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燈火輝煌裏,映著士兵臉上的淚水,是那樣清晰而悲愴。


    順著他們滿是凍裂髒汙的臉流下,劃開兩道深深淚痕。


    燕成帝一顆心,不住的往下沉。隻聽為首的士兵哽咽著,開口說話。


    “敗了,我們的大軍……一敗塗地!”


    嚴大將軍想要兵行險招,引君入甕,卻不想反中了賊子奸計。


    不幸被閔柏言中,一家子打架,外人幫手,不管輸贏,都不會記恨自家人,隻會記恨這個外人。


    嚴大將軍定下的計策,雖然已經極盡周詳,奈何卻仍是被慶國小國主這邊,同情王叔一係的手下出賣,最終反將大燕士兵引到埋了炸藥的冰封河麵上,反被慶國王叔算計,全軍覆沒!


    而嚴大將軍本人,雖被救起,卻仍是投入冰河自盡。


    這麽大的失敗,非死難辭其咎。臨死之前,他都不敢求皇上原諒,隻求與手下士兵共存亡。


    燕成帝身形巨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麽多的士兵,這麽多條人命,就這麽一下子都沒了?


    而宮城上的貴人們,更是驚懼萬分。


    但他們驚懼的並不是士兵的生死,而是自己的榮華富貴,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以德陽長公主為首的一幹親貴,更隻焦急的問。


    “那蕭駙馬呢?”


    “我家孩兒呢?”


    士兵看了過來,眼中帶著隱晦的仇恨,聲音嘶啞而冰冷。


    “我們幾個,本是顧琰將軍手下。原本,嚴大將軍令我們將軍佯攻,引敵軍入甕便可迴營。可在我們將軍照做之後,卻被駙馬蕭旦拒關不入,還要我們拚死殺敵,多立戰功。


    顧小將軍無法,隻得帶著我們,在冰天雪地裏,殺了三進三出,卻始終得不到任何補給,最後我們顧小將軍,是被活活凍累而死!”


    “你胡說!”德陽長公主叫罵起來,“肯定是你們畏戰怕死,才被駙馬叫出去……”


    士兵猛地把背後裹著的屍體抬了出來,憤怒之極。


    “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們顧小將軍,他是畏戰的人嗎?他身上中了七根箭,全部都是迎麵而來!你再看看我們!”


    幾個士兵猛地當著眾人的麵,卸掉盔甲,赤著上身。就見所有人的身上,或凍或裂,或是刀槍,或是箭傷,竟無一寸完好皮膚。


    甚至有人凍掉了耳朵手指,十分又可憐可怖。


    至於顧琰,那樣年輕稚氣,生機勃勃的一個人,卻成了一具被凍得青紫僵硬的屍體,再也不會有任何迴應。


    在他的盔甲上,還留有多處刀劈劍砍的痕跡。


    尤其胸腹之處的七處箭頭,還留有大量烏黑的血痕,再也造假不得。


    一幹權貴看得惡心,忍不住幹嘔起來,驕橫的汝陽長公主,還發起脾氣。


    “你們這些下賤東西,誰準你們在貴人麵前坦露身體的?大過節的,還弄個屍體過來,簡直晦氣!還不將拖他們下去,快些打死!”


    她確實也心虛了,不想再聽、再看、再說這些事情。


    可這時候,這不是火上澆油麽?


    謝圭一個攔不及,就見燕成帝轉身,已經重重一腳,踹到汝陽長公主心口上。


    踹得她跟跌倒地上,口吐鮮血。


    權貴皆驚,德陽長公主更是道,“皇上,你——”


    俊美的帝王,手指二人,麵寒似冰,“皇姐不要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們。你們若再這麽無禮,朕拚著這個皇上不做了,也要拉著你們去地下見先帝!到時你們盡可以的向先帝告狀,評評是誰有理!”


    二位長公主連驚帶怕,一幹權貴們更是臉色青白,齊齊跪下,再不敢囉嗦。


    燕成帝才看著那幾個士兵,“說下去!”


    一個士兵悲憤的用殘缺的手指,拿出一盒油脂,“這是後來,軍需處補給我們的。我們原先都是在代州買的羊油膏,用了能少生好多凍瘡。可後麵來的這一批,抹了卻什麽用都沒有!”


    “還有供應給我們的軍糧,分明都是以次充好,甚至還有黴壞之物,取暖的柴炭更是從來沒有過。顧小將軍數次前去討要說法,蕭駙馬還說我們嬌氣,吃不了苦!”


    “可我們在代州的時候,吃的從來都是跟殿下一鍋煮出來的軍糧。在慶國,蕭駙馬和那幫貴人們,倒是成日生著暖爐,吃著酒肉。我們的飯食便是拿去給他們喂馬,都還嫌棄!”


    “顧小將軍為此,跟蕭駙馬吵了好多次,可依舊什麽都要不來。嚴大將軍又總叫我們忍,說早些把仗打完就好了。最後顧小將軍無法,隻能帶著我們,自己砍樹生火!”


    “皇上,皇上啊!”


    士兵們伏地大哭起來,“我們這些小兵命賤,不怕死,不怕凍,也不怕餓肚子,可我們不願意死得這麽憋屈,死得這麽不明不白!我們今日所說之話,全部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虛言,讓我們全都天打雷劈!”


    “我們隻求皇上,能替我們顧小將軍作主。他明明也是高門大戶的子弟,卻為何要跟我們吃一樣的苦?甚至臨死前,吃的最後一口東西,是裹著雪的泥!”


    “臨終前,他,他說肚子好餓,身上好冷……好在,好在他還沒娶媳婦。否則,他這麽早死,讓人家姑娘可怎麽辦……”


    “皇上啊!我們今日在皇上麵前告禦狀,冒犯了貴人,罪該萬死。我們死不足惜,也不求別的,隻求您給我們顧小將軍討一個公道。皇上,求您了!”


    幾個士兵忽地齊齊退到宮城邊,肩並肩,手搭手,悲憤大喊,“顧小將軍,兄弟們,我們來了!”


    竟是齊齊跳下,瞬間斃命。


    若不是為了把顧琰的屍首送迴來,估計他們早和同伴死在一處了。


    燕成帝迴過頭,用赤紅的雙眼看向那些王公親貴們,用顫抖的手,指著他們,一個一個!


    指得那些人,紛紛避讓不及,直恨不得有個地縫鑽下去。


    連徐皇後和宮中嬪妃們,都起身跪下,難堪之極。


    “你們,你們好呀,都很好——”


    噗!


    突然,燕成帝生生噴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往後栽去。


    “皇上,皇上!”


    眾人大驚,還是李大海反應快,一把抱住皇上。


    “太醫,快傳太醫!”


    五更天,當燕成帝悠悠醒轉,就急下了道聖旨,調漢王閔柏前去慶國平亂。


    隨聖旨來的,還有一把尚方寶劍。


    允漢王殿下陣前生死大權,可以斬殺包括駙馬蕭旦在內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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