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和韓稹去西站送走了丫丫,再收到丫丫來信的時候,已經是深秋時節,看那封信上五花八門的郵戳和被磨得出毛的信封就知道它輾轉了不少地方,沫沫撕開信,信裏麵也附了詳細的地址。

    丫丫的信是九月份寫的,那時候他們已經在山村住了一個月了,生活的確艱苦,但丫丫的筆調還是蠻激昂的,她說起大山中清新的空氣,說起村中到處盛開的喇叭花,五顏六色,說起她像小說中的人一樣在河邊打衣服,說起沒有肉,沒有調料的夥食,但說得最多的是他們的學生,“那些學生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樣,他們很懂事,很好學,有時看到他們,我都有些慚愧,慚愧自己在城市有那麽好的資源,卻肆意揮霍,我從他們身上,反而學到了很多”。

    沫沫坐在湖邊的岩石上讀完信,小心的折起來。一陣秋風掃過,地上的落葉卷了起來,隨風飛舞,水麵上也起了層層波紋,沫沫理了理額前的劉海。

    “沫沫!”她聽到有人叫她。沫沫迎風迷起眼睛,才看見是陳愛正舉著他的照相機。

    “拍下來了,看看效果吧!”陳愛說。

    “不錯嘛,這笑容多自然,嘴角微翹的樣子,掩不住的幸福。”陳愛讚賞著。

    “你喝蜂蜜啦?”沫沫說。

    “沒有,高興,我終於重迴單身生活。”陳愛輕鬆地說,這讓沫沫有些咯應。失戀了比戀愛著還高興說明就是沒用心。

    “嗬!被甩了還這麽高興?”

    “誰甩了誰還不知道呢?”陳愛無所謂地說,“未名湖這時候最美了,我得趁機拍兩張,不知道來年還能不能在這兒了,陪我嗎?”

    “嗬嗬,好。”沫沫心想反正韓稹今天又去廣州了,便爽快地答應下來。

    “你手裏拿的什麽,這年頭還有人寫信,真複古。”

    “是丫丫從山區寄來的。”

    “啊?她過得怎麽樣?”陳愛有些激動,他和丫丫的關係雖說不是好得不得了,也是老同學老朋友了,丫丫走的突然,他沒來得及送行,後來聽沫沫說她去山區支教了,他也挺高興的,而且也急切想知道山區的樣子。

    沫沫說信是私人物品,不肯給陳愛,但她把大致的情況和陳愛說了,陳愛說記下地址以後他也去玩玩,去掃盲,普及法律常識。沫沫便把地址告訴了他。

    兩個人找了不少的景致,越拍越興奮,最後又繞到生物研究院旁邊的那片竹林,竹葉瑟瑟的在風裏抖著,發出沙沙的聲音。在那裏終於把內存用光了,兩個人決定要去農園吃飯,於是在路上邊走邊看照片,刪了幾張次品,又趁機補了一些。“對了,你考研吧。”終於拍累了,兩個人千裏迢迢跑到農園準備大吃一頓,端了八九個盤子,五顏六色的,沫沫找了一個還算幽靜的角落,地下鋪的是鵝卵石,陳愛端著兩杯飲料最後走進來,他剛把飲料放到桌上,便問。

    “你呢?”沫沫沒有說,反問道。

    “我考錢密海的研究生,我很喜歡他的商法課,他都有八年沒帶過碩士了,今年大概是為了我,又決定帶幾個碩博連讀的……”陳愛開始侃今年的形勢和他的專業等等,沫沫有心無心的聽完終於說:“我,暫時不打算考研。”

    “啊?”陳愛本來正在吃魔芋,結果那短粗的魔芋竟一半在裏一半在外掛在陳愛的嘴上了,他反應過來趕緊“吸溜”進去,問:“幹嘛不考,你成績那麽好,而且你那個專業不考研有工作嗎?”

    “工作已經找好了,在一個實驗高中教語文,挺不錯的,就等著我的畢業證書了,考研讀三年不也是個語文老師嘛!”

    陳愛就算不是中文係的,就算再高估北方大學中文係,也知道大學畢業能找到這樣的工作的,尤其是還在第一個學期就能放出這樣的豪言的,都是靠著過硬的關係,他默默吃了幾口紅燒肉,已經猜到了沫沫“過硬”的關係。

    “然後結婚?”他問。

    “嗯。”

    陳愛悶悶的吃飯,心裏挺不是滋味的,沫沫傾心於文學,陳愛記得她是想留在學校搞比較文學研究的,雖然他也不曉得比較文學為何物吧,但朦朧的有這樣的印象,那她現在的選擇不又是為了愛情做的犧牲嗎?這犧牲必要嗎?

    陳愛心裏裝著不快,也隻憋了一頓飯的時間,兩個人剛走出農園,他就說:“他三十出頭了,要結婚了吧,所以你就不考研專心伺候他了,是吧。”

    陳愛衝動的說完,才發現沫沫臉上的表情一秒鍾比一秒鍾難看,她收斂起所有笑容,怒氣衝衝:“陳愛,你一定要弄得咱倆見麵怎麽都不舒服是吧!你是當律師的料兒嗎,就這麽主觀臆斷,把案子交給你辯我都不放心,你不要什麽事情都往韓稹身上推,好像我總是在犧牲在吃虧似的,你是太高估了他的心計,還是太低估了我的智商!挺好的事情讓你的耳朵聽到,再從你嘴巴裏翻出來就全變了味兒!”

    沫沫說完自顧自的往宿舍方向走,這時候已經到了上課的時間,校園裏空蕩蕩的,她走了半天還是沒逃出陳愛的眼睛,陳愛在台階上愣了半晌,急忙追了上去,不停的道歉,終於讓沫沫的臉色有些好轉。

    “我不是你大哥嗎?這是怕你吃虧。”

    “我沒吃虧,多謝關心,我自己的選擇,心裏挺有譜的。”沫沫沒好氣地說。

    “嘿!陳愛!等等我!”遠處傳來一聲喊叫,沫沫看到一個他不認識的男生在叫陳愛,便說,“我迴宿舍了,照片有時間整理出來給我一份。”

    “哦!好。”陳愛應和著,向那個男生走過去,心裏想的卻是:沫沫真是愛瘋了,說一句韓稹的不好就受不住,唉。他垂頭喪氣的,那個男生拍了拍他,大大咧咧的問:“怎麽了哥們?”

    “這不是失戀了嗎?”陳愛說。

    “那不是你甩的人家嗎?剛才那個又是誰呀?”

    “那是我妹,早名花有主了,你別打她的鬼主意。”

    “啊!是宋沫帆哪!嘿!那你把人氣成那樣,我都沒認出來,還以為是你的各位中的之一呢。”兩個男生調侃著,越走越遠。

    沫沫往迴走,想著剛才的事情,覺得自己也有些過分,陳愛就這狗脾氣,她也沒必要生那麽大的氣,但她估計陳愛的性格也不會太在意,兩個人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了。

    後來這些日子,沫沫周圍的所有人都在討論考研還是工作,決定找工作的天天往各大人才市場跑,擠得跟貼餅子似的,迴來總是長籲短歎的一邊揉腳一邊說沫沫命好,考研的就更是披星戴月的往圖書館裏紮,帶著一天的幹糧,用她們的話就是豬狗不如,沫沫漸漸覺得自己的生活與她們格格不入,於是第一學期考試還沒結束就搬迴了家,寫論文。女兒迴家父母自然高興,聽說沫沫的工作問題那麽順利地解決了他們對韓稹又有了笑臉,本來兩人聽說韓稹有過婚姻經曆後臉都搭拉到地上了,覺得自己的寶貝疙瘩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不是牛糞至少也不是新鮮的有機肥。沫沫的父母自然不是市井之人,但自己的孩子要嫁給一個比她大八歲的人本來就已經難以接受,還是梅開二度,臉色好看才不正常,這點韓稹也挺理解,他除了自己更加恭敬,沒有衝沫沫抱怨過一句。

    韓稹終於帶著沫沫去了廣州自己的老家,這一趟迴來兩家父母就要商談結婚的事了。飛機上沫沫無法克製的緊張著,有些神情恍惚,她在韓稹的提醒下才想起來自己是在飛機上和韓稹認識的,這就足以說明緊張的程度了。韓稹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沫沫的手,但這次他的手也有些涼,似乎也不安心,兩個人在飛機上都沒有多言語。直到飛機遇上寒流,顛簸了一下,恢複正常的時候,沫沫聽到韓稹說:“這樣死了,也很浪漫是不是?”沫沫的手更涼了,她也不知道韓稹是在開玩笑還是有什麽意思。

    下了飛機,沫沫甚至還沒有看一眼廣州的風景,看一下那種快節奏高品質的物質生活,就呆在了那裏,韓稹也傻了,兩個人都很意外。

    “爸爸!dady!”接機的人中除了有韓稹的父母,朋友,還有兩個約摸六七歲的孩子,一男一女,而他們嘴裏的爸爸,自然是指的韓稹。

    就在廣州機場的候機大廳裏,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沫沫聽著兩個陌生的小孩叫自己的男朋友爸爸,她盯著韓稹,當時心裏有一絲希望就是這兩個孩子是韓稹抱養的孤兒,可兩個孩子,尤其是那個女孩,有一雙和韓稹一模一樣的黑亮的眼睛,韓稹盯著他們,在短暫的驚訝後笑著抱起了那個女孩,對嚇傻了的沫沫說:“這是我的孩子,和我前妻的,也就是我說的,這次來廣州,要介紹給你認識的最重要的兩個人。”兩個孩子眨著黑亮的眼睛並不友好的看著沫沫,顯然這兩個從小失去母親在一個大家族裏長大的少爺小姐,都是很早熟,早就聽懂了父親的意思,並且對這個準繼母表示了不接受的態度。

    而韓稹的驚訝隻在於他沒有想到父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在第一天,第一時間,把自己有孩子的事情全盤托出。

    沫沫明白了以後,死活不肯出機場,她開始罵韓稹,用盡一切手段想讓韓稹放開她,甚至拳打腳踢,最後兩個人都摔倒在大理石地板上,她的牙深深嵌進韓稹緊緊攥著的手腕裏,所有的淑女形象蕩然無存,沫沫隻覺得自己麵對的是一群強盜土匪,她要盡力擺脫。韓稹的手攥的很緊,沫沫能感到韓稹切實的疼痛,好像它隔著表皮組織也傳到了沫沫的手腕上了,她狠心把韓稹的手咬破了。

    鬆口的時候,韓稹的手腕上有一個深深的紅牙印,沫沫猜想她的嘴巴一定像抹了丫丫的那種猩紅色指甲油一樣。

    事情做的這樣絕,所有人臉上都掛不住了,尤其是韓稹的父親,他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開始大發雷霆,大概意思是先把這個小丫頭弄迴家,別在這現眼!沫沫聽明白以後有一刻真覺得自己是進了狼窩,所有人都對她虎視眈眈。

    但韓稹用了最現眼的方式,他雙膝下跪,手攥著沫沫的手:“先和我迴家,行嗎?”他低聲下氣的懇求道。

    韓稹是多麽要麵子的人哪!沫沫的心,碎了。她哭了起來。

    韓稹的父親暴怒了,他大概是想上來踹韓稹一腳,被眾人拉住了。其實沫沫知道,她隻要再堅持掙紮兩分鍾,機場的工作人員就會來,她就能迴北京了,但韓稹就這樣跪在她麵前,她不忍心,隻好停止了掙紮,任由韓稹把她抱上了汽車,她的眼睛正好能看到韓稹鮮血淋淋的手腕。

    進了家,韓稹的父親理由充分,他咆哮著用不過硬的普通話說:“你就該在和她確定關係的那一刻向她坦白你的所有情況!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們韓家欺騙別人的感情,其實我們根本沒必要!我——”韓稹的父親還想說下去,韓稹母親強壓住他的火氣,他轉過臉去。

    沫沫坐在偌大的豪華客廳裏,聽著這些話,什麽都明白了,韓稹的父親顯然也是不滿意這個準媳婦,像個小孩子似的,在機場不是強拉著,恨不得登時就買了返程的機票,這個機場的意外大驚喜就是他一手操辦的。

    而韓稹的母親自然是寵愛兒子,處處維護著兒子。“沫沫你先吃口飯,一會兒兩人上樓談談,把事情都說清楚了,咱娘倆也好聊聊天。老久不見了。”沫沫知道韓稹的母親是北京人,京味兒很濃,這使沫沫稍有安慰,在一堆粵語中能聽到純正北京話,讓她親切不少,但這更讓她意識到,她在這裏舉目無親,沒有任何人是維護她的利益的,就連韓稹,也變得麵目可憎起來,沫沫突然有一種深深的上當受騙感。對,她就是被韓稹騙了,就像丫丫被宋飛騙了,她同情丫丫,不知道這時候誰來同情她!

    沫沫想到這裏鼻子一酸,眼淚又要往下淌,但她以強大的毅力止住了,這時候沒有親人,她反到變得堅強了許多,她唯一尋思的是怎麽離開這裏,迴到北京。沫沫無奈的環顧四周,這個金絲牢籠!

    韓稹一直坐在沫沫身邊,但沒有說過什麽,他連桌上的菜也沒有介紹,盡管那些都是粵菜極品,他知道介紹了也是白介紹,沫沫想聽的不是這些,他心裏想的是怎麽和沫沫解釋,腦子很亂,他雖然知道這一天總會到的,但沒想到這麽突然,弄得他也措手不及。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沫沫在餐桌上說的唯一一句話:“我不要住這裏,我要住賓館。”

    韓稹的父親大概是權威人士作久了,人也是趾高氣揚的,容不得別人說半個不字,尤其還是自己的晚輩,但韓稹的母親迅速露出一臉笑容,叫了個仆人,用粵語小聲吩咐了幾句,粵語和外語差不多,基本上聽不懂,但她緊接著和沫沫解釋說給她安排好了。韓稹的父親氣憤地離開了桌子,一桌子人也都迅速吃完了。韓稹的母親追他而去,沫沫聽到兩個人用粵語在門廳裏爭吵著,沫沫聽不懂,但韓稹站了起來,讓沫沫先坐著。他追到門廳裏,氣憤地也喊了一句,雖然也是用的粵語,但沫沫看過台灣的一些娛樂節目,裏麵情呀愛呀的這些詞兒挺多,而韓稹的這種唿喊因為聲音很大,氣勢很足,速度就慢了一些,挺字正腔圓的,她基本上是聽懂了,韓稹說的是大意是:“我愛死她了,沒辦法了,您愛答應就答應,不答應直接把我們轟出去,不要對她……”後麵就又是聽不懂了,沫沫聽了也沒有感動。

    突然門廳裏就有一聲爆響,好像是什麽龐然大物倒了,沫沫覺得地板都震了三震,她麻木的大腦閃過一絲恐懼,覺得地球都快毀滅了。

    韓稹又衝了迴來,坐在桌子旁邊,他心裏全亂套了,他的計劃是先和沫沫盡力擺平他的父親,再和母親一起盡力讓沫沫接受兩個孩子,沒想到所有的矛盾都在沫沫下飛機的這兩個小時裏短兵相接,沫沫覺得自己是受害者,自然不會和他一起甜言蜜語的哄韓父,而且在機場表現出了自己最不成熟的一麵,讓本來對這場婚姻就不看好的韓父,更加討厭沫沫。而沫沫麵對兩個孩子的表現,雖然在意料之中,可也是措手不及。他心裏一急,自己也和父親鬧崩了,這事情就更麻煩了,他心裏煩,坐在桌子邊喝酒,沫沫如坐針氈。

    “爸爸!你今天陪我們嗎?”戀戀和杉杉坐在桌子對麵,戀戀突然問,而且用的是普通話,沫沫雖然腦子已經要爆炸了,卻也小小的讚揚了一下,這孩子普通話說的真是不錯,後來一想韓母是北京人,想到這裏又想起了自己的境遇。

    杉杉手上的“悠悠球”掉了,他鑽到了桌子底下。

    “爸爸這些天很忙,過幾天吧,戀戀乖!”韓稹說。

    但那個孩子並不乖,她哭了起來,沫沫看著她,她哭得讓人心疼,沫沫能感覺到韓稹心疼了,她一直哭到杉杉從桌子底下迅速爬了出來。

    杉杉撣了撣小西裝上沾的灰,拉住自己的妹妹,說:“戀戀不哭,爸爸有重要的事情,我們別打攪他,上樓吧,哥哥陪你玩。”這話也是用普通話說的,說得讓韓稹心裏又是愧疚又是感動的,兩個孩子離開後,他竟然略帶自豪的說:“其實他們是龍鳳胎,誰也沒比誰大多少。”沫沫要不是腦袋徹底休克了是能猜到的,韓稹和他的妻子隻結婚了不到一年,能生兩個孩子也夠奇的了。但沫沫聽到這話很生氣,韓稹一句道歉沒有,反倒說起這些,她使勁用右腳踹開椅子,企圖站起來離開,卻突然就狠狠的摔了下去,不僅摔,還摔得人仰馬翻的,撂倒了兩把椅子,家裏的仆人都竊笑起來,韓稹氣憤地瞪了一眼,迅速跪下去。

    “怎麽了?”

    怎麽了?!沫沫看著自己的椅子腿,自己的休閑鞋,還有圍著它們的,那如一團亂麻的“悠悠球”的線,兩個人馬上明白了,戀戀用說話哭泣轉移了注意力,杉杉便用悠悠球係住椅子腿和沫沫的左腳,因為係的鬆,沫沫根本沒察覺,如果她抬起左腳踹椅子,什麽事都沒有,但她抬起的右腳,還試圖把椅子踹飛了。

    沫沫這一個下午受盡折磨,這時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所有的委屈都傾瀉出來,盡管這是最不應該傾瀉的地方,她也忍不住了。

    韓稹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解開那一團亂麻,他抬起頭時眼睛裏有愧疚的淚水。沫沫攢足了勁,給了韓稹一個嘴巴,這個嘴巴決不是她發現韓稹和劉熙關係時那個風聲大雨點小的嘴巴,這個嘴巴扇得很狠,扇得韓稹嘴角都流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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