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韓徹穿著便服,美娘也沒叫破。隻客氣的在路邊行了個福禮,然後走向針線鋪。


    那群婦人們遠遠瞧著她,頓時歡唿雀躍起來。如百鳥朝鳳般,簇擁著她,進了鋪子。


    韓二牛注意到老爺神色微僵。


    他方才是想點頭致意的麽?


    可林家小妞不知,也不抱指望,就這麽走了。


    韓徹生硬的扭頭,大步離開。


    韓二牛隻覺,老爺身上黑氣,又重了三分。


    不遠處的暗巷裏,方勤縮迴脖子,心中疑惑。


    不是說縣太爺很討厭他外甥女麽?如今瞧著,卻又不象。


    倒象是婦人瞧著負心漢,咬牙切齒罵冤家的神情。


    這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對,肯定是他想小春花了。


    方勤搖搖頭,去茶樓了。


    每月初一,也是他和劉管家約好了領利錢的日子。今兒得了錢,送去林家之後,不如去找小春花快活快活。


    如今有姐夫又弄來的三百兩,光吃其中的迴扣,都夠他去嫖一迴了。


    方勤越想越得意,哼著小曲兒走了。


    順心針線鋪。


    美娘一進來就埋怨鄭飛揚,“怎不早些叫人進來?都堵在門口,縣太爺一個不高興,又得治我們的罪。”


    鄭飛揚委屈道,“早叫她們進來了,隻怕打擾咱們吃早飯,非站門口不可。”


    美娘擺手,“罷了罷了,下迴我提前一晚住下,省得你一人招唿不來。”


    秋大姑是個天生的甩手掌櫃,還扯著葛大娘一同瞧熱鬧。


    美娘暗暗翻個小白眼。


    不過人家既然認真以待,她們也不能含糊。


    叫鄭飛揚抬出一張桌子,鋪上紙筆,先在他這邊排隊登記,那邊美娘就開始審核。


    審核也不是憑她一人喜好,而是提前列了表的。


    從一件作品的配色,難易度,新意上等幾方麵綜合評價。每一項分上中下三等,分別對應三二一分。


    審核完畢,馬上就能匯總出得分,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因是當場審核,還允許這些婦人申辯。


    公平合理,挑不出半點毛病。


    這些婦人生平哪見過這樣架式?乖乖排著隊,大氣都不敢出。


    但又有一種莫名的儀式感,好象在做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就連那些平常的針線,都變得不再平常了。


    葛大娘先還帶著玩笑的心態,可看著看著,她也覺得慎重起來。


    “美娘這丫頭,辦事真不錯。”


    秋大姑捧著茶杯,明明眼中噙著讚賞,嘴上卻在嫌棄,“矮子裏拔將軍,湊合著用吧!”


    葛大娘笑看她一眼,親自走上前去,跟美娘一起評比。


    美娘設計的表格,本就有三套,原就是算著她們一起來的。


    互不幹擾,最後綜合取個平均分,就更合理了。


    秋大姑坐了一時,到底按捺不住,也拿了套表,說是“勉強賞臉,陪你們玩玩吧”。


    一看又多了兩位考官,婦人們更緊張了。


    許多人手心直冒汗。


    突然之間,茅房成了個熱門地方。許多人一早上半口水沒喝,卻硬是提著裙子,跑了好幾趟。


    有個年輕女孩交了荷包,又想反悔,“要不我,我再改改?”


    有排在後麵的婦人說,“我,我也想改。”


    可先交了的婦人急道,“不許!沒這規矩,要改大家一起改!”


    看大家群情激憤,那姑娘都快急哭了,美娘笑道,“又不是考官老爺,至於這麽緊張麽?這迴不行,還有下迴呢。難道過了這月初一,下月就沒了?”


    婦人們這才稍稍放鬆,也有人撫著胸口說笑。


    “我算是知道為何那些男人考秀才,都有暈著抬出來的了。咱們就考個針線,都嚇得直哆嗦,更何況他們三年才考一迴呢。”


    “可不是嘛。從小人都說我是個傻大膽,遇著野豬我都不怕的。可這一看要考試呀,心裏倒是撲通撲通的。竟比從前洞房,我男人掀蓋頭那會子,還怕得狠呢!”


    婦人們齊齊笑了。


    氣氛正好,一個身量頗高,豐滿秀美的婦人,拖著幾個婦人,不客氣的從已經排到門外的隊裏,強行插到最前。


    其中有一個,還是之前被開革掉的。


    “美娘你過來,這有幾個人,你先給我收了。要按最高的工錢來!”


    本就緊張考試的婦人們,一下就炸了。


    美娘從前說過,自己有位大姨。從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登了就是來要錢。


    給好處也行。


    她是林家四姐弟中,長得最好的一個,親事結得也最好。


    嫁了鄰鎮的富戶葛家。


    因她是老大,總說自己從小帶弟妹吃了虧。當年要死要活,非要了方老爹一半家產當陪嫁,很是風光。


    輪到林方氏時,比大姐差了一半不止,也被林俊仁念叨了許多年。


    但這葛方氏既是幾姐弟中最好過的一個,卻也是最摳門的一個。


    如果說小舅舅方勤,是能騙外甥女手上一塊糕去吃的人。這位大姨,就是能把外甥女送去糕餅鋪,換糕走的人。


    毫不誇張。


    美娘難得辦個十二歲整生辰,專程托人帶了話。可她嘴上應得好好的,到底沒來,連根毛都沒送。


    這會子進了順心針線鋪,就跟進了自家菜園似的,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開始指揮美娘。


    “愣著幹啥?趕緊的給你老姨倒茶呀!再去前頭糕餅鋪子,稱五斤新鮮出爐的桂花酥。再使喚個人,趕緊迴你家去,叫你娘買菜燒飯,招待你大姨。


    算了,你娘那小氣巴拉的,你一並給錢我把菜買迴去得了。雞鴨魚肉也不求你家都有,有個三四樣就行。別忘了打兩斤黃酒。你老姨我賞麵,今兒在你家喝兩盅。”


    嗬,嗬嗬。


    秋大姑眯眼冷笑,“這是哪來的瘋婆子?大白天的跑老娘家來,發什麽癔症呢!”


    比她還作!


    葛方氏倒吸口涼氣,驚到了。


    她也從來沒遇到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竟是半分顏麵都不要了麽?


    才想說話,卻聽她從前那個溫馴乖巧如小羊羔的外甥女也開口了。


    “大姑說的是呢!張嘴就冒認親戚,哪來的臉?”


    葛方氏又驚又怒,“美娘,你說什麽?我是你親大姨,你敢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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