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還是在海邊,依舊是那個碼頭,四年前季棠帶她離開這座城市的那個碼頭。


    明嫣把車子停下,朝著碼頭走去。


    那一年離開的時候是陰雨綿綿,今天天氣依然不好,陰雲密布,不同的是沒有下雨。深秋的季節,海邊越發的冷,明嫣不懂季棠把她約在這裏是做什麽。


    她往碼頭走去,也沒見有人。


    於是她就站在那兒等。


    天氣冷,明嫣穿得還是稍微厚點,套頭毛衣,圍巾。過大的圍巾把她的臉頰都蓋住,這樣正好,擋去一些風。她原本就生得嬌.小玲瓏,穿著寬鬆式的衣服,看著更是嬌.小。


    迎風而站,秀發吹得左右搖擺,無端給她添出一種贏弱美人之感。


    “那一年,與明小姐驚鴻一瞥,沒有細看。今日一見,明小姐是越發的漂亮。”


    這聲音連同著風一起吹進了明嫣的耳朵裏,她迴頭,看到了四米開外站著的女人。戴了一頂帽子,她的頭發是棕色波浪卷,毛衣、長裙、平底小白鞋,小清新的打扮。


    明嫣看到她,也隻能想到漂亮、端莊、優雅之詞。


    季棠的前妻。


    “我叫艾青,臨市人。”她自我介紹,落落大方。


    “我叫明嫣,本地人。”所謂禮尚往來。


    艾青盈盈一笑,臉頰有一個淺淺的梨窩。碼頭都有扶手,她過去,到明嫣的旁邊,眺望著遠方,目光幽長。有兩分鍾的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隻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音。


    兩分鍾後,艾青:“是我用季棠的手機給你發的消息,約你來這裏見麵,很唐突。”


    明嫣已經想到,沒有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他可能是不好意思見你吧,所以我來了。”


    所以呢?


    艾青轉過來正對著她,“我很抱歉因為我們的事情讓你們的婚禮沒有如期舉行,其實我早知道你們要結婚,也知道他費了很多的心思去準備。我和他不是夫妻也不是朋友,之間唯係的不過就是一個孩子。”


    提到孩子,艾青的眼眶紅了。這大概是她這輩子都不過去的夢魘,離死,也不過十多天而已。她明顯憔悴了很多,隻不過美人,美在了骨,看著依舊美。


    “我們都愛這個孩子,哪怕是離了婚,也是共同撫養。他膝下也就這一個孩子,更是寶貝得不行。可奈何孩子有白血病,再加上身子很弱,雖說得到了很好的控製,但依舊不理想。”


    “一個多月以前,兒子突然病發,在化療室裏,他疼得五官扭曲,卻沒有叫一聲,眼球都快要突出來,他也沒有叫一聲,隻是拉著我的手,說要見爸爸。”


    說到這裏,艾青已經說不下去了,眼淚嘩嘩往下掉,泣不成聲


    明嫣是見過小公子的,白嫩.嫩的一個小男孩兒。聽到艾青說這個,她也禁不住鼻子一酸。她想就算是季棠用了最狠的方法把她給甩了,都無所謂,要是小公子能活過來就好。


    艾青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擦幹眼淚。明嫣看到她扶住攔杆的手,都在顫.抖,用了很大的隱忍力。


    “季棠來了,日夜陪在她的身邊。其實兒子也知道他的爸爸要結婚,要娶另外一個女人,他也沒有反對。他給他爸爸畫過一個賀卡,祝他爸爸新婚快樂。”


    明嫣的眼淚掉了下來。


    艾青吸吸鼻子,她的眼淚在這一兩個月裏也快流幹了,餘下的隻有肘腸寸斷。


    “兒子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情況一直沒有好轉。我和季棠心裏清楚,怕是時日不多了。可是那孩子很想看看他爸當新郎的樣子,他說他活到六歲都沒有見過新郎。”


    艾青又在臉上抹了一把,“說來也奇怪,臨近你和季棠結婚前兩天,他的病情竟然好了很多。還能在地上轉圈,還能扒在他爸爸背上散嬌。於是在你們婚禮前一天,我們一起迴來了。”


    明嫣記得那天晚上季棠給她打過電話,他說他馬上就要登機。


    “因為身體不好,兒子基本上很少坐飛機,怕顛簸。在飛機上,他實在是太高興。問中國是什麽樣子,爸爸的新娘長得是什麽樣子,食物是不是也像他在美國吃的一樣帶著藥味,水是不是甜。”


    那不是明嫣的孩子,甚至明嫣和他也沒有什麽感情,可眼淚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一個孩子尚且如此聽話懂事,可見媽媽教得有多好。他病入膏肓都沒有要求自己的親生父親陪在你自己身邊、沒有要求父親陪著母親,能想象到,艾青平時給了孩子怎樣的疏導。


    “可能真的有迴光返照這一說,原本好好的,還沒下飛機,他就渾身抽搐,唿吸急短。於是緊急迫降臨市,然後還沒有到醫院,他就已經……”


    後麵兩個字,艾青真的說不下去。


    兩腿都在打顫,腰背彎曲,過度悲傷,已經無法站立。明嫣過去扶了她一把,艾青沒有眼淚,然而臉卻卡白。艾青緩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


    她養頭,不知道是不是想把眼淚往迴逼。


    明嫣不會安慰人,尤其是在這種事情上,再多的安慰語言都是蒼白的。


    “我來並不是想賣慘的,我揭開我自己的傷疤,告訴你實情,主要是想告訴你,季棠是很想娶你的。我也不想因為我而去壞了一場姻緣。他不好意思來找你,明嫣,你去找他吧。”


    明嫣盯著她的側臉問道:“你愛他麽?”


    艾青看著遠處的天空,隔了半分鍾這麽久,她搖頭,“不愛了,早就不愛了。”


    女人是有直覺的,當真不愛麽?


    不盡然。


    “明小姐,希望我沒有對你們造成困擾。我很快也要迴美國去收拾我孩子的東西,然後迴國,陪著我的父母。”


    這是明嫣第一次在一個人的眼晴裏看到了如死灰般的表情,也就是絕望。她的心弦顫了顫,如果不是她還有父母,她會怎樣。


    明嫣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死的時候還那麽年輕,外公外婆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的膝下也就這一個女兒,那個時候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撕心裂肺。


    是不是也不想活了,隻不過是有她的言馳在支撐著。


    所以在那時候外公得了腎衰竭,命不久矣時,他硬是不去醫院治療,一心為死。


    人的生命何其脆弱。


    艾青是個偉大的女人,明嫣自愧不如。


    在碼頭和艾青淺聊了一會兒,折迴。兩人走了幾步,碼頭外站著一個男人,迎風而立,衣袂翩翩。一身黑色的大衣,包裹著他修長而日漸瘦弱的身軀。


    有了胡渣,倒是更有男人味了。


    艾青停下了腳步,“我就不過去了,你們相愛,那就好好在一起吧。生命好短啊——”


    她的歎息聲如此蒼涼。


    說罷折身往反方向走去,微胖的身材現在也已經沒有半點胖的樣子,纖瘦、高挑。風揚起了她的裙擺,腿依然沒有辦法完全伸直,兒子之死,怕是要永遠的壓.在她的心上。


    明嫣走過去,又好久沒有看到他了,依然帥得迷.人。


    她張開手臂,仰頭,微笑:“要不要抱一抱?”


    季棠瘦了很多,臉頰的輪廓卻更加清晰,看著明嫣,狹長的眼一絲輕笑,張開手臂,“來。”一個字,沙啞,有力。明嫣撲了過去,緊緊的摟著他。


    如果艾青看到,她想告訴艾青,她真的沒有覺得她們母子給她和季棠造成了什麽困擾,真的沒有。


    而且她還能好好的去愛這個男人,好好待他。


    季棠摟著她細細的腰,把頭埋在她的頸窩。抬頭,遠處那穿著裙子的女人站住了,迴頭,目光和他在空中對視。他抿了一下唇,艾青側頭朝他露齒一笑。


    然後,轉身,離去。


    步伐絕決而果斷。


    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沒入到了腳下,隨著風,轉瞬即逝。


    ……


    明嫣不敢問他小公子的事情辦好了沒有,也不敢提,怕惹了他的傷心事。


    坐在車上,感覺很久沒有坐過季棠的副駕,一路沉默。


    迴到家,用了一個半小時。


    車子到達停車場,明嫣忽然想起來,她門的密碼她改過。然而那個亂七八糟的密碼,哪怕是厲弘深輸過一遍,她還是記不住。而她又沒有那門的鑰匙,難道說,還要當著季棠的麵,給厲弘深打電話?


    “我們今天去我大哥家怎麽樣?”不來這裏吧。


    季棠盯著她的眼晴,沒有眨眼,那視線很精銳。


    看得明嫣的心裏一跳。


    “你大哥要揍我怎麽辦?”說話間,車子已經出庫。


    明嫣暗暗鬆了一口氣,“不會,有我在呢,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季棠那滿是血絲的眼晴裏掠過如水的笑容,傾過身子搬過明嫣的臉頰,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


    明嫣甜甜一笑:“我們誰說都是一樣。”


    季棠拉著她的手,一隻手開車。一輛黑色的歐陸從他們身邊駛過,在恍恍惚惚中,明嫣靠到了季棠的肩膀上,小鳥依人,兩人一起出去。


    歐陸車裏,厲弘深懶得看,那目光直視著前方,漆黑濃墨。


    “季棠迴來了?”


    他不看,但是不代表他的耳根子也能清靜。


    “這兩人還挺親熱的嘛,大白天的,在車子裏親親我我的。”歐陽景當然是故意說給某人聽的,他看著厲弘深緊繃的下頜,似笑非笑:“你老情敵迴來了,我看這樣子,他們今天晚上不會……”


    車子往前一衝,再猛地一個刹車,歐陽景的腦袋砰地一下碰到了擋風板上,眼冒金星。


    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下了車。


    “草。”歐陽景咒罵一聲,下去。這才發現,這他.媽的車子橫在了路中間,根本沒有入庫,而他大總裁,像個大爺似的,兩手插兜已經走了。


    泥麻蛋,你吃醋,你了不起!


    歐陽景翻個白眼,去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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