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說,愛是一生的磨難,不愛是一生的遺憾。


    明嫣有沒有愛過季棠,你問她,她可能會迴答:應該是愛的吧,是的,應該。但是無論愛不愛,她想把下半輩子托付給他,卻是千真萬確。


    如果他們的婚期沒有選在那一天,而是早一點,哪怕是早一個月,季棠現在都已經是她的老公。


    又或者說,艾青沒有受不了打擊而自殺,他們年底也會結婚。


    可如果總是如果,事情已經發生,她隻有接受和被迫接受。


    心裏縱然已經是千瘡百孔,可也隻能忍。


    她在臉上抹了一把眼淚,真的沒有什麽好哭的。屋子裏的燈光好亮,如同白晝,她的眼睛因為淚水,反而看東西模模糊糊。睫毛被分的一縷一縷的,她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那張臉是刻在骨子裏的熟悉。


    可那表情,確是陌生的繾綣。


    她的手還是很冷,凍的有點紅。


    厲弘深看著她,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眀嫣的這番話,是猝了毒的,一點點的蔓延到了他的心裏。


    他忽然想起,歐陽景說過的,他等一個讓他心死的答案,等了六年。


    他以為他也在等,就在方才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他不用等了。


    等不到了。


    在四年前,在他傷害她的時候,他的這個機會就已經來了……


    心死,不是他,而是他給她的。


    心裏如同被很多隻棉線給攪著,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眀嫣又開口,“我親媽生我隻是想綁住一個男人,可是我的親生父親嫌棄她的身份,又嫌棄我是個女孩兒,於是把我拋下。大哥的親媽才是我媽,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就是五歲之前,有媽媽疼。”


    “後來去孤兒院,每天都被訓練的怎麽討好人,稍有不慎就會挨打。在後來迴到言家……”這些事情眀嫣很少對人提起,沒有對季棠說過,但是季棠一定知道。


    厲弘深應該……也是知道吧。


    眀嫣沒有說多餘的話,看著他深黑的眼睛,“我沒有順利的人生,無論是家庭還是感情,都很多舛。所以,季棠不要我了,我也隻想安安靜靜的過完下輩子。如果……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想贖罪,那離開我。我死了也好,你也不要來叫我,可不可以?”


    聲音帶著哭腔,透著疲憊。


    她真的,身心疲憊。她想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真正的強大起來,承受不來太多。


    夠了。


    真的夠了。


    她才25歲,感覺已經過完了52歲的人生。


    厲弘深看著她半響,他未曾體會過什麽叫肝腸寸斷。原來是這種感覺,窒息感,很強烈。


    他伸手,想握著她的手,想給她暖一暖。手伸出去,她就開了口。


    “別碰我。”


    三個字,清脆果斷。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幾秒後,顫顫的收迴,他能夠對她說的話真的不多,很多話,都說不出口。


    但依然……


    “對不起。”似乎也隻有這三個字。


    又是一句對不起啊,這麽一會兒的時間聽了兩次。眀嫣隱忍半天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她想忍的,可忍不了!


    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落在地攤上,靜寂無聲。


    心裏很難過,有太多的積鬱壓著她,從以前到現在。


    於是這眼淚一掉下來就停不住,成串成串。哭到不能自持,她坐都坐不穩,於是彎下身子來,腰背抽搐,那個勁兒頭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給哭出來。


    她就倒在厲弘深的旁邊,隻要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摟在懷裏。


    他不是一個慫人,以前無論她願不願意,他都可以抱,可以吻。


    可是這一次,卻沒有了那種勇氣。他隻是把手放在她的後肩,低聲,“別哭了。”


    她所說的那一切後遺症,他都想代她去受過,可是,不能啊。


    他的手才剛剛碰上去,她一下子坐起來,滿臉淚水往門口跑去,跌跌撞撞。


    她這個樣子估計也是不會在做厲弘深的車了,可現在這個時候,她要迴去,打車,厲弘深怎麽放心。


    過去。


    把她拉了下來。


    “你放手,別碰我。”她哭著道,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好。”他鬆手。


    “這個也是你的房子,要走也是我。”厲弘深喉頭一鯁,聲音很低,手從她的身上一點點的拿下來。


    最後在身側握成了空拳,打開門,出去。


    站在走道裏,靠著牆壁,看著對麵的牆,用力的閉上了眼睛!


    隔著厚重的門扉,依然能聽到她悲戚的哭聲,從裏麵傳出來,一下下的敲擊著他的心髒。


    他在身側的手,幾經顫抖,轉身,摸向了門把手。就在要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又放棄。


    進去了,無非就是讓她更討厭她罷了。


    最後,隻能把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裏,忍著。


    ……


    眀嫣哭的最狠的一次是在四年前,然後就是今天。


    她很想停,卻停不了。


    身體已經半跪在地上,顫抖著。很難受,快要不能唿吸。


    她想念外公外婆,想念媽媽,想念季棠…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像父親那時候說的,她就是個掃把星。


    和她親近的人,最後都會離開她。


    誰不想現世安穩,誰不想無憂無慮!她好像沒有那個命……


    生下來就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啊,在孤兒院裏,她明明是長的最好看的那個,可是來收養孤兒的人,卻都不要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說她瘦瘦的身板兒,難養活。


    她天生就不愛長肉,孤兒院的阿姨為了讓她們看起來可愛,會讓她們笑,讓她們說好話,讓她們拚命的吃。


    畢竟誰不喜歡白白胖胖的、嘴甜、可愛的小孩兒,但她就是不長肉。


    因為哭著說要迴家想媽媽,於是她被丟進水缸裏,差點淹死,以至於到現在都怕水,那時她才六歲不到。


    因為吃什麽都不長肉,她曾經被餓了三天,孤兒院怕鬧出人命,隻給她水喝,三天後,她暈倒,對方才開始給她吃飯。


    她忘不掉那個阿姨揪著她的臉,惡狠狠的道:你為什就是不長肉,你看看別人,你是吃的屎嗎?!


    那一年,她才七歲。


    那時候她也很想像別的小朋友那樣,被人領走。也學會了假笑,學會了拚命吃飯,不過幾歲,就已經學會了看人臉色。


    他們那個孤兒院上過報道,說院長很慈祥,喂養出來的孩子都精氣神兒很足,沒有虧待他們。


    直到十歲那年,同樣十歲的言昱寧來把她接迴言家。


    別人還在父母懷裏撒嬌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怎麽討好人。


    言昱寧不用討好,混世公子,欺負她又保護她。


    父親也不用討好,因為沒用,他不喜歡。


    言昱寧的親媽,也用不著,她對她,從來都是一個麵孔。


    你待在這個家也行,不缺養你那個錢。你要走也隨便,隨你。


    也就是說,你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已經習慣了笑,於是逢人就笑。別人喜歡她笑,她就笑給別人看。


    她渴望太多東西,親人,朋友,愛情。可是,沒有一個人告訴她,這些東西,她要怎麽經營。


    她的擅長就是微笑啊,那是在孤兒院學到的最有用的東西。


    上了學後,她才明白,笑容多重要。元氣少女是她的外號,很可笑的,天天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一樣過活,誰不是元氣少女。


    在孤兒院裏學到的最有用的東西,也不完全是笑容,而是隱忍!


    隱忍自己的一切,悲歡離合。於是別人看到的就是一個快樂沒有任何心事的大小姐。


    她和厲弘深一樣,都沒有一個溫暖的童年。但是,她又不一樣,厲弘深用高冷和淡漠麵對人生。


    她就是開心的,傻白甜。


    你說,厲弘深是最會隱忍的人。


    其實不是啊……是她。


    能夠讓人看不出你半點心思,隻有喜的,才是大忍。


    所以言昱寧叫她小腦殘。


    她不懂愛情,也不懂得怎麽去愛人。周圍的同學都有了對象,就她沒有。


    在意大利碰到了讓她又好感的人,好高,好帥,站在海邊抽著煙,有腔調有故事的男人,魅力十足。


    她想,隻有這種強壯的男人,才能扛下一片天來吧。


    她去擁抱他,摸到了他結實的肌肉,真好。


    她想認識他。


    但是沒有那個時機,後來迴國碰到了和他很像的容月卓。


    和他在一起,很開心。愛情麽,也就是這麽迴事,沒有心跳加速,也沒有酸楚甜辣,一起瘋,一起玩,也挺好。


    再到後來容月卓和別的女人上了床,就在她的麵前。


    她難過的哭泣,原來這就是愛情啊。可以上一秒說愛你,下一秒就和別人做。


    從那個房間出來時,就碰到了在意大利讓她有好感的男人,厲弘深。


    她的痛苦從他開始,到現在卻都沒有結束。


    容月卓,厲弘深,季棠,她經曆過的三個男人。


    容月卓她沒有真正的動過心,季棠……眀嫣願意為他死,卻沒有想過把自己交給他。


    厲弘深,她的自己給了他,他卻把她拋到了石板上,鞭打、踐踏,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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