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聞言想了想,說道:


    “既然師傅知道京城之事,那我就說得簡單點。仇家兩位先生,仇文若與仇孝直,他們建議我給京城裏的隆公公寫信求救。“


    禪師問道:


    “衛侯為何要向隆公公求救?“


    蘭子義聞言抬手捏了捏太陽穴,然後道:


    “因為,因為我打了德王。“


    禪師看見蘭子義揉額頭,開口吩咐童子道:


    “為衛侯看茶。“


    然後禪師對蘭子義說道:


    “衛侯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覺得自己心中難受是吧?“


    蘭子義道:


    “的確如此。“


    禪師道:


    “衛侯能說說自己是怎麽個難受的法嗎?“


    蘭子義不解的問道:


    “怎麽個難受法?”


    禪師道:


    “不錯,就是要為後說說自己難受的感覺,把他描述出來。”


    蘭子義道:


    “這也和解決我的煩惱有關?”


    禪師道:


    “不錯,的確有關,不僅有關還對衛侯有大幫助。請衛侯不要嫌麻煩,說說我聽。”


    蘭子義接過童子的茶喝了一口,歎道:


    “好茶!“


    然後他端著茶杯想了許久,支支唔唔的答道:


    “那感覺就像是,就像是,悶……”


    禪師見蘭子義說不出來,開口替他答道:


    “就像是胸口被大錘猛然擊中那樣痛悶,對麽?”


    蘭子義聞言擊掌,拍著手讚同道:


    “不錯,就是那種感覺。”


    蘭子義驚訝的低頭思索少許,然後開口問道:


    “為什麽師傅把我這種胸悶的感覺形象的說出來後,我胸悶的症狀就消失了不少,我現在不像剛才那麽難受了。”


    禪師笑道:


    “衛侯受過傷嗎?”


    蘭子義答道:


    “我從死人堆裏爬進爬出好幾次,怎麽會沒受過傷,師傅不要說這種話來恥笑我。”


    禪師聞言又問道:


    “那衛侯手上疼嗎?”


    蘭子義答道:


    “哪有人受了傷不去疼的?師傅你這問題問得太奇怪。”


    禪師聞言道:


    “那衛侯可知自己為什麽會疼?”


    蘭子義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於是他思考了半天,然後試探的答道:


    “這種事情乃是天地造化之事,我怎麽會知道自己為何會疼?”


    禪師聞言笑了笑,然後道:


    “那讓我換個問法,衛侯設想一下,如果你身上有了傷口,而你卻不痛,那會發生什麽。”


    蘭子義想了想,答道:


    “若是小傷口,不痛也無妨,若是大傷口,不痛我便察覺不到傷口,察覺不到傷口的話我便不會去管傷口,我要是不管傷口搞不好就會因為流血過多死掉,還有可能染上髒東西化膿爛瘡。”


    說道這裏蘭子義恍然大悟,他道:


    “也就是說疼是為了讓我意識到我的身體出了問題。”


    禪師笑著點頭道:


    “不錯,身體的疼痛就是一個標識,它向我們所有人指出自己身體出了問題,並且表明問題出在哪裏。世人皆厭惡疼痛,以為這是前世業障,今生苦難,殊不知痛苦乃是身體之必然反應,去之有害無益。


    身體上的痛苦如此,心靈上的疼痛也是一樣。“


    蘭子義聽著禪師所言不住點頭,他道:


    “禪師的意思是說我趕到胸口被大錘擊中就是心靈上的痛苦。”


    禪師道:


    “不錯,正是如此。泰西有巨儒曰海德格爾,他說人唯有在自己情緒爆發的時候才能認識到自己的存在,而人卻因為天生的害怕而總是逃避自己的情緒,所以人總是很難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的存在。


    我對此為泰西巨儒關於人心神情緒的看法很是不敢苟同,但他對情緒的描述還是比較到位的。衛侯剛才剛剛體會過自己的情緒,剛剛感受了自己的煩惱,可你卻無法清晰的把自己情緒造成的痛苦描述出來,痛苦可是衛侯情緒最表層,最淺顯的表達,衛侯連這都無法說清楚,又怎麽可能認清自己的煩惱呢?


    衛侯之所以在我說清楚你痛苦的感覺後輕鬆許多,乃是因為衛侯隻要開始去清晰的述說自己的情緒,便是駐足於自己的情緒前不再逃避,惟其如此衛侯才能去開始去認識自己。“


    蘭子義躺在榻上靜靜的聽著禪師所言,心中豁然開朗,他沒有出言打斷禪師的話語,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


    禪師繼續說道:


    “衛侯剛才說仇家父子害你,又說他們害你乃是因為衛侯揍了德王。德王乃皇室尊親,皇上愛子,衛侯無論有什麽樣的借口都不能動手打人。我聽衛侯剛才連續兩次迴答,總覺的仇家父子之所以建議衛侯寫信乃是替衛侯出謀劃策,隻是不知為何他二人要勸衛侯寫信。”


    蘭子義歎了一口氣道:


    “仇家父子怕京城朝中有人會因為此事彈劾我,所以勸我盡快寫信,求司禮監的隆公公幫忙。”


    禪師道:


    “這是正著怎麽,為何衛侯要說是害你呢?”


    蘭子義道:


    “因為,為了我給隆公公寫信這件事情,我失去了魚公公的支持。”


    禪師道:


    “為何魚公公會因為這件事情不再支持你這晚輩?”


    蘭子義聽到這個問題心中惱怒,他看著禪師問道:


    “你哪裏來這麽多為什麽?你問這些問題煩不煩?不是什麽事情都有為什麽的。”


    禪師聞言又撥動了一下琴弦,然後吩咐童子道:


    “看茶。”


    接著禪師說道:


    “我當然要問為什麽,因為事事都有願意。衛侯與其問我為什麽這麽多為什麽,為何不問問自己為什麽不願問自己為什麽?”


    蘭子義看著禪師那張看淡世間紅塵事的微笑麵孔,想起了剛才禪師所說的心神煩惱的事情,蘭子義意識道不是禪師問的多,而是他蘭子義又在逃避自己的情緒。


    蘭子義歎了口氣,接過童子遞上來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這次的茶水更顯芬芳,但蘭子義沒有像剛才那樣感慨出聲,他喝完茶後放下茶杯,躺迴榻上,然後道:


    “師傅知道這麽多朝中之事,自然也該知道魚公公與隆公公兩人爭權不合。”


    禪師道:


    “我知道兩大權監不合,但他二人不合由來已久,衛侯寫信遠在衛侯入京之前,若魚公公因此發怒也該在衛侯寫信的時候發怒,為什麽要等這麽久迴了京城才開始?”


    蘭子義聞言歎了一口氣,道:


    “魚公公並不知道我寫信的事情,是隆公公轉告訴他的。”


    禪師聞言道:


    “這就怪了,隆公公早不說晚不說,為何恰在此時說,衛侯明明早就把事情做下,有知道隆、魚二人不合的事情,你卻不早些向魚公公坦白此事,這又是為何?”


    蘭子義聞言沉默,他很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他道:


    “師傅,我們不要討論這個事情了,我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脫光了站在戲台上讓人看一樣。”


    禪師笑道:


    “衛侯有進步,隻是幾句話的時間衛侯便已經學會怎麽描述自己的感受了。


    隻是衛侯,要想問清自己究竟有何煩惱必然要一步一步看清自己的內心,衛侯說自己現在是站在戲台上讓人看,那我倒像問問衛侯,台下的觀眾是誰?“


    蘭子義聞言啞然,他張著嘴呆住半響,然後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就在此時蘭子義忽然感覺到自己身下地動山搖,在他周圍的什物連同禪師童子都在搖動,房梁之上不停向下掉塵土,而窗外則突然間漆黑一片,狂風大作,茅草房的房門連同窗戶全被颶風衝開,風沙直入房中,吹得人眼不得睜,耳不得聞。


    蘭子義的臥榻就在窗戶旁邊,他舉起袖子艱難的阻擋著風沙,同時他驚訝的發現禪師依舊問問的坐在琴邊,童子依舊在默默的煮茶,狂風到了他們身邊隻化作一陣輕撫,撥弄衣角。


    蘭子義問禪師道:


    “師傅,地震了!好大的風!這風來的邪乎,這地震得邪門。”


    禪師沒有管蘭子義的驚叫,他淡然的問蘭子義道:


    “衛侯剛才說台下有人看著你,衛侯現在看看窗外,看看那是誰在看著你?”


    蘭子義聞言大驚,難道今天還有人和他一起上山,於是他轉頭看去,可這一轉臉卻嚇得他魂飛魄散,隻見有一隻巨大的眼睛正湊在窗外窺探室內,偌大的窗戶居然隻能裝下眼睛的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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