸給女兒?


    閔柏慎重給舅舅行了一禮,“舅舅這番恩情,我就不說謝了,但定會記在心裏,必有報答。”


    徐通不好意思道,“報什麽答啊?我又沒做啥。你做的都是正經事,舅舅也沒多大本事,隻能說能幫一點就幫一點了。天兒漸漸冷了,這是你舅母給你做的棉鞋,別嫌棄,就擱屋裏換換腳吧。鴻姐兒也有,她倒肯給麵子,很是愛穿。你舅母瞧著,可高興著呢!”


    這一刻,閔柏忽地猶如題糊灌頂,明白先生說的,舌頭與牙齒的故事了。


    牙齒堅硬,但永遠會掉光。


    舌頭柔軟,卻能伴人一生。


    有時,適當的示弱並不會讓人看輕,反而會得到更多的幫助。


    他再次深施一禮,表示受教了。


    徐通越發不自在,趕緊擱下東西就走了。


    今兒去得早,迴城也早。


    徐通進京時,一看正是飯點過了沒一會兒,就讓家丁帶路,去城中一處酒樓。


    小驚鴻這些天不是在走親戚嗎?也認識了不少小朋友。


    其中就有薛大表哥八歲的兒子。


    那小子也是個手中撒漫的,收了小妹妹的禮,便表示他也要迴禮。


    正好他要過生日了,就拿私房錢請妹妹去酒樓,吃好吃的醬肉肘子。


    小驚鴻一聽,頓時答應了。


    這還是頭一迴有人正經邀請她去酒樓吃飯呢,從前都是跟她娘去蹭吃蹭喝。所以小姑娘很慎重的廣而告之,特別交待大家那天都別來找她,她得去赴宴!


    所以徐通才挑了今天,去見外甥殿下。


    否則他也稀罕著小姑娘呢!


    算算這會子估計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小驚鴻也該迴宮了。


    徐通便在街上買了一包熱氣騰騰,京城有名的點心,想趕著給小驚鴻送去,帶迴宮當零嘴。


    等他趕到那條巷子,還沒到酒樓門口,先聽到小姑娘震耳欲聾,標誌性的哭聲了。門前還圍著一圈人,指指點點。


    徐通心裏一緊,趕緊趕忙的擠上前去,卻見一個麵色蒼白的中年文士,比他更加氣憤的先一步出來,擋在鴻姐兒身前,指著對方怒斥。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堅。人家一個小姑娘,尚知愛惜盤中餐,將吃不完的食物打包,贈予窮人。你們身為公主之尊,為何還不如一個孩子懂事,非要放惡犬來嚇唬人?”


    徐通聞言嚇了一跳。


    再看那被指責的婦人,竟是被貶為庶人的德陽長公主!


    和她同坐在馬車裏的,便是之前中風了一迴,又漸漸恢複的汝陽長公主。


    旁邊還有個瘦巴巴的青年婦人,他卻不大認得。


    要說德陽長公主從前,就極會躲在後麵,煽風點火。如今被奪了公主尊號,就越發的肆無忌憚。


    當下皮笑肉不笑道,“李大學士,你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放惡犬傷人了?狗又不是人,看到有人發放食物,自然嘴饞,它們要撲上前去,誰管得住?先生你要教訓,隻管教訓惡犬便是。何苦指桑罵槐,毀我們這些婦人名聲?”


    這位李大學士,正是被清和公主仰慕才學的那位。


    隻他為人雖然有才,卻不擅長口舌之爭。尤其身子不好,給人一懟,頓時氣得手腳冰涼,頭暈目眩,說不出話來。


    德陽長公主顛倒了黑白,挑眉擲出幾兩碎銀子,“罷了罷了,這錢拿去,給我家的狗也買上幾道酒菜,省得它們嘴饞,搶別人吃剩的。”


    而汝陽長公主,盯著小驚鴻跟徐賢妃一模一樣,哭得跟小花貓的臉,艱澀又快意的擠出話來。


    “窮、鬼!”


    鴻姐兒被她兇神惡煞的嘴臉,嚇得哭得更兇了。


    徐通心中憋氣,快步上前,先把小驚鴻抱了起來,“不哭不哭,舅爺爺在呢,鴻姐兒不哭。”


    又給她們見禮,“不知汝陽郡主和蕭夫人在此,實在失禮了。隻蕭夫人既不缺銀錢,為何不在家中把狗喂飽酒菜再帶出門來,也省得在外頭丟人現眼。”


    哎喲,


    這麽個八竿子都擠不出個聲響來的老實人,居然也會懟人了。


    德陽長公主,被他這一口一個蕭夫人,噎得差點吐血。


    她家駙馬蕭旦,在慶國之戰時,身為主將,不僅寸功未立,還怕死投降。後麵蕭旦被慶國皇叔所殺,但追究起責任來,蕭家也被抄沒家產,貶為庶人。


    這還是看在先帝的份上,沒把她家趕盡殺絕。


    但德陽長公主從天之驕女,陡然失勢,這份憋屈,可想而知。


    所以,她是恨極了打勝仗的閔柏。


    要不是他這麽能幹,何至於顯得她家駙馬一無是處?


    對於閔柏的女兒,一樣沒好感。


    故此當傅惜華,就是徐通不認識的那個幹巴青年婦人,跑來說鴻姐兒欺負了清和公主,德陽頓時自告奮勇,跑來找麻煩了。


    橫豎是個沒名沒份的野種,就算欺負了她,又能怎樣?


    要不是顧忌皇上,她就不是叫狗搶食,而是直接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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