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江水倒卷,生出大潮。


    燕赤霞和穆映雪落到岸邊觀潮的案台上,濃鬱水汽撲麵而來,狂風驟起,吹過山頭,壓折草木,天色陰沉如水,雲層密布,由近及遠,灰蒙蒙一片,江水激蕩,不停拍打在岸堤上,濺起雪花一樣的水沫。


    天地之力何其雄偉,人在此刻顯得好生渺小,仿佛一隻螻蟻在麵對著泰山,無所適從。


    渾厚氣勁拍打在空氣中,緩緩而來,穆映雪站在案台上,感受著迎麵吹來的風,掀起白色裙角,她雙手交叉疊在腰間,黑色長發揚起,眸子直視著錢塘江麵,腦海中的震撼無以複加。


    “這……這種力量當真難以企及。”或許是因為太過於激動,她的身軀輕微的顫抖,嘴唇泯著,手心不經意間浸出冷汗,在這潮水之前,人力無疑是渺小的,哪怕是擁有返虛境的修為,依舊感到無力。


    人力有窮,而天地之力無窮。


    燕赤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間看不出喜怒哀樂,卻非是冷漠,潮水愈來愈近,他眼睛微微眯起,雙手垂在衣袖中,沉聲道:“看到了嗎?天地永遠都是人力不可企及的,但人有貪欲,也想要擁有這種力量,於是出現了修煉的方法,我們追尋的道便是追尋天地之力,正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煉一途,無外乎用心去感悟天地,感悟力量的源泉,再將其納為己用。”


    他兩世為人,心中所想並不拘泥於狹隘,道在燕赤霞心中並非神秘莫測,也非不可捉摸,更不是高高在上,道就在手中,在頭頂,在腳下,在唿吸的空氣中,在每一片生長的綠葉和衰敗的黃葉之中。


    四時節氣為道


    風霜雨露為道


    天雷地火為道


    春去秋來為道


    道無處不在,人身處天地之間,所見所識皆為道。


    人悟道,悟的是天地萬物之道,唯有用心去感悟才能將術化為道。


    忍你萬般術法無敵,我隻求一道在心中,這便是合道,以心合道,合的是天地之道,悟的是萬物之道。


    修煉的本質就是掌控天地的力量,以往的時候,他執著於術,而現在燕赤霞看到了自己的道。


    “你看到了什麽?”他喃喃自語。


    穆映雪被問的迷迷糊糊,迴到:“我隻看到滾滾潮水在湧來,山風在吹,天上有雲,江中有水,林中有獸。”


    “你聽見了什麽?”燕赤霞又問。


    她道:“風聲,水聲,野獸嘶吼聲,還有雨聲。”


    言罷,天空開始淅瀝淅瀝的下起小雨,雨水很快曼延過來,打濕了山林,打濕了案台,打濕了江水,打濕了她身上的長裙,打濕了頭發。


    燕赤霞眯著的眼睛閉上,微微揚起頭,輕聲道:“潮水,山風,白雲,山林野獸,還有你。


    風聲,水聲,雨聲,還有你的聲音。”


    “嗯”穆映雪應了一聲。


    他搖了搖頭,卻道:“我看到的隻有一柄劍,一柄橫貫在天地間的劍器,我耳中聽到的隻有劍器的顫鳴之聲,它在唿喚我。”


    她根本聽不明白,隻能似懂非懂的點頭。


    突然,燕赤霞毫無征兆的邁出半步。


    “你要去哪裏?”


    “它在唿喚我。”


    他再跨出一步,憑空而起,好似腳下生出無形的階梯一般,每一步跨出便拔高一尺,每一次腳步聲合在一起,仿佛劍器在長鳴。


    穆映雪呆呆的站在案台上,注視著遠上江麵,腳步聲迴蕩在耳旁,伴隨著心髒一起跳動,她的胸口起伏,這刹那,她的腦袋裏似乎什麽都想不起來,亦或者是什麽都不願意去想。


    清泉一樣幹淨的眸子裏隻有那道越來越遠的人影。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穆映雪隻能等待,安靜的等待。


    燕赤霞閉著眼睛,垂著雙手,行走在虛空之中,待到踏出第九步時,他的身旁出現一縷雪白劍光。


    第十步,出現第二縷劍光。


    第十一步,第三縷劍光。


    每踏出一步,就會生出一縷,最後共生了九縷,他亦來到錢塘江麵正上方,大潮之上。


    道心最後的缺陷補上,達到圓滿之境,體內法力充盈,氣血流轉,發出“咕咕咕”的聲音。


    他的眼睛沒有睜開,也不需要睜開,眼睛永遠看不到天地之道,隻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


    山林沒了


    大地沒了


    江水也在刹那消失


    在燕赤霞的心中,隻有一柄劍,一柄橫貫在天地之間的劍器,正在“嗡嗡嗡”的顫抖,它在唿喚著自己。


    沒有猶豫,他輕輕探出手掌,去抓尋那柄在唿喚自己的劍器。


    五指握在虛空,似乎什麽都沒有抓到,又好似抓到了什麽。


    他的眉頭不自覺的皺起,突然間體內湧入一股狂暴的力量,忍不住想要宣泄。


    “轟隆隆”


    十數丈之高的浪潮橫推而來,江水翻湧,如同一堵堅不可摧的刀刃,將阻攔在前方的一切摧毀,推平。


    觀潮案台上,穆映雪盯著強大的壓迫,半步不退,在她的眼中,那個道士的身上正在發生某種變化。


    是了


    她的目光被銳氣刺痛,突然間想起了兒時的迴憶。


    那是在穆映雪五歲的時候,她第一次拔出自己的長劍,那一瞬間冰冷的寒芒刺的眼睛生疼,事隔十多年,又一次生出同樣的感覺。


    燕赤霞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柄劍,一柄橫貫天地的劍器。


    借著眼角的餘光,她看到他手心握著一道劍光。


    隻是一道劍光,並非劍器。


    江麵之上,滾滾浪潮即將把燕赤霞淹沒,在這前一個唿吸,他輕輕的揮出手中三尺劍光。


    沒有無窮劍氣


    沒有高亢劍鳴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揮。


    然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千百丈長的江麵上,翻湧的巨浪瞬間停滯,好似時間停滯了,緊接著勢不可擋的錢塘大潮竟從中間一分為二,不止如此,漫漫大江之水從揮劍之處分開一條到地的裂縫,三丈寬,卻看不見盡頭。


    “嘶……這一劍。”穆映雪久久沒有迴過神來。


    “轟”浪潮轟然破碎,江水上漲,填滿了不見盡頭的裂縫。


    一劍斷潮


    一劍截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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