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到了十一點左右,王天明終於從外麵迴來了。

    “現在感覺怎麽樣?”王天明一進門看見龔暢還在床上躺著,關切地問道。

    “沒有啥事。喝多了,頭痛。”

    “那你吃飯了麽?”

    “沒有。吃不下去。”

    “那好,我讓人給送過來點清淡的東西過來。你稍微吃點吧”。

    “別,別。我等會自己煮點麵條吃就行了。都十一點了,到哪兒去弄飯去。”

    “這個就不用你管了。山人自己有妙計——”王天明拉著長腔說道。他隨手給飯店打了個電話。不到二十分鍾,飯店裏送來了四菜一湯。

    “好了。隨便吃點吧。”王天明對龔暢說。

    “你小子瘋了是怎麽的?一下子弄這麽多東西來。”龔暢一看送了這麽多的東西便對王天明發起了牢騷。“你開了銀行了?”

    “銀行倒是沒開,不過管你吃幾頓飯還是沒有問題的。放心好了,不用我花錢,能報銷的。”王天明拍了拍龔暢的肩膀說。“我這個差事沒有別的好處,就是吃飯報銷方便些。”

    “怎麽,你又調工作了?你不在歸德中學教了?”

    “工作倒是沒有動地方,就是崗位動了一下。我現在是這個學校的會計。”

    “什麽?你當了這個學校的會計?”

    “是。年後剛宣布的。我們學校的領導換了,讓我做會計。”王天明很平靜的說。

    “你和新上任的領導是什麽關係?”龔暢感到更驚奇了。因為他知道在單位能做會計與領導沒有關係是根本不可能的。這一點他從自己單位裏的事已經領教過了。

    “我和他沒有什麽關係。”

    “那怎麽可能呢?新校長會憑白無故的讓你做會計?跟我還保什麽密?不願意說算了。”

    “沒有什麽,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再說了,咱哥倆,我什麽事瞞過你了?你還記得我畢業時找的那個遠房的親戚嗎?”王天明對龔暢說。

    龔暢聽王天明這麽一說,讓他想起了他們當初分配時的事。王天明和龔暢一樣出身出農村家庭,家裏麵的經濟也不寬裕,兩個人在大學時經常是合夥吃飯,因為其他的同學大都要買點好吃的,而他們兩個卻不舍得吃,基本上他們每次買的都是食堂裏麵最便宜的飯菜,偶爾吃頓葷的,肯定是過節或者有什麽值得喜慶的事。也就是因為這,兩個人在大學中成了最好的朋友。畢業時,王天明和他一樣要迴到農村的一個中學裏去教書,這時,正值市裏麵的領導換屆,王天明的一個本來在外地做官的表叔調到了歸德,成了歸德市的副市長。王天明的父親找到了他這個表弟,於是王天明被分到這個市裏麵最好的中學教書了。“你這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

    “去年中秋節,我到我表叔家去看望他,正好我們學校的校長也到我表叔家裏去了,他當時是我們市歸德五中的副校長。我表叔對他說了我的情況,我們在表叔家一起吃了一頓飯,算是認識了。後來,一到周末,我表嬸都要叫我到他家裏去玩。他家裏就一個和我年齡一樣大的女兒,遠在美國留學呢。在這兒他們也沒有什麽親戚,到周末表嬸也沒有什麽事,便喊我到他家裏麵去。表叔要是沒有什麽工作的話,到周末也經常在家裏麵。我們校長和我表叔據說是高中時的同學,他也常到他家裏去。這樣一來,我們就熟了。年後,我們學校老校長因為經濟問題被別人告了下去。於是現在的校長就到了這個學校當校長了。就這樣我就成了這個學校的現金會計。”王天明說。

    “噢,我說呢。那你現在不教課了嗎?”龔暢問王天明。

    “是,校長到哪兒去一般情況下我就得跟著。也沒有時間再教課了。”

    “校長出去你跟著幹什麽?再說了,一個校長能有什麽事,不在學校呆著整天出去幹什麽?”龔暢聽王天明這麽一說就納悶了。

    “我的兄弟呀,你怎麽還是那麽書生氣呢?學校裏的事哪能隻是教學啊。各方麵的關係哪個不得協調?就這個學校,別說校長,就是副校長每月在家的時間也是屈指可數的。一出去不就得花錢嗎?校長花錢不可能自己掏腰包吧。要報銷總得有個經手人吧。”王天明說到這兒歎了一口氣。“不過校長也不容易,各路諸侯哪一個也得罪不起,整天泡在酒缸裏,沒完沒了的酒場應酬。現在不是有一首歌很流行嗎?歌詞是這樣的”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壞了黨風喝壞了胃,喝得夫妻分開睡,有人告到紀檢會,有的紀委說,該喝的不喝也不對,我們常常也喝醉。……“雖然是調侃,但是也說出了一個社會現實。沒有辦法,有時稍不留神就得罪了一方諸侯,他們可是個個都能管得住學校,隨便出個什麽難題就夠你手忙腳亂的了。……”

    “當然,也不盡都是這樣的飯局。就說今天吧,你也見到了。李老板和蔡老板是包工頭,我們學校準備建一幢教師家屬樓,他們盯上了這個項目,今天請我吃飯就是想了解一下有關的情況,讓我幫他們在領導麵前探探口風。這不,酒喝完了,我把你送了迴來,他們又拉我出去,弄到現在才迴來。”

    “怪不得他們對你那麽客氣,原來是有所圖啊。”龔暢若有所悟的說。“我當時還納悶,你一個老師怎麽能有這麽大的能量,讓他他們對你點頭哈腰的。這可有點狐假虎威的味道啊。”

    “你小子,狗嘴裏就吐不出象牙。總是忘不了算計我。”王天明笑著擊了龔暢一拳。“不過,你說的還真有點道理。不是因為這,他們怎麽會理我呢?”

    “今天這頓飯要花多少錢?”龔暢問。

    “不多,也就是六七百塊錢吧。”王天明迴答。

    “多少?六七百?”龔暢一聽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就這樣還不算多?我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的一百多塊錢!”

    “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王天明說。“你沒聽現在有民謠說”一頓飯一頭牛,一瓶酒一瓶油,屁股下麵一幢樓“嗎?今天這樣真是小兒科,沒有什麽。”

    龔暢見王天明這樣輕描淡寫地說,感到幾分說不出的憤怒。他沒有想到,短短的半年時間,王天明竟然有了這麽大的變化。想當初,在大學時,倆人談起官場上的腐敗和社會上的不正之風時都是咬牙切齒的,王天明的牢騷最多,說自己將來要是有機會了會如何如何一身正氣的。誰知道,他竟這麽快的就被同化了。

    很顯然,王天明感覺到了龔暢這種心理的變化。他拿出了一枝煙點上。邊抽邊說:“我知道你心裏麵是怎樣想的。你罵我變節了是不是?你以為我真的就這麽心安理得嗎?我有時也感覺非常痛苦,去年,我們倆還為能吃上一頓肉高興幾天,整天算計著如何省錢。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嘛。這種事,我們又能怎樣?一個小人物而己,我不做,別人不照樣要做嗎?我們改變不了社會現實。改變不了就得適應。達爾文的進化論不是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嗎?”

    龔暢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運用進化論!他想,如果達爾文地下有知,聽到他的進化論被這樣運用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我知道,你心裏麵可能會看不起我。說我忘了本。別忘了,我的父母還在農村裏生活,他們還在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土裏刨食,為了衣食終日地勞碌著。我怎麽能會忘記我們在大學裏的誓言?可是忘不了又能怎麽樣?隻能徒增自己心中的痛苦罷了。我就想活個人模狗樣來,讓別人也看看!”王天明說到這兒,停下來不說了,狠狠地抽起了煙。

    龔暢知道,王天明又想起了他過去在農村的生活了。王天明的老家在歸德市漆園縣下屬的一個偏遠的鄉鎮。莊子曾在此做過漆園吏,這可與龔暢的古亭傳說不同,有史可查。

    天明曾經給龔暢講過他的家世。解放前,天明的爺爺是從東北逃荒逃到漆園縣的,天明的奶奶在逃荒的路上死了,當時天明的父親才六歲。爺爺含著淚埋掉了奶奶,便領著兒子一路乞討,走到漆園縣,年幼的父親得了病,實在是走不動了,爺爺便在這個地方停了下來,靠給別人打點短工維持生計,後來,父親的病漸漸地好了。他們在村頭廟宇的後麵找了個空地搭起了一個窩棚,總算有個家可以安頓下來了,爺爺憑著自己的心靈手巧、腦子活動、幹活誠實肯賣力氣等等一係列的優點,很快地受到當地方人的喜歡,誰家有活都要叫上他幫忙,雖然很累收入也算是比較穩定,天明的父親也不用整天隨著爺爺過著風吹日曬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了,臉上慢慢地也有了點血色,這讓剛剛失去了奶奶的爺爺感到很欣慰。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噩運再一次降到了他們的身上,爺爺一天得暴病又撒手西去了,父親六歲上便成了孤兒,就是靠著討飯長大的。等長到了該成家的年齡,父親經別人撮合認識了同樣是孤兒的母親,組織了一個家庭。在他們那個村裏是標準的孤門單戶,舉目無親。因為這個原因在村裏經常受到別人的欺負,天明小時候與人打架,無論是誰對誰錯,母親都要帶著他到別人家認錯,向別人說一大堆的好話。天明受到村裏孩子欺負的時候,母親總是淚水漣漣地在家裏麵哭,然後摸著他頭說:“孩子,好好讀書吧,等你長大了飛出這個村子,那時就不要跟他們這群龜孫打交道了!”從小他就下定了決心要好好讀書,將能出人頭地。也正是因為這,王天明有點憤世嫉俗。

    “我覺得你還是要小心一點好。你不是說你的前任校長就是因為經濟問題被免職了麽?”龔暢說。

    “唉,那隻是表麵的文章。就他這個案子還是省裏麵督辦的。結果怎麽樣了?省裏派人駐入我們學校查了半年,給了校長一個先停職反省的處分,省裏的人一走,市裏麵的這些人不是想盡辦法幫他減輕罪責,最後弄個有點問題但是不是原則性錯誤。給了個免職的處分,不是什麽事都沒有了嗎?聽說,馬上又要到市教育局去當副局長了,級別待遇什麽也沒有變。倒是告他的那幾個人,弄了一身臊。”

    “告他的人怎麽啦?難道誰還敢對他們打擊報複不成?”龔暢說。

    “明的倒是不會,你想想,老校長到市教育局去當副局長,這些人不還是要在他的手下混事麽?隨便找個什麽理由不就給穿上小鞋了?再說這樣的事也不要老校長親自出麵去做,他能到這一步,肯定有個關係網,這幾個人不是得罪老校長一個人而是他身後的一大幫人,捅了個大馬蜂窩。”

    “你說的也是。上麵的政策是好的,可是到了下麵執行的時候老是要走樣。”龔暢感歎地說。“是啊,我們的國家不好辦啊!”王天明長歎一口氣說。

    “別,別,你小子的思想可不對頭啊。”龔暢說。“我們的國家還會是不斷前進的,黨中央不是三令五申地要下大力氣進行治理整頓嗎?我覺得這種現象隻是暫時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說的這一點我也相信。但是這個路是漫長的。我們等得了嗎?”王天明說。

    “可是我們可以從自己做起,從身邊做起啊。至少我們為這個社會的進步和文明貢獻了自己應盡的一份力了。大家都這樣做,不是就很快會改變目前的這種狀況的。”龔暢說。

    “是啊,你說的沒有錯。這點我承認。但是我們又能怎麽樣?就說那幾個告老校長的教師,我真佩服他們的勇氣。但是這又能怎麽樣?去年我們學校的教師評職稱,其中有一個告狀的老師什麽條件都夠,硬是沒有評上,其他不如他的人都評上了,你說這是咋迴事?原因很簡單,他得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批人。別忘了,晉了職稱一個月要多拿好幾十塊錢的工資啊!”王天明說。

    “這幫家夥真不是東西!”龔暢氣憤地罵道。

    “所以說嘛,我們是小人物,沒有辦法。隻能適應吧。屈原不是什麽”舉世皆濁唯我清,舉世皆醉我獨醒“嗎?結果不是死得很慘嗎?當然,我們現在的社會要比屈原那時候好多了。但是你別忘了,屈原可是一個身居要職的王族,他都對此無能為力,你我隻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己,我們又怎麽有機會”聲聞於天庭“呢?”

    龔暢聽王天明這麽一說,不再爭辯什麽了。他知道。天明說的不對,但是也有幾分道理,因為現實就在眼前擺著。

    “好了。別光顧著憂國憂民了,說說你吧。你怎麽想起來到我這兒來了?你不是一直說很忙嗎?”王天明問。

    “沒,也沒有什麽事。好長時間沒有見你了,想你了,來看看你。”龔暢原準備對他說說自己所受到的委屈,此時他認為不說為好。說出來又怎麽樣呢?天明的態度不也已經很明顯了嗎?

    “你來了,任玲怎麽沒來?她怎麽舍得你呀!”王天明打趣道。

    “有什麽舍不得的,整天在一塊,臉都要碰出膙子了。再說她自己還有課。我這一出來她又得幫我上課。”龔暢說。

    “你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王天明問。

    “我已經結過婚了。”龔暢說。

    “什麽?你說什麽?”王天明問。

    “我今年元旦結的婚。婚期是臨時決定的。也沒有給你說一聲。”龔暢連忙進行解釋。

    “行,行行。別說了。你還解釋啥!這麽大的事都不給我說一聲。”王天明有些生氣。

    “咱們的同學都沒有通知……”

    “什麽咱們的同學?還什麽都?我們倆是什麽關係?能和其他人一樣嗎?你,你一點也不拿我當兄弟!”王天明像連珠炮似的一陣掃過來。

    “別,別,別……”龔暢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好。

    “我處處拿你不當外人,而你……”王天明氣得指著龔暢的鼻子說。“你說其他的事也就罷了,這麽大的事竟然不給我打聲招唿!”

    “唉,當時我也想過。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們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待客。再說了,我二哥還沒有結婚呢,不宜弄出多大的動靜。所以……”

    王天明聽龔暢這麽一說,心中的氣消了一大半。他們之間太了解了!他知道龔暢家的日子是什麽樣的。所以說話的語氣也軟了下來。“那你好歹也給我招唿一聲。咱哥倆還有什麽?”

    “也想過,當時想等到合適的時機我們倆一塊到你這兒來告訴你。結果寒假裏的事太多,你也知道農村裏結婚第一年的事特別多,整天忙著走親串友的。這不,剛把親戚走完就開學了。開了學又是一陣子忙。……”

    “那倒也是。”王天明的氣此時也完全消下去了。“你們現在還住在學校吧?”

    “是啊!家裏也沒有房子。結婚是借的人家的房子辦的儀式。”

    “好了。一切慢慢都會好起來的。你現在不是都過來了嗎?”王天明安慰龔暢說。“單位的房子先住著吧。家裏麵有房子你也不會在家裏住。”

    “是啊,慢慢地過吧。想想我們當年讀書的情況現在不是好到了天上去了嗎?”龔暢應和著。

    …………

    兩個人就在這樣有一搭沒有搭地說,一直說到什麽時候兩個人也不知道,反正到後來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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