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鄧犁死了,跟隨他一起來的一百多名將士也和他一起永遠地倒在了這漫漫黃沙之下,然而在馮朔眼裏他們就如同螻蟻一般不配入目,甚至連多看他們一眼的心情都沒有,踏著他們的屍體繼續領兵追擊,一路狂追了數十裏之後仍不見兩人蹤影,遺憾不甘之餘隻得返迴鄴城。


    馮朔迴了鄴城直趨皇宮麵見高緯。


    “拜見皇上,請皇上恕罪,胡秉純和王顯從臣的手中逃走了!”馮朔低頭漠然,可嘴角那絲向上揚起的得意卻在告訴高緯旁邊的韓長興和高延宗,是他將胡家上上下下剿滅幹淨,雖然逃了一個漏網之魚,但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名不見經傳的胡秉純而已。


    高緯看著風塵仆仆的馮朔,知道他這幾日盡心盡力追剿胡府殘餘對自己忠心耿耿,雖然逃了一個胡秉純有些遺憾,但與眾人一樣,認為胡秉純不過是一個默默無聞養在溫室裏的一顆小草,早晚會被他給連根拔起,“大將軍辛苦了,胡秉純與王顯逃不出朕的手掌心,傳令下去,各州郡全力緝拿此二人,凡押解至鄴城或得二人項上人頭者正三品以下無論大小官吏皆封萬戶侯,若有百姓拿此二人,封千戶侯”。


    “陛下放心,此二人出不了大齊,如今京城已經安定,天下鹹服,陛下當可無憂!”高延宗這幾日也未曾閑著,先是安定了宗室大部分親王,又與韓長興一起平定京城騷亂,直到此時,表麵上一切才已經趨於平靜。


    胡秉純雖與鄧犁素不相識,但想到他和那一百多名士兵以命相護為自己殺出一條生路而自己卻獨自潛逃,心裏不是滋味,行至半途勒住馬頭。


    “公子你怎麽停下來了?”


    “鄧將軍所率人馬不過一百來人,根本不是馮朔的對手,但我實在是不忍心如此離開,若他們不幸而拋屍荒野,我將寢食難安”,胡秉純一臉的焦慮與不安,突然調轉馬頭還沒等王顯開口已經朝原路返迴。


    王顯無奈,隻好在後麵緊緊跟著,雖然一路上擔心與馮朔相遇,幸好並未見其蹤影,等迴到與鄧犁分開的地方,隻見黃沙吹拂之處,屍橫遍野,荒草叢生之所,血染荊棘。


    “鄧將軍!”


    “鄧兄!鄧犁!”


    兩人跳下馬來,狂奔而去,用手翻查屍體,拋開沙土,滿手皮肉盡皆綻開,突見一人前後全部插滿長矛穿刺胸背倒在地上,雖然已死,但手握大刀,目望西邊,那人正是鄧犁。


    兩人扶起鄧犁,此時他已然沒有半點氣息,王顯緊咬牙關麵部青筋暴起,但恨在心中隱而不發,將鄧犁身上的長矛一根根全部取出,身下一片血海浸透在黃沙之中早已流幹。


    “為什麽大家不能和平共處,非得刀槍相見你死我活,鄧將軍到底有什麽錯要落得如此地步,他身邊的這些同袍又有什麽錯要被人殺死之後戮屍荒野,我的父兄一心為國,東征西討拱衛大齊又有什麽錯?”胡秉純從都督府變故自今日一路所見所睹無不憤慨不解,一個人對著滿地的屍體喃喃自語,卻沒人能夠給他答案,王顯除了憤怒也默然不知何語。


    兩人為鄧犁及那一百來人抬到旁邊的小山丘掩埋,築成了許多的小土堆,跪拜在麵前,胡秉純沉思良久,不肯起身,狂風驟起,飛沙走礫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在身上卻不閃躲,似乎是要以此來減輕自己內心的愧疚之情,為救他一人而致一百多條忠義無雙的將士埋骨慘死黃沙之中。


    “公子我們走吧,馮朔隨時可能迴來!”胡秉純雖然傷心難過,但卻將所有痛苦藏在心中不露一點痕跡,反倒讓王顯更加擔心,未免他難過傷身,隻得一番言語勸解寬慰。


    兩人起身上馬,一路西行,走了兩天來到臨城。


    兩人牽著馬匹正準備進城,發現城門出張貼著兩人的通緝令,不敢直入,轉身準備離開,卻突然被人從後麵叫住。


    “兩位且慢!”


    胡秉純和王顯迴頭一看,有兩人正站在他們身後,其中一人與王顯年紀一般,穿著普通,另外一人大概三十歲左右,虎口緊握刀鞘,王顯很快瞧出他的軍人身份,兩人態度溫和,極力示好。


    “二位是?”胡秉純仍然背對著城門處的士兵,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在下乃臨城太守溫功禮,我旁邊這位乃是都尉方乾,想必兩位就是胡公子和王將軍了,總算是讓我們等到你們了!”溫功禮不停地施禮作揖,態度十分謙和,王顯和胡秉純本來還對他心懷戒心一下子被他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既然你已經認出來了我們也不躲躲藏藏,你是來抓我們的?”王顯這一路被馮朔追殺,溫功禮的心思他實在有些弄不清。


    “王將軍多慮了,溫某要真是想抓二位去鄴城請賞怎麽可能在這裏與兩位多說,早就已經讓人把二位圍起來了!”溫功禮一臉委屈卻透露著一股大義。


    “那你叫我們想要幹什麽?”胡秉純也忍不住問道。


    “溫某一直敬重大都督的忠肝義膽,隻是位卑職低無緣得見,不料前些日子朝廷突來兩位通緝畫像,這才得知胡府遭逢此難,實在是令人唏噓,如今各個州郡都在全力緝拿兩位,溫某得知此事之後心急如焚,猜想你們有可能會過臨城所以就與都尉日日守候在城門處,一旦等到就接你們入城,以表溫某對大都督的敬意,此處人多眼雜二位趕緊隨我入城”,溫功禮說完又是一揖。


    “多謝太守大人,沒想到在此危難關頭還能有像您這種肝膽之士!”一路行來唯睹殺戮殘忍的胡秉純瞬間被溫功禮的話給溫暖,正準備隨溫功禮進城,王顯拉住胡秉純像他使了個眼色,害怕有詐讓他小心戒備以防萬一。


    溫功禮看出王顯對他仍懷戒心,突然一拳捶在自己胸口,“我溫某自小讀聖賢書,為官自此都是仿著先賢做仁愛俠義之事,未曾有半點廢弛,而今敬重大都督乃當世英雄,歎其被奸臣構陷,欲以性命護他子孫舊部之安全,以全溫某之私心,可卻被王將軍見疑,溫某著實寒心扼腕”。


    “太守大人不要誤會,我與顯叔一路被人追殺,有如驚弓之鳥,因此不敢輕易信人還請太守大人見諒!”


    “溫某自能理解,並沒有怪罪公子與王將軍之意,二位快隨我一同進城吧!”


    溫功禮和方乾在前麵帶路,胡秉純衝著王顯搖了搖頭跟著一起進城,溫功禮一路頗為小心,自己在前引路,方乾在後護送,免被旁人撞見引起非議。


    溫功禮把兩人直接引入太守府中,叫退左右之人,留下自己信任的方乾及幾個家仆,為他們接風洗塵。胡秉純與王顯自從大都督府出事到現在,一直處在危險與逃命之中片刻不曾敢懈怠,這下子終於可以安定下來歇息一番,一路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


    溫功禮為二人找來衣服換上,兩人將身上有些發臭的衣服換洗下來,穿上一身雖然普通卻十分整潔的衣服一下子彷佛輕鬆了許多。


    兩人換洗之後,溫功禮又把他們帶入大廳,以酒菜招待,方乾在席間與他一起作陪。


    酒菜全部上桌之後,除了魚肉各一盤之外,其餘盡是一些簡單普通的家常蔬菜,眾人坐定之後,溫功禮起身說話。


    “請兩位不要嫌棄,都是一些家常的粗茶淡飯,與都督府不可相比!”


    “今日乃是因為胡公子與王將軍兩位貴客到此,要是平日裏太守大人吃的都是夫人親自栽種晾幹的鹹菜寡湯”,方乾也大言溫功禮平日之艱苦。


    “真沒想到溫大人一個太守平日裏竟然這等節儉,真是讓我等慚愧!”胡秉純將手中的筷子放下不禁感歎。


    “如今天下未定,百姓貧苦,身為臨城太守自當以身作則倡導節儉,為大齊貢獻自己綿薄之力!”


    “太子篡位,誣陷忠臣,大肆殺戮,今日之大齊已非昨日之大齊!”


    “太子繼位,新皇登基,雖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會有更換,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一場腥風血雨,身為臣子隻有謹守本職,無愧蒼天!”


    四人在一片感天歎地之中結束了餐宴,溫功禮親自給胡秉純和王顯安排了客房歇息,自是一番細心妥帖的照顧,一切起居飲食甚至閑時娛樂,無不周全,兩人自此在太守府住了好幾日,十分安心舒適。


    這日夜裏,胡秉純與王顯都已睡下,方乾悄悄前往溫功禮書房談話。


    “明日筵席可已準備妥當?”溫功禮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


    “稟大人,都已安排妥當,到時候章太伯也會前來作陪,保證萬無一失!”


    “很好,你我富貴榮華就在明日!”


    兩人正在談著,溫功禮的夫人徐氏給他端來養身湯水,敲門而入,溫功禮見徐氏進來,突然臉上大變,冷言冷語地質問,“你怎麽進來了?”


    “這幾日見老爺有些咳嗽,夏熱又開始退去,因此給老爺做了一些薑湯!”


    溫功禮給方乾遞了一眼,方乾上前接過徐氏盤中的薑糖水放在桌上。


    “夫人快去歇息吧,我與都尉還有要事相談!”溫功禮又變得和顏悅色,徐氏點了點頭退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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