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縹緲高揚,帶著一種異樣的歡喜纏綿之意,越拔越高。

    忽然,亭外響起奇怪的嘈雜之聲,刷刷、殺殺,不絕於耳,頓時將三少爺的雅音打斷。

    小侯爺啪的一收絲扇,冷淡地問:“小傑,你在做什麽?”

    仁傑手提剛從小童處強搶來的大掃帚,施展大力金鋼爪,一路猛揮,奮力揚起草葉灰塵,認真地說:“小人見此處雜物太多,特地清掃,以免壞了雪公子和三少爺的雅興。”

    三少爺將琴音一收,嬌魅而語:“這下人不懂事,雪公子莫惱。”

    小六子在一旁陪不是,低頭求情:“對不住,小傑他是今日新來的,不懂規矩。”

    小侯爺絲扇掩嘴,一雙美目似笑非笑,“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仁傑恭身一禮,扛著大掃帚,氣宇軒昂地走出馨園。

    那掃地的小童在後麵急追:“喂,還我的掃帚!”

    仁傑放下掃帚,心情莫名其妙地暢快了不少,對小六子說:“兄弟,今天我請你喝酒。”

    小六子大喜:“太好了!往常,我都是同大虎一塊上工,一道飲酒,誰知前幾天他忽然不見蹤影。”

    仁傑追問:“大虎何時失蹤?這些日子還有什麽人也忽然離府未歸?”

    小六子想了想,不太肯定地答:“好象是府裏遭強盜以後,就沒見過大虎。聽說,老爺養的戲班子,也跑了兩個武生。”

    仁傑拍著小六子:“我對揚州城不太熟悉,你領路,我們去最好的館子。”

    小六子笑得嘴裂到耳邊:“小傑,我一看就知,你會成為大管家那樣的大人物。”

    下工後,在榮華閣酒足飯飽,仁傑又要了幾個酒菜,各自帶迴去。

    小六子過意不去,提議:“小傑,要不我陪你在城裏逛逛?”

    仁傑微笑著說:“出外靠朋友,你與大虎相熟,不如我們一同去他家,多結交一個朋友也不錯。”

    大虎家近城郊,兩人走了一陣才到。隻見屋門大開,小院中野草淒迷,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坐在井蓋上打磕睡。

    小六子上前摸摸那孩子的頭,疑惑地問:“小虎子,你哥和嫂子去哪兒?”

    那孩子目光呆滯,對小六子視若惘聞。小六子又問了幾句,小虎子好象陷在一個遙遠與世隔絕的空間,對外界的刺激沒有反應。

    小六子無奈地對仁傑道:“小虎子一向機靈,不知道為何竟變傻了!”

    空氣中,彌漫著有些熟悉的臭味。仁傑用鼻子嗅嗅,很象在解剖課時,那一股帶了口罩也擋不住的怪味。

    他心中一惕,連忙抱下小虎子,將井蓋掀開,那味道撲麵而來,讓人作嘔。仁傑定神看去,井中果然漂浮著一具略腐爛的男屍。

    小六子趴在井邊驚道:“那衣服和模樣象是大虎!”

    那小孩子猛的放聲大哭起來,轉身奔出院門。

    仁傑立刻追上去,一邊迴頭說:“小六子,你先報官,我瞧這孩子可憐,帶他迴去住幾天。”

    仁傑跟在小虎子身後,並不急於靠近。根據心理學老師的說法,受到突發事件強烈刺激而自閉的孩子,要耐心應對。

    小虎子發足跑了一會兒,抹著淚抽泣,慢慢跺到一間古廟。

    殘舊的廟中,靠牆坐著一位老乞丐,笑眯眯地啃著一隻雞腿。小虎子站在廟門內,遲疑不決地盯著那隻雞腿。

    仁傑拿出一袋今天打包的牛肉,遞給小虎子,輕聲道:“送給你。”

    小虎子聞著食物的香氣,顫畏畏地接過油包,抓起牛肉放入嘴裏,狼吞虎咽起來。

    那老乞丐扔了雞骨頭,伸伸懶腰,忽然劈手奪下牛肉,大笑道:“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小虎子一驚,癟嘴就要哭起來。

    仁傑取出另一袋食物,安撫道:“沒關係,這包更好吃的。”

    那老乞丐伸手來搶,仁傑早有防備,抱起小虎子,微笑著說:“老伯,這孩子餓了,讓他安心吃吧,我給你些銀子,可好?”

    老乞丐楞了一下,訕訕答話:“老子隻搶,不食嗟來之食。”

    仁傑見他並不是武力逼人,說話間還有些見識,心裏暗叫一聲慚愧,自己也是以貌取人,不該用錢來壓人。於是,放下小虎子,對那老乞丐行了一禮,誠懇地說:“對不住,老伯,這食物由我請客,如果不夠,老伯可願隨我上飯館?”

    老乞丐一笑:“年輕人,好心胸,老夫倒是無理了。我不用去館子,就要你懷中那幾包食物。”

    仁傑清俊的臉上浮起一個溫暖的笑容:“這食物是我特地帶給小弟的,如果你願意,就到我家一塊用餐吧。”

    黃昏時分,仁傑扶老攜幼迴到阿飛住的小院。

    老遠,就看見一個清秀可愛的少年蹲在門口,不住地向路口張望。夕陽將他的臉染得紅通通的,就象一個可口誘人的大蘋果。

    阿飛一見到仁傑,笑的眼眉彎彎,快樂地撲到他懷裏:“仁公子,嗯,小傑哥,你迴來了!”

    仁傑扶住阿飛,心裏感覺溫暖如春,忍不住笑問:“你等很久了吧?身體燙乎乎的。”

    阿飛眉飛色舞地比劃:“阿飛隻等了一個下午,今天,阿飛很乖,砍了柴,燒了水。”他的小臉忽然塔拉下來,嘟著嘴小聲說:“剛才,小侯爺來了,一直在院子裏等著,姐姐不在家,阿飛有點害怕。”

    仁傑心裏咯噔一聲,他這麽快就趕過來了,是來關懷阿飛姐弟,還是看望自己?

    這些日子,常被思念縈繞,一時間心裏滿是柔情。

    他深吸一口氣,安慰阿飛:“你的手腕脫臼,才剛好些,以後砍柴提重物由我來做。對了,今天我買了紅燒走油圓蹄,給你補補。”

    阿飛眼神天真,小臉在晚霞中閃光:“小傑哥,補什麽?”

    仁傑劍眉上挑,開玩笑地說:“吃什麽補什麽,給你補豬蹄子,讓你的小蹄子長得好些,哈哈。”

    走進阿飛的房間,小侯爺優雅地坐在屋內唯一的椅子上。他輕搖絲扇,一雙眼睛星光燦爛,淡淡地說:“小傑,你與阿飛同住一室?”

    仁傑輕鬆地笑道:“同室不同床,雪公子有什麽疑問嗎?”

    小侯爺眼裏漫起魅惑的水光:“沒什麽,隻是小傑與一位好友有些相似。”

    仁傑的心不爭氣地砰砰直跳,腦中暗想,當初小侯爺送自己入獄,必是有所謀劃,自己越獄而出,如果當著眾人,與小侯爺貿然相認,隻怕會連累於他,或者破壞他的計劃,還是,先靜觀其變。

    仁傑臉色不變,側頭招唿眾人:“大家都餓了,先用晚飯,”說著,將食物放在桌子上,席地而坐,不動聲色地說:“雪公子,不好意思,我們不能奉陪了。”

    阿飛立刻緊挨著仁傑坐在地上,一老一小也聚在桌邊,大嚼起來。

    小侯爺站起身,臉色有些冰冷,將衣服下擺一甩,走到屋門口。仁傑腦子裏紛亂不已,想出言挽留,又怕橫生枝節,隻得抿著嘴悶悶地望著他的背影。

    小侯爺穿過院子,在院子大門口停下身。夕陽的餘輝為他鍍上一層美麗絢目的金色。仁傑的心跳得更快,幾乎要脫口而出,請他留步。

    小侯爺輕揮衣袖,竟又轉迴來, 從容不迫地踢踢仁傑,大聲吩咐:“讓開些,小爺今晚還未用膳,就賞臉在這裏將就一下吧。”

    小侯爺拉過椅子,金刀大馬地坐在桌邊,高人一等俯視眾人,自顧自取了一塊豬蹄,正要放入口中,那老乞丐嘲笑道:“想不到,公子相貌堂堂,也學老丐我搶人食物。”

    阿飛火上澆油:“不能吃我的豬蹄!那是小傑哥買給我,專門補我的小蹄子的。”

    小侯爺眼中冷芒一閃,對著豬蹄猛咬一口,留下兩行清晰的牙印,“哦?那就賞給小傑吧。” 他隨手將豬蹄丟到仁傑碗裏,微微一笑,笑意未達眼底:“小傑,你可有準備什麽獻給小爺?”

    老乞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津津有味地嚼著牛筋,搖頭晃腦的唱道:“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仁傑接口道:“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老乞丐拍手喝道:“好孩子,老夫今日甚是歡喜,日頭不早了,我去看看老太婆氣消了沒,改日再來叨擾。”說完,恭手告辭出了院門,一身破衣爛鞋,竟是說不出的灑脫豪邁。

    屋裏剩下的幾人陷在食物堆裏,埋頭苦幹,無人理會小侯爺。他臉上有些發白,豁的站起身就要摔門而去。剛邁步,他的衣服被人拉住了,迴頭一看,隻見仁傑坐在地上,輕輕拽著自個的絲袖,黝黑端正的臉上笑得無比真誠,讓人生不起氣來:“雪公子,小人為你下廚,做點家常菜,好不好?”

    小侯爺胸腔裏的那口悶氣,轉了一圈慢慢消失了,他迴眸一笑,帶著一股肆意嬌縱之魅:“哼,就看你手藝如何了。”

    這時,院門大開,小鵑抱著一堆食物迴來了。

    仁傑樂嗬嗬地接過大包小包走進廚房,查看一下食物,叫住小鵑:“請你幫忙打個下手,好嗎?”

    小鵑不好意思地說:“仁公子,我不太會做菜,不知道能幫什麽?”

    仁傑說:“我想做個淮揚特色三鮮幹絲,你把青椒洗淨,豆腐幹切絲,最好象頭發絲那麽細,可以嗎?”

    小鵑看了看案板上的一排菜,拍胸脯保證:“那有什麽問題!”

    仁傑熟練地洗鍋,下雞塊、薑絲、蔥段燉雞肉高湯。小侯爺兩眼晶亮,興致很高的湊在一旁觀看, “小傑,你還挺能幹。”

    仁傑手上不停,拍打雞肉,看了一眼小侯爺:“我小時候在外遊學,父母不在身邊,就學著照顧自己。”

    阿飛的頭忽然鑽到仁傑懷裏:“小傑哥,讓阿飛幫你。”

    仁傑指著芋頭問:“阿飛,你試試削皮。”阿飛乖乖地蹲在地上忙碌。

    小侯爺看在眼裏,不甘人後,冷著臉宣布:“這種粗活,我也會。”從懷裏取出一把精光閃閃、鑲嵌珠寶翡翠的匕首,挑了一個最大的芋頭,就著燈光小心認真地切皮。

    仁傑一笑,眸子裏充滿溫和的春光:“雪公子,今晚我請客,惟有一個不情之請。”

    小侯爺用手扇開煙霧,無所謂地迴答:“你先說來聽聽。”

    仁傑說:“聽聞雪公子手下能人無數,可否借兩位善笛蕭者一用?”

    小侯爺道:“我當是什麽難事,你等一下。”

    他放下芋頭,重新拿起絲扇輕搖,又恢複了風雅高貴。他咳嗽了兩聲,白一從房簷跳下,丁二從院門外竄進來,齊聲行禮:“請問公子有何吩咐?”

    仁傑心中暗歎,小侯爺智慧超人,派人嚴密保護監視這院子,自己在他的眼皮底下,自然十分安全。不過,盧府的真兇還未露麵,我暫時是逃犯身份,應小心為妙。

    小侯爺鎮定自若,絲扇款擺,微笑地吩咐:“小傑,你來說吧。”

    仁傑向兩位隨從拱手示意:“等一下我進屋,請兩位奏幾曲輕柔抒懷的曲子。”

    然後,他對小鵑交代:“請你照看著雞湯,把去皮芋頭蒸熟、搗成泥,加入糖拌勻裝盤。”

    眾人不解地望著仁傑走進屋子,關上門。接著,一笛一蕭和鳴,樂聲雲淡風清而溫馨,整個院子籠罩在一股輕鬆舒適的暖意中。

    小侯爺瞧著白一丁二背影,離廚房有些距離,就放下扇子,悄悄地從懷中取出那把削鐵如泥的寶石匕首,蹲在阿飛身邊,用心地割起芋頭皮來。

    阿飛屋內。

    小虎子靜靜地躺在床上,仁傑聲音娓娓動聽:“……小虎子,現在你的全身已經完全放鬆……你即將走迴大哥的院子……迴到那一天……一件可怕的事發生了……我要你迴想一下,當時的你的內心是什麽樣的感覺,當時的你是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小虎子的唿吸變得急促,身體顫動,忽然他學著女人一樣說話:“死鬼,現在是白天,要是讓大虎發現就糟糕了。”

    仁傑心頭狂喜,這催眠術他隻學了理論,還未實踐過,今天冒險一試,說不定能引出殺人真相。他平穩情緒,低柔地引導:“小虎子,繼續迴想當時他們說了什麽……”

    小虎子停了一會兒,換了比較粗啞的聲音學道:“大虎媳婦,你放心,我讓你那當家的去辦個差,陷他一個殺人之罪,我們就能做長久夫妻了。”

    接著,又變作女人的聲音:“萬一,他不肯呢?”

    那男人道:“那就是他自個命薄,別怪我心狠!”靜夜中,一個幼稚的清脆童音,故意壓低嗓惡毒地說出這句話,讓旁聽的仁傑竟有些寒毛聳立。

    仁傑說:“小虎子,好好看清這兩人的臉,我要你深深地記住,以後一眼就能認出來……”

    小侯爺百無聊賴,在小院中踱來踱去,一把絲扇都快被扭散了。

    終於,阿飛的屋門開了,仁傑一臉自信欣然走過來。

    小侯爺不覺鬆了一口氣,心情愉快的搖著絲扇迎上前:“小傑,我肚子好餓!” 他拉著仁傑的衣袖,眉頭如黛微揚,優雅中帶著一絲難察的嬌憨的撒嬌口氣。仁傑挽著小侯爺,開朗地笑道,“今晚有我最拿手的甜點,百果芋泥,希望你喜歡。”

    深夜,小候爺坐在燈下查閱密件,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丁二敲敲門,閃身進來:“稟報侯爺,按您的吩咐,徹查了揚州城各大醫館和藥店,自仁公子入獄起至今,共有幾十人胸背受劍傷前去就醫,其中有四人使左手刀,僅兩人同時服用黑蜜解毒丸,小人已查出一人曾在盧府戲班唱武生,與小翠姨娘相熟。”

    小候爺沉吟片刻,神色鄭重地說:“拿我的印符,到都督府張校尉處調撥些人馬,密切監視這兩人,秘密捉拿那武生,不可打草驚蛇。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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