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的新婚生活,與婚前殊無不同。

    最大差異,不過是安亦哲從“迴娘家睡”,變成在自己住處過夜。

    若素爸爸在若素注冊登記後,又隨車走了。

    若素舍不得教爸爸繼續奔波,可是爸爸笑一笑,“傻女,即使你嫁得再好,娘家給你的陪嫁,也不能太薄。爸爸再跑兩年車,攢夠棺材本,到時候專心在家照顧你媽媽,幫你帶帶孩子。”

    若素勸不動爸爸,隻好叮囑他,不要拚命接長途單子,節假日多多迴家。

    若素爸爸答應妻女,女兒婚禮前一定騰出時間來,然後與妻女道別。

    安亦哲曾經私下對若素說,爸爸這個年紀做集裝箱卡車司機,長途往返,太過辛苦,不如他看一看,本埠有無需要為領導開車的職缺。

    若素覺得不便替父親做決定,便去同母親商量。

    若素媽媽聽後,搖搖頭。

    “……不要落在……有心人眼裏……”若素媽媽講話仍然吃力,然而這件事,她務必要與女兒講清楚,“……扣一頂以權謀私……的帽子……”

    若素點點頭。

    是,固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媽媽到底在國營企業裏,做過領導,這些道理,想得比她通透。

    “那我去迴斷他。”

    “……小安也是好心……”若素媽媽拉住女兒的手,“……你婉轉些……”

    若素笑起來,媽媽沒見過她衝安小二甩眉拉臉,撓臉踹腳的樣子,否則一定不會叫她“婉轉些”。

    若素找時間將決定告訴安亦哲,他也不強求,隻是歎息,“若素,你不要同我客氣。”

    若素瞥他一眼,心道誰同你客氣?

    我們結婚,不過是各取所需。你再不用應酬那些塞女朋友給你的政客,而我則讓父母安度晚年。

    各不相欠。

    若素在結婚登記迴來,晚上入睡前,忽然靈台清明,前世因,今世果,想個通徹。

    安亦哲笑一笑,“雙休日想去哪裏玩?我這一周沒有接待任務。”

    若素撲在北陽台欄杆上,“周六上午送媽媽去康複中心,我去健身,下午暫無安排。周日打算找些翻譯工具書來看。真正開始接觸筆譯,才曉得自己的知識麵有多狹窄。”

    “嗬……”安亦哲以同樣姿勢,撲在欄杆上

    。

    兩人仿佛養成習慣,在家裏想說悄悄話,便齊齊跑到北陽台來,望著外頭的繁華景色,有一搭,無一搭。

    若素有時想,安某人要的,也許未必是妻子,不過是一個能教他安心說說話,又不會給他添堵的人罷了。

    恰恰她以前是吃過苦頭的,做事總帶著萬二分小心,不該看不該問不該聽的,一概充聾做啞裝瞎,而他要的,正是她這樣沒有任何政-治背景又懂得不過問他工作的——室友。

    真是室友。

    並沒有因為一張結婚證書,便雙雙倒在床上,鞋脫襪甩,赤.膊相見,雲翻雨覆。

    登記迴來的晚上,新婚夫妻與若素爸爸媽媽吃過飯,安亦哲自覺進廚房洗碗,若素也不攔他,總要做出一副和諧美滿狀給爸爸媽媽看,好教二老放心。

    若素則進屋去給父母收拾房間,整理床鋪,擦席子。

    等她整理完客房,習慣性轉進書房準備為自己搭行軍床,恰好安亦哲端著飯後水果,自廚房裏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若素驀然驚覺自己已為人.妻,再睡書房,恐怕二老起疑。

    裝做在書房裏找東西,在裏頭摸了一歇,帶一本瑞士人埃裏希?馮?丹尼肯寫的《眾神的戰車》出來。

    若素想不到在安亦哲書房角落裏,會有這本書,她本以為安全局出身,無神論者的安小二,應該滿書房專業書籍才對。

    若素爸爸看見她手中的書,對安亦哲笑起來,“她小時候,我帶她去參觀天文館,當日太空影院正好播放這部眾神的戰車紀錄片。看完電影出來,她曾經立誌要當考古學家與天文學家……”

    若素爸爸沒有再說下去,那些美好時光,現在提起來,不過是心頭至沉痛的迴憶。

    若素趕緊岔開爸爸話題,說起手裏還有單位發的兩張博覽會門票,問二老要不要一起去觀展,方才將那些舊時記憶折過去。

    九點一過,若素爸爸媽媽洗漱休息,叮囑小夫妻晚上不要睡得太晚。

    平日裏最普通一句關照,這時聽起來充滿歧義。

    若素動一動嘴唇,安亦哲已先她一步,起手攬住她的肩膀,笑眯眯到:“知道了,爸爸媽媽,晚安。”

    若素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的心都有,麵孔“噌”地漲紅。

    等爸爸媽媽進屋,關門,若素拎住安某人手背上一點點皮肉,將他的手揪下來,甩開。

    安某人輕“噝”一聲,“真下得了狠手。”

    見若素眼神慎戒,小獸一樣,頗覺可愛,不由得拉住若素手腕,“走,北陽台談心去。”

    若素掙紮兩下,見掙不脫,隻好被他拉著,到北陽台去。

    陽台上有淡淡潮濕夜風拂過,空氣濕漉漉,城市已經進入一年之中,最最濕悶的黃梅天。

    “若素你怕?”安亦哲開門見山,若素生氣時,會得忘記距離,上下齊手,拳打腳踢。可是一但恢複理智,那些疏淡有禮的距離感,便充斥在兩人之間。

    怕?若素凝神想一想,“也不是怕。”

    “那是什麽?”

    “無措罷。”若素望著外頭濕蒙蒙的夜色,平素的萬丈霓虹,這時看起來也帶上一層江南水鄉的婉約朦朧。

    若素知道,這婉約朦朧,一如她和安亦哲的婚姻,不過是披著一層美麗外衣的假像,早晚會如這座都會一樣,露出白日裏的無情來。

    所以,安亦哲的溫柔,教她無措。

    有一天,當這場戲落幕時,倘使她已經耽溺於他的溫柔,她該怎樣走開?

    安亦哲微笑起來,伸出手臂,圈住若素脖頸,將她帶進自己懷裏,“我們已是夫妻,若素。”

    “所以?”若素抬眸,與他鼻對鼻,眼對眼,唿吸交-纏。

    “所以,如果我要求你履行夫妻義務,你怎麽辦?”安某人的唿吸灼熱,拂在若素臉上。

    怎麽辦?若素垂睫,倏忽起腳,踩向安亦哲的腳趾,同時一手狠掰他圈住她脖頸手掌的大拇指,一臂彎曲,肘擊他的腹部。

    安亦哲輕“噫”一聲,手臂抬高向若素身後一彎,便將若素一條手臂反剪在她背後,另一手攥住若素手肘,一並壓在她背上,然後將她壓製在陽台欄杆上。“嘩,比在酒店時候,gong擊力倍增。”

    若素扭動身體,卻無法掙脫,不是不沮喪的。

    安亦哲在她頭頂吻一吻,下巴蹭一蹭她頭頂的發旋,輕輕放開她,“技巧都對,隻是缺少實戰經驗,吃虧在所難免。”

    若素絕倒,她到哪裏去實戰?渾然忘記稍早在討論夫妻生活問題。

    安亦哲笑著與若素拉開安全距離,“忘記告訴你,夫妻生活,兩情相悅最好,意亂情迷亦可,可是我決不會強迫你。”

    若素想起這一樁,忍不住瞪他,瞪瞪瞪,把他瞪穿!

    他伸長手臂,拍一拍若素肩膀,“那麽,老婆,我先去洗洗睡覺啦。”

    當晚若素與安某人睡在一張床上,中間隔一條瑪裏亞納海溝般寬闊距離,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腦海裏走馬燈似的,酒店重遇開始至今的一切,迴放一遍,忽然打通任督二脈,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如今兩人同處一室,相安無事,大抵是因為安亦哲已經擺明態度,不會在夫妻生活問題上強迫她,若素便放下心來。

    “既然周日晚上,沒有安排,那就同我一起,出席荷蘭領事館的招待酒會罷。”安亦哲側首,望著若素清秀沉靜的側麵,微笑說。

    “?”若素從有關於夫妻生活大作戰的迴憶裏省過神來,聞言一愣。

    “本城與阿姆斯特丹是友好城市,周日是博覽會荷蘭館日,晚上在總領事館有一場招待酒會,需要正裝攜伴出席。安夫人,這是你第一次亮相外事活動,請做好充分準備。”

    若素將一句“不去可以嗎”咽迴肚子裏去。

    當安亦哲在她父母麵前,以一副白馬王子姿態,全她一個幸福婚姻的祈求時,她沒有理由,不站在他身邊,履行“副市長夫人”的職責。

    “我對外事活動,一竅不通。”若素陳述事實。

    當時年少,仗恃自己講一口流利英語,能與外國人交流溝通,做了兼職導遊,卻不料陷進說不清道不明的絕地,如今作為副市長夫人,要麵對外國使節及其家屬,這中間更容不得她有一點點行差踏錯,言語過失。

    “嗬……你擔心這些……”安亦哲點點頭,知道若素所言非虛。“每次政-府換屆,都會對領導和使節夫人們進行一次國際禮賓禮儀培訓,幫助夫人們提升內在修養和外在形象,以適應外事場合。你——沒趕上呢。”

    若素吸一口氣,仿佛很複雜的樣子。

    “我們周五晚上,去老爺子家吃飯罷。”他忽然說。

    若素拄額,安小二你思維又跳躍了。

    “我請外事辦綜合業務處派一組人過去,你臨時抱抱佛腳罷。”安亦哲笑起來,“英媽媽在這方麵,是你前輩,她早年陪同老爺子出訪歐洲八國,即使注重社交禮儀如英國,媒體也挑不出她一絲毛病來。向她請教,總歸沒錯。”

    若素咂舌,嘩,出訪歐洲八國?

    與歐洲八國相比,一場友好城市招待酒會,應該沒有那麽難罷?

    若素一點點,安

    下心來。

    安亦哲伸手彈一彈她額角,“一副逼你上刑場的表情,難看!”

    若素情知自己裏虧,也不還手,隻捂著額角,傻笑。

    安亦哲在若素看不見的角度,垂睫微笑,若素,要過多久,你才會放下心防,做迴那個陽光開朗自信活潑的女孩子呢?

    要過多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安之若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烈並收藏安之若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