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後兩腿都已經骨折,在醫院裏包紮好後,已經到了下午。


    醫生把狗裝到箱子裏,這條狗也是能忍,隻有在包紮的時候哼唧了兩下,後來就沒有吭聲,爬在箱子裏,龐然大物,有點可憐。


    言馳上車,女性車輛,開的遠遠沒有他的野馬爽,空間有些小。


    他調整好坐姿,打電話出去,“迴來了就見個麵。”


    “沒空。”對麵的人淡淡的迴了他兩個字,有一種飽經滄桑過後的薄涼。


    “在找你的狗?”


    “在你那兒?”


    “不巧,今天路過你的小區,撞了它。正好,見個麵。”


    ………


    半個小時後,黑色的古斯特駛進了某酒店的停車場,蹭亮的車身在陽光下有一種奢華到無法攀附的冷茫。


    車停。


    男人下車。


    黑色的西裝褲包裹著他修長的大腿,酒紅色的襯衫蓋住了他自身而來的鋒芒。行走間,大腿的肌肉若隱若現,透著張弛有度。


    進酒店時,匆匆而來的服務員撞到了他,對方停下,忙說著,“抱歉,對不起。”


    他拍了拍肩膀,啟唇,“無妨。”神韻間沒有一點的冷氣,隻有濃稠到讓人不敢直視的冷漠。


    服務員推下去,拍了拍胸脯。


    男人抬頭進去,四年的時間,歲月已經斂去了他一身的冷傲,剩下的就隻有攪不起來的淡漠。


    位置是靠窗,遠遠的他就看到了言馳,還有一個座位放著一個大大的箱子。


    他過去,“言少爺。”


    就這麽一個稱唿過後,他坐下來,去看狗。原本是沒有聲音的,直到他的手一伸過來,狗就嗚嗚的兩聲,委屈的很。


    旁邊放著一個單子,上麵這些狗的傷勢,他拿起來看了看,沒有大礙。


    拍拍它的頭。


    “現在突然迴來做什麽?”言馳開口,手放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磕著桌麵,姿態嫻雅。


    他離開蘭城也有近四年的時間,言馳早就想找他,可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


    今天,巧了。


    “想迴來就迴來了。”厲弘深抬頭,手卻沒有離開箱子,狗把他的手抱的緊緊的,“言少爺在想什麽,怎麽會撞到了它?”


    “作為一個養狗人,不好好看自己的狗,讓他出來亂竄,你不覺得是你的失職?”


    厲弘深不置可否。


    年紀大了,越發的不想去爭辯什麽,隻要狗沒事就好。


    “你失憶好了?”再問。


    “還沒有完全好,你應該慶幸,否則,你就該倒黴了。”這些年他對於過去都是在懵懂裏,有忘記的也隻是這四年的事情,關於厲弘深和明嫣,言馳聽過些什麽,但是道聽塗說的東西,他從來不信。


    厲弘深撚著手指,沒有多說,隻留下三個字:“我等著。”


    起身,抱著箱子,迴去。


    言馳拿起杯子,一口喝了大半杯水,讓那冰涼侵入到五髒六腑。


    ……


    四年年撿到這麽狗時,它才隻有幾斤,如今也四十多斤,已經是個成年狗了。放在後座,開車迴家。


    狗很安靜,這個車裏的味道是它熟悉的,也讓它安心。


    又到了一個秋,這個城市改變了很多,熟悉又陌生。車子緩慢的在路上行駛著,免得讓後麵的狗受了驚。


    他原本隻是想迴來住幾天,現在狗受傷,恐怕要多留些日子。


    迴到家,把狗抱下來,到客廳,抱下來放在沙發上,打開電話,給它看動物世界。這麽些年,這條狗都是形影不離的跟著他。也沒有什麽夥伴,於是就把它養成了看電視。


    它看起電視來,很乖巧,一動不動。


    這個別墅還是以前的那個,一切照舊,什麽都沒有變過。沒有傭人,隻有園丁一個月來兩次來弄一弄花園裏的花,不要讓它荒廢過去就好。


    男人去給狗倒了一杯水過來,喂給他喝。


    等喝完,不知道是不是麻藥退了,所以開始疼。它開始不安,哼哼唧唧的叫,男人坐下。它的體型大到已經不適合抱到懷裏來,但是上半身可以搭到他的懷裏。


    狗可憐兮兮的窩在他身上,他幹淨而修長的手溫柔的撫著它的毛發,“誰讓你亂跑的,一點沒看住你,你就不聽話。呆在我身邊,跟緊,別瞎跑。”


    狗像是聽到了他的話,頭拚命的往他的手心裏拱。


    柔順又聽話。


    他兀自勾起了唇,淺淺淡淡的笑容在唇角處一閃而過。


    他什麽都不做,就陪著它看動物。頭靠在沙發,閉著眼晴,精美的臉龐在諳暗不清裏,眉眼如畫。淡然、從容,透著縱是天踏下來也不會皺一直眉頭的冷漠。


    這張臉,獨得歲月的厚待,依然,俊雋如初。


    不多時,電話打來。


    他沒有拿,狗的兩爪伸了過去,從沙發上把他的手機給捧了起來,然後放在嘴裏啃,好像這樣他就能把這個電話接了。厲弘深淡定的把手機拿下來,接通,開免提。


    上麵都是它的口水。


    手機的邊緣還有好多被它啃出來的痕跡,手機已經舊了,但他一直沒有換過。


    “迴來了?”歐陽景的聲音。


    “迴來了,今天上午到的。”他迴,狗伸出爪子想要拿手機,他握住它的爪子,讓它不要動,舉止溫柔。


    “出來麽?”


    他低頭看了看這條狗,迴:“不了,團子受了傷。”


    歐陽景沒說什麽,隻是嗤笑,“我在你心裏還比不起一條狗了。”


    厲弘深靜默未語。


    歐陽景掛了電話。這時團子忽然開始往他的懷裏擠,頭拚命的往下鑽,嗷嗚的叫著,厲弘深一抬頭,電視上正在放一頭獵豹朝著拍攝者的鏡頭慢慢逼近,那個眼神的震懾力,能讓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厲弘深拍著團子的腦袋,“沒出息,隔著電視都害怕。”它膽子小,自小就是,到現在也沒有什麽長進。


    他隻好換個台。


    半個小時後,歐陽景來了,同時也帶來了很多吃的以及酒。


    四年歐陽景越發的成熟,有些人隨著歲月的磨練會越來越寡淡,比如向盈盈,比如厲弘深。但有些人,除了神韻變得世故沉穩,其它一成不變。


    他擺好飯菜,也特意給團子準備了一份。


    “向媽還好吧?”歐陽景問。


    “挺好。”


    “那就好,我不是聽說她給你介紹了一個知書達禮,落落大方的女朋友?”


    厲弘深拿著酒杯,淺淺抿一口:“我已經打算,終生不娶。”所以要女朋友做什麽。


    歐陽景靜了兩秒沒有說話,隨後又一笑,“行,尊重你的決定。”


    厲弘深是偏執的人,更是難以打開自己心扉的人。他的情緒、他的喜怒哀樂在心裏是有一道隻能進不能出的閘門,所以不顯山水,所以隱忍。


    這種人說難聽點就是一根筋,喜歡自己折磨自己,隻要動了真心喜歡一個人,就很難忘掉,會成為一種執念,侵入骨髓。


    說好聽一點就是能控製自己,自律,潔身自好。


    兩個人說到很晚,因為喝了酒,歐陽景也不用迴去,在這裏睡下,就睡在沙發。厲弘深抱著團子上樓,他已經到了微醺狀態,許久都沒有過酒,很久了。


    進屋。


    屋子裏那種能夠在一瞬間就鑽入到心坎的香氣又來了,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有進過這間房……好多年過去,這種香味怎麽還在。


    把團子放在地上,開燈。


    屋子裏的擺設和以前一點沒有變,那一件真絲睡衣在床頭,在摭灰布下露出一角來。


    團子窩在沙發,靜悄悄的看著這屋裏的一切,它在這裏呆過,它已經忘了。但主人在哪裏,它的家就在哪裏。


    厲弘深去拿睡衣,打開櫃子,裏麵全是女人的衣服,整整一排幹幹淨淨。他目光一沉,下額抽動。


    ……


    這一.夜,厲弘深在陽台呆了一.夜。


    早上,下樓時,歐陽景還在睡。團子嗖地一下竄到了歐陽景的身上,坐下,四十多斤,坐了歐陽景喘不過氣來,起來。一眼睜開就看到一張狗臉,氣得他想打人,不,打狗。


    “死狗,天天被你主子慣的,滾下去。”


    團子像沒有聽到,很高傲,尾巴在他的臉上甩來甩去。歐陽景抱著它放到了沙發,要不是看在它受傷的份上,真想丟出去。


    “一會兒我有一個會要開,幫我看一下它。”


    厲弘深沒有在梵爵上班,但是現在的權力遠遠要比在梵爵上班強得多,任職l·long,簡稱ll互聯網公司亞洲區總裁,蘭城有一個小分部。


    “它要是咬我,我可是要還手的。”歐陽景道。


    “不行。”


    “……為什麽?它還真的比我重要?”


    “無論你用什麽方法管它都行,但不能打它,不能傷害它。”


    歐陽景:“……”


    這狗混得真他.媽的好!


    酒店。


    上午十點,厲弘深從會議室裏出來,這裏的公司沒有他的辦公室,所以這個會議就在酒店裏開。


    從會議室到休息室,身後跟著這裏公司的經理。


    “厲總,關於這個尋找插畫師為我們的公司以插畫的形式作為宣傳這件事,我們有幾家比較靠譜的公司,您看……”


    “這種事就不需要我定奪,你看著辦。”


    “好。”


    “中午有個局,厲總……”


    “中午我請客,你去安排。我還有事,就不參加。”厲弘深語氣淡漠,言行舉止有著在商場裏曆練出來的大氣,雖說平淡,可壓迫在一舉一動裏。


    “是。”經理虛虛的冒著汗,都說這個亞洲區的總裁難以相處,看來,還真是啊。


    厲弘深沒有迴家,今天一條都在這個酒店裏處理公事。家裏很多東西沒有收拾,也是不能住了。


    尤其是在那個臥室裏,空氣裏是猝了毒的。下午讓歐陽景把團子帶了過來,還是呆在他的身邊,比較放心。


    ……


    一天後。


    蘭城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淩晨的三點,機場依然是人來人往。


    很多家屬來接機,也有很多獨身一人。其中就包括帶著帽子和口罩的女人,著一身幹淨利落的衣服,黑色的緊身褲子裹著她粗細得當的腿,筆直。


    不算高,可身材比例好。一頭青絲自然而落,百褶的脖頸,勾勒著幾縷青絲,美的清新脫俗。


    行李就是一個小小的箱子,一個隨身的包,出去,攔了一輛出租車。


    抱了一個酒店的地址。坐在車上,她才把口罩給拿下來,舒了一口氣。


    四年多的時間,她的包子臉已經有了成熟的味道,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亮而從容。


    司機把她看了又看,“小姐長的好麵熟。”


    “是麽?”她反問,聲音清脆好聽。


    “幾年前這個城市有一個很紅的小女孩兒,有很多她的傳說。”


    女人隨口一問,“有哪些傳說?”


    “嗯,被逐出學校,被趕出豪門,和自己的親哥哥鬼混,流產,然後進精神病院,很多……”


    活在網絡上的女人。


    後座的女人紅唇一勾,帶著一點淺淡的笑意,對於這些話,她就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


    “原來……現在還有這種話?”幾年了,依然被人記得這麽清楚。


    “是的。年輕人嘛,瘋狂很正常。就是沒有把握好這個度,硬生生的毀了自己。”


    車裏沒有人出聲,很寂靜。女人看向窗外,兩眼黝黑有神,不怒不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姐你是哪個女孩兒嗎?”司機問。


    女人沒有迴答他,司機也沒有在問。


    一直到酒店,女孩兒下車,付錢時,臉上揚起了笑容,“師傅,我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女孩兒,我迴來了。”


    師傅,“……”有點尷尬,在本人的麵前,提起過往的那些事情。


    女孩兒很不堪,但是,用要給人一個改正的機會不是?


    想道歉,女人已經起身,進了酒店,姿勢坦蕩大方。


    ……


    辦好入住手續,洗完澡,躺在床上,一點困意都沒有。


    好久……好久沒有迴來了,四年的時間,居然就這麽晃過去了。


    她去陽台,欣賞著這個城市。漂亮的臉蛋兒被夜色罩上了一層深沉。


    心裏壓積很久的大石頭又浮了上來,沉重。


    陽台的對麵,陽台上有一條狗,在濃重的夜色裏,它的眼睛發出妖冶的綠色。也不知道是在嚇唬誰,爬在那裏,仰著頭,四處亂看。


    狗啊……


    她這輩子是不打算養,也不想親近了。那麽大一條,阿拉斯加,比貴賓犬難養。


    男人是被吵醒的,這個聲音是從陽台上發出來的。


    團子又出去搗亂,團子有從二樓掉下去的唇曆史,這裏是20樓,萬一掉下去……


    他起來,喊了一聲。


    團子嗷嗚一聲,腿骨折不方便走路,於是就隻能叫喚。


    出去。


    沒有開燈,對麵的樓層裏有燈,兩棟樓隔的不遠,所以有些燈光,他彎腰去抱。


    彎的時候,不經意的朝對麵看了一眼……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忽然愣住!


    整個人一僵!


    她?!


    他靠近陽台,手捉住扶手,很想看個究竟。可也就是看了一眼,對麵的女人已經進去,拉上了窗簾。


    是不是她?!!


    到底是不是!


    根本看不清。


    然,在想一想……應該不是吧,眼花了。他搖搖頭,低頭,歎息聲從喉嚨裏低低的發出來。


    團子的腿出了血,這條狗不知道是怎麽迴事,膽子很小,可又喜歡蹦躂,骨折了也蹦躂。


    他蹲下,看這個樣子隻能送醫院了,但是寵物醫院這個時間也沒有人,他隻能自己給它處理,天亮後去醫院,該換藥了。


    “小混蛋,就會給我找事兒。”


    團子的爪子搭上他胳膊,有點撒嬌的意味。


    ……


    女人的電話響了,所以她進去。拿著手機到沙發,“我已經到了,現在在酒店。”


    “那就好,你那裏幾點?”對方的聲音低沉磁性。


    “現在是四點半,天都快亮了。”可她還是沒有半點睡意,胃反倒是疼了起來。


    這幾年裏,胃三不五時的疼。


    “休息一下,然後起來吃飯。過兩天我就會過來。”


    “好。”


    “嗯,注意安全。先休息幾天,等我來幫你處理一些事情。”


    “好。”


    對方低低的笑了聲,“這麽聽話?”


    女人開了電視,仰頭,懶散一笑,嫵媚動人,“不喜歡我聽話的話,我也可以唱反調。”


    “不,就這樣。好了,趕緊去休息。”


    “好。”


    結束通話,女人聽著電視裏的聲音,看著天花板,忍著胃疼,一直到天亮。


    ……


    胃疼的不行,早上七點,她就已經起床,不如醫院不行了,冒冷汗。


    酒店的車輛送她去,掛水。也不需要住院,急性胃炎,也不是第一次了。


    拿藥。


    酒店的車輛自然不會在這裏等,早就已經走了,她結束,對方會來接。


    於是她就在那兒等,吃了藥掛了水,胃好多了,隻是臉色有些難看。


    站了差不多五分鍾的時間,有一條狗嗷嗷的叫了起來,她順著狗看去,一條阿拉斯加,窩在一輛古斯特前。


    原本就隻是一條狗罷了,她看一眼就離開,可尾巴處那一撮紅毛讓她看了又看。


    有些事、人或者動物,但凡是在生命裏出現過,付出過真心的,那必然就是紮心的記憶。


    但,也隻是看看而已……酒店的車子來了,她上去。


    團子仰著頭蠢蠢的也不知道是在對著哪裏叫,可能是對麵那個久久都不過來抱他上車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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