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起伏的轎子像極了蘭子義幼年時趟過的搖床,咯吱咯吱的聲音伴著迷霧一樣似有似無的熏香總是容易催人入眠,隻是蘭子義記得在小的時候,母親總是會在他床邊用一種誰也聽不懂的方言唱上一支搖籃曲,而現在蘭子義聽到的是街上的車水馬龍。


    連月征戰已經讓蘭子義疲憊不堪,他就快要睡著了,但現在睡著待會進宮可怎麽辦?於是蘭子義掀開轎簾,透了一口氣。


    黑壓壓的紅牆在掀開簾子的第一時間就鋪滿了蘭子義的眼簾,城門洞裏的陰影籠罩在人頭上,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本是要探出頭來透氣的蘭子義這下又被壓得抬不起頭來。他道:


    “我剛還說怎麽街上車水馬龍的,德王府明明就在祛邪門外,哪裏會上街。”


    跟在蘭子義轎子外麵的桃逐鹿問蘭子義道:


    “少爺有什麽不舒服的?”


    蘭子義隨口答道:


    “隻是出來透口氣。”


    接著蘭子義看著轎子外麵地上一塊接這一塊的青磚與兩邊望不到頭的紅牆說道:


    “我覺得宮裏的景色太單調了。”


    桃逐鹿聞言下意識的問道:


    “少爺你說什麽?”


    蘭子義聞言抿著嘴搖了搖頭,閉上轎簾不再答話。他深深坐進身後的椅子裏,感受著腳底傳來的富有節奏感的疼痛,小聲自言自語的笑道:


    “把身上疼做風景看,我還真是苦中作樂啊。”


    蘭子義本以為慶功宴當設在前三殿中,自己進了宮走不了多遠,沒想到在他坐迴轎子裏麵後居然走著停不下來了,按照蘭子義估算現在他早就走過三殿了。


    蘭子義掀開轎簾,探出頭去,看著略顯眼熟的過道,問道:


    “這裏是哪裏?我們要去哪裏?”


    桃逐鹿臉上也有疑惑的神色,聞言放聲問前麵帶路的公公道:


    “敢問公公這是要去哪裏?”


    那公公迴頭笑嗬嗬的說道:


    “當然是去招賢門台城衛衙門咯,今日宴會設在那裏。”


    桃逐鹿聽聞此言臉色大變,連忙迴頭湊近轎子窗小聲說道:


    “少爺,這……”


    蘭子義則麵無表情的伸手製止桃逐鹿,他冷冷的說道:


    “二哥不必多言,你與大哥把眸子放亮就行。”


    接著蘭子義又閉上轎簾收迴頭去,可他立馬又把轎簾掀開,動動指頭示意桃逐鹿靠近,然後蘭子義小聲吩咐道:


    “二哥,問問兩位先生,他們有什麽看法。”


    然後不等桃逐鹿迴話蘭子義便坐了迴去。轎子還在有規律的咯吱作響,隻是蘭子義現在聽來這隻是純粹的噪音,與小時候搖床旁邊的搖籃曲全然沒有了關係。


    過了一會後桃逐鹿的腳步聲靠了過來,蘭子義靜坐在轎子裏等待著,他想著,坐轎子就是沒有騎馬方便,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要等。接著,在桃逐鹿敲響轎子的第一刻,蘭子義便掀開轎簾,他問道:


    “先生有什麽話說?”


    桃逐鹿湊到蘭子義耳邊,小聲說道:


    “兩位先生說,不是衝咱來的。”


    蘭子義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以常人察覺不到的幅度鬆了口氣,然後說:


    “我知道了。“


    之後他坐迴轎子裏長出了一口氣,是啊,他蘭子義在京中孤身一人,要想收拾他何必騙他到台城衛衙門再動手?直接派人拿下不久得了?用得著這樣大動幹戈的隻有一人,不,是兩人,那就是帶兵進城的戚家父子。


    想到這裏蘭子義嘴角不自覺的掛上了一個冷笑,在感覺到自己冷笑的那一刹那,蘭子義打了一個冷顫,何時開始他竟變得如此冷血無情?


    轎子一陣搖晃,蘭子義趕到了一股向前的慣性,他知道已經到了地方,隨後轎簾便被掀開。蘭子義拎起長袍前擺跨步起身,一彎腰便站在了較外,桃逐鹿早已侯在外邊,見蘭子義出來便伸手去扶,幾個轎夫則將轎子前杠壓低,蘭子義則在桃逐鹿的幫助下邁步跨過較杠。


    待蘭子義站穩後桃逐虎也從另一側趕來扶助蘭子義,仇家父子二人則隨在蘭子義身後,畢恭畢敬,沉默不語。


    那個傳話過來的公公此時正站在台城衛衙門前伸手做邀請狀,他笑著對蘭子義說道:


    “衛侯請吧,魚家阿爹已經久等了。”


    蘭子義抬起頭來看了看衙門口牌匾上黑底鎏金鑲著的“台城衛所”四個大字,再看那低壓著的大門,錦衣捉刀的台城衛,就像盯著張開的老虎嘴一樣,蘭子義這次算是切切實實的體會到了什麽叫降龍伏虎。


    蘭子義挺胸抬頭,直立著身子站在原地,伸手請那公公道:


    “公公請!”


    那公公聞言笑道:


    “今天這場合不是奴有資格進去的,衛侯快請吧。”


    蘭子義看著滿麵堆笑的公公,略微點頭算是致敬,然後便邁步向前跨入衙門。


    蘭子義走的豪情萬丈,途中盡量不借用桃家兩兄弟的力道,不過桃逐虎與桃逐鹿並沒有由著蘭子義的性子來,兩兄弟一左一右暗中用力提著蘭子義的腰,旁邊人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蘭子義需要人攙扶的。


    桃逐虎小聲對蘭子義說道:


    “少爺不要衝動,沒必要為了一頓飯再把腳給傷著。”


    蘭子義笑著對桃逐虎點了點頭,算是作答。


    這不是蘭子義第一次進台城衛衙門,但這卻是蘭子義第一次感覺到這地方不舒服,門口的“風景”已經足夠懾人,衙門裏的台城衛更讓人心驚,雖然他們的人數比起之前並沒有增加。


    蘭子義趕到了兩位哥哥手上不由自主加大的力道,小聲調侃道:


    “沒想到哥哥們天不怕地不怕,到了這裏居然會怕。”


    桃逐虎聞言笑了笑,桃逐鹿則說道:


    “不求福,不求祿,隻求獄卒手不毒。少爺你是沒見過監獄裏麵那副鬼樣,任你是龍是虎進去都得低頭。”


    蘭子義聞言想起了舊都時被抓入牢房的那一夜,笑著說道:


    “誰說我沒見過?”


    這時仇孝直從後麵湊上前,小聲對蘭子義說道:


    “我勸衛侯莫要逞強,為國為民傷的身,幹嘛不讓人看見?”


    蘭子義聞言點頭稱道:


    “有道理。“


    這才放鬆下來任桃逐虎與桃逐鹿撐起腋下將他架起,接著幾人便進了設宴的屋中。


    蘭子義他們一路走來都有人指引,剛一入室便聽到魚公公的笑聲:


    “衛侯可算來了,我等衛侯等的好辛苦。“


    蘭子義聞言擠出一個微笑迴營,那股熟悉的頭痛感需要一會時間才能適應。


    與此同時蘭子義也掃了一眼屋內,大概看了看屋裏的布置。這間屋子應當是台城衛辦事的大堂,地方相當寬敞,從門口向內四張圓桌呈菱形布置,門口一張,裏頭一張,還有兩張分居兩翼。


    最裏頭那張桌,已經有四人正對著門口坐在桌後了,其中魚公公與章鳴嶽並肩坐在最上頭,隆公公與張望分居兩人之下,剩下還有幾個文官,蘭子義也見過,正是內閣其他幾位閣老。張偃武也在桌前,不過背對著門坐在最下,隆公公見蘭子義進門趕緊招手,招唿著蘭子義坐到他旁邊,隆公公說道:


    “衛侯快來,這裏給你留著坐呢。“


    蘭子義一邊走一邊謙讓道:


    “使不得使不得,子義何許人,怎敢做到這麽高的位置。“


    一番謙讓之後蘭子義終於坐下,桃逐虎他們則做到了蘭子義右後方,也就是進門左手那張桌,那張桌上已經坐了不少人,都是京營裏的老麵孔。而進門右手邊的那張桌已經坐滿了人,也都是些老麵孔,隻是蘭子義不願見到罷了,杜畿就在那坐著呢。等蘭子義他們入座之後現在就隻剩下進門那張桌無人,蘭子義他們這張桌留著兩個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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