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除了與壽春失去聯係之外,整個合肥城的形勢尚未達到不堪一守的地步。


    逍遙津一戰損失了李典和近三千的兵馬,以及幾乎全部的騎兵,但城中尚有七千多精銳的步軍,再加上合肥城經過已故揚州刺史劉馥多年苦心經營,城池極為堅固,以五千兵馬抵禦周瑜五萬大軍的進攻,隻要守禦得當,未必就撐不下去。


    最重要的是,城中囤積的糧草,足可支撐全城軍民一年之用,隻要有足夠的糧食,讓大家能夠吃飽飯,人心的不安總歸隻是皮毛之患而已。


    張樂二人和解之後,迅速的安撫人心,對內稱曹操大軍已經在路上,吳地山越作亂,斷了吳軍的糧道,吳人乏糧,很快就會不戰自退雲雲。


    張、樂二將的安撫人心之詞,倒也不完全是胡說八道。


    周瑜確實缺糧,自從開始於劉詠交惡大戰開始,至少有近十萬的人馬一直都處於作戰狀態,時間長達半年之久,又被甘寧奪去了豫章和鄱陽數縣,糧食依然供應不及。


    曹操的兵馬基本都是職業兵,用不著擔心影響糧食生產,但江東軍士卻都是半職業兵,放下武器就是佃農,拿起武器就是戰士。


    五萬多的青壯長期無法迴到田地生產,今年的秋糧減產已成定局。如果不是周瑜打了一個漂亮的開頭,先是逍遙津大勝,接著又水淹了淮南,讓孫權對他有了更多的信心,這會恐怕孫權已經因為糧食問題,不得不強令他撤軍了。


    即使是這樣,孫權給周瑜攻下合肥的時間隻有兩個月。


    事實上,用不了這麽長時間,曹操就會命人修好芍陂之堤,那個時候,不用孫權下令,周瑜自己也會識相的退兵迴江東。


    時間緊迫,水淹淮南,完成對合肥的包圍之後,諸將他們便紛紛請戰,要抓住這寶貴的時間,拔掉合肥這根眼中釘。


    周瑜並沒有壓製將士們的戰意,當即下令對合肥城展開四麵圍攻。


    五萬大軍,雲梯、衝車、投石機,諸般攻城手段統統用上,對合肥城展開了連續三個晝夜的狂攻。


    諸將當中,有不少人都參加過多次戰陣,對於攻打這類堅城也算經驗豐富,但張樂二人的守城能力絲毫不遜於他們的進攻實力,憑借著七千步軍,運用各種手段,一一化解了周瑜狂風驟雨般的攻勢。


    三天下來,合肥城連塊皮都沒少,而江東卻為此付出了千餘人死傷的代價。


    三天之後,周瑜果斷的下令停止攻城,在其後的數天裏,都再無動靜。


    “都督,將士們銳氣正盛,為何遲遲不下令攻城?”


    大帳之中,眾將請命,而老將韓當如同火藥桶一般的直性子,第一個開口質問。


    周瑜淡淡道:“城中那二將頗有些手段,前幾天的強攻效果你也看到了,我不能再拿將士們的性命做這等無用的嚐試。”


    “話雖如此,可是都督決了芍陂之水,不就是為了爭取這寶貴的攻城時間嗎?我軍兵多糧少,敵人兵少糧多,拖下去隻會對我們不利呀。”太史慈也歎息道,對於敵我雙方的優勢與劣勢,他一清二楚。


    周瑜又何嚐不知這利害關係,作為一名將領,也許他可以不惜士卒姓命,不顧一切的去攻城,但作為一名統帥,他的眼光卻不得不放眼全局。


    倘若攻下合肥,卻付出慘重的代價,介時曹操大軍南下,以慘勝之軍,又如何抵抗。


    埋身於帳中數天,周瑜正是在為此而傷神。


    看著諸將那焦慮的表情,忽然之間,周瑜的眼中閃過一絲靈光。


    紅潤的嘴角微微上揚,俊美的臉龐流露出自信的微笑。


    他當即寫下一道將令,將之交於周泰:“速將我這道命令傳遍全軍,這些天大家就不要做別的,統統給我做這件事。”


    周泰接過那將令一看,一張臉頓時爬滿困惑的神情:“這也是打仗?”


    他很懷疑,都督是不是忘了吃藥了。隻不過這話他當然不敢說出口,但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疑惑,麵上的表情將自己的心機出賣的一幹二淨。


    “都督,你這是……”周泰茫然之中,又有幾分詫異,仿佛不相信這樣一道不可思議的命令,竟然會是周瑜所下。


    周瑜看著周泰淡然一笑,似乎對他心裏所想一清二楚,嚇的周泰趕緊低頭。周瑜擺手道:“你不用多問,依令而行便是,十曰之後自可見分曉。”


    周瑜的那份泰然與自信,讓周泰心頭的困擾更重,但他對眼前的這個儒雅瀟灑的統帥從來都有一種深信不疑的信任,雖然一時無法明白其意,但既是周瑜有令,他便隻能遵從。


    周泰在其他將領眼中儼然已經成了周瑜的傳令兵,得到周泰傳令,吳軍上下都被周瑜的這道命令給弄傻了,上上下下議論紛紛,誰都猜不到他們的周大都督是何用意。


    更有甚者,私下裏還猜想周大都督是不是舊病複發,腦子糊塗了。


    所有人雖然同樣困惑不解,但是軍令如山,隻能遵從執行。所有人隻能抱著一腔的困惑,按照周瑜的命令分頭行事。


    十天之後。


    經過士卒們多番努力,再加上後方地方官吏的全力配合,周瑜所布置的任務終於完成。


    這曰清晨,周瑜再度下達了攻城命令。


    東方晨暉正暖,朝霞將合肥城鄉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近兩萬吳軍列陣於合肥城南。


    兵甲森森,旌旗招展,全軍上下熱血在激蕩,將士們個個躍躍欲試,巴巴的盼著合肥城能夠成為自己揚名立萬的最好的舞台。


    “步軍開陣,炮車上前。”


    周瑜勒馬於中軍,麵帶微笑遙視著合肥,下達了一個奇怪的命令。


    所謂的炮車,隻不過是在跟荊州軍大戰過程中偷師學藝,從而仿製出的一種簡單的木製投石機,最遠可將石彈投出近兩百餘步的距離,與荊州軍的投石車相差甚遠。


    這種投石機雖然是有些殺傷力,但缺點卻是精度極差,如果想在大戰中發揮作用,尤其是攻城戰中克敵製勝,就必須集結數百車炮石,同時發動飽合式的進攻,以數量來彌補精度不足的缺陷。


    而此番布於陣前的投石機,不過三四十門,根本無法對敵方城牆造成實質姓的威脅。故而周瑜一下達這命令,稍有點見識的將士,自然都覺的覺得怪異之極。


    “把我們的秘密武器給我推上來。”


    第二道命令下達,隻見數十輛牛車從後軍上前,車上裝滿了一個個的陶罐,炮手們滿懷怪異的將那些陶罐裝上了發射架。


    見此陣勢者,無不詫異驚奇。


    唯有周泰,猛然間卻似猜到了幾分,驚喜的向周瑜叫道:“都督,你莫非是想……”


    周泰沒把話說完,但周瑜卻知他已經悟明了自己的計策,遂微微一抬馬鞭,笑道:“好好看熱鬧吧。”


    此刻,城頭上,張遼與樂進正在城頭上全副武裝,率領著數千曹軍嚴陣以待,準備迎擊敵人的又一次強攻。


    先前三天三夜的那場攻防戰,張遼他們成功的擊退了江東軍進攻,但同時也見識到了江東軍的強悍的戰鬥力,在沒有騎兵的情況下,雙方的戰力其實是相當的。


    原本張遼會以為周瑜會不分晝夜的繼續攻城,但令他奇怪的是,三天的強攻之後,就是一連十天的靜寂無聲。


    周瑜對合肥城圍而不攻,這種平靜反而讓張遼感到不安,他有種預感,那個周瑜一定又在耍什麽花招,所以這十天以來,他沒有一刻敢放鬆警惕。


    然而,讓張遼感到不解的是,吳人沒有任何動靜,直到今天,再次以一種強攻的姿態出現在城外。


    “文遠將軍,你看周瑜這葫蘆裏到底賣得是什麽藥?”樂進沉眉問道。


    張遼搖頭道:“周瑜此人詭計多端,實在難以猜測。你看見沒有,他軍中的投石車裝的都是什麽?”


    樂進凝目細看,神色間疑惑驟起,奇道:“好像都是些陶罐,用陶罐來攻城,周瑜瘋了嗎?”


    “應該沒那麽簡單,先看看再說吧。”張遼本就謹慎,又吃過周瑜的大虧,自然不認為周瑜的進攻會簡單,不敢輕視,當即下令全軍不可懈怠,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應敵。


    在眾目睽睽之下,三十多門投石機全部裝上陶罐,隨著一聲令下,炮車齊發,三十多個陶罐騰空而起,向著城牆方向唿嘯而來。


    盡管陶罐的殺傷力非石彈可比,但砸在身上也必受傷不輕,曹軍士卒忙是俯身避於女牆之下。


    江東軍的命中率出奇的差,三十多個陶罐沒有一個轟在城頭上,而是全部掠過城牆一線,徑直的落入了城內。脆弱的石罐一觸即碰,幾乎沒有對城中人員房舍造成任何殺傷。


    曹軍士卒們原本緊張的心情,皆因江東軍這拙劣的射術一掃全無,幾千號曹軍士兵從女牆下直起了腰板,大笑著的瞧著吳人繼續那笨拙的表演,眾將士又是嘲諷又是大笑,儼然在看笑話一般。


    江東軍中,除了極少數人外,大部分人都覺得丟大臉了,不過周瑜卻是笑的很詭異,讓城頭的張遼更加心裏不斷低嘀咕。


    “這個周瑜,他在給我們逗樂嗎?”樂進的心情亦輕鬆了不少。


    張遼心頭更緊,他抬頭看著那一個個從頭頂掠過的陶罐,困惑的目光中,凝重之色卻漸重。


    周瑜絕沒那麽簡單,他豈會真的做這種讓別人笑話的傻事!


    猛然間,張遼意識到了什麽,幾步便奔向城牆的另一邊,目光如電般掃視著城中,仔細的盯向每一個陶罐的落點。


    驀的,神色之中湧上一種震怖似的驚駭。


    那些陶罐並非空無一物,其中竟然裝了許多的老鼠,陶罐一破,那些老鼠破罐而出,吱吱叫著著四處亂竄,轉眼便逃進了房角、牆階等處的裂縫和空洞中。


    “老鼠!罐子裏裝的全是老鼠!”張遼指著城中亂竄的鼠群驚叫道。


    樂進和士卒們聞聲,一窩蜂的又撲向了向著城內的這一邊,眾人細看一下,方才發現陶罐中果然全裝的是老鼠,這就轉眼間的功夫,大街小巷,已是老鼠遍地,這合肥城儼然變成了一個大老鼠窩。


    “文遠,你說這周瑜到底什麽意思,這也太,太……”


    樂進麵對著這荒唐古怪的情景,一時間不知如何來形容他心中的那份強烈的詫異。


    張遼卻已恍然大悟,神色頓時變得凝重無比,咬著牙憤恨的罵道:“這個周瑜果然詭計多端,竟然想出這等陰險招數,他這是衝著我們的糧食來的呀。”


    “糧食?”


    樂進茫然了片刻,陡然也省悟,臉色頓時大變,急叫道:“快,立刻傳令全城各家各戶,男女老幼都給我去滅鼠。”


    陶罐漫天飛,轉眼間,幾萬隻老鼠很快被射入城內。


    就在合肥城變成老鼠窩的時候,城外江東將士也炸開了鍋。


    投石機的射程雖然設定為城內,但畢竟這機械太過簡陋,有一部分陶罐還是撞在了城牆上,那些破罐而出的老鼠,頓時撒花似的在齊腳高的草地上亂竄起來。


    江東士卒一見這陣勢,一個個頓時也都傻愣了眼,怎麽也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周瑜昂首抬頭,馬鞭遙指城頭,笑眯眯對身邊的周泰和太史慈道:“子義,幼平,你們能想象城中現在是什麽情況嗎,我猜一定有趣得緊,哈哈……”


    太史慈剛開始也很吃驚,但能夠統率人馬,與甘寧大戰,身經無數戰陣,智謀見識上自然不凡,稍一愣怔,陡然大悟。


    “周都督,你這一招,莫非是衝著他們的糧食去的?”太史慈到現在依舊不太明白周瑜如何想到這個計策的,不由問道。


    周瑜笑笑,傲然道:“張遼不是仗著糧多,想跟我們耗下去嗎,好啊,我就用這幾萬隻老鼠吃光他們的糧食,看他還有什麽本錢跟我耗下去。”


    此言一出,真相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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