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盈盈進去的時候,小女孩兒正在擺弄一堆棒棒糖,她也不吃,隻是小小的手指在上麵撫來撫去,像是在看花色,又像…隻是在玩。


    “嗨。”她打招唿。


    小女孩嚇了一跳,沒有看到屋裏來了一個人,驚的一下,掉了一顆糖到桌子下麵,她忙彎腰去撿。


    “我來吧。”向盈盈過去,把桌子挪了一下,糖才出來。


    眀嫣拿起糖,抬頭對她小聲的說了聲謝謝。向盈盈第一次看到她,隻覺得她很沉靜,現在看……好像有點不正常。


    死氣沉沉,沒有正常人的氣息。


    但她還是想盡量給對方一種友好來,“我可以坐嗎?”


    眀嫣抬起頭看了看她,摸摸手裏的糖,然後輕輕的點頭。


    向盈盈坐下,在她的對麵。她看著她的臉,沒有說話,眀嫣自然也沒有說。


    向盈盈在觀察她,她的音容樣貌,她的舉止……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開口,“你不開心嗎?”


    她以為這女孩兒不會迴答的,畢竟今天她沒有和厲弘深說一句話。


    “沒有不開心,隻是不想笑。”


    我沒有不開心,隻是不想笑………我很傷心,可我不想哭,和這種話好像有某種同樣的意思。


    “我們來聊聊?”


    “你是誰?”


    “剛才抱你那人的媽。”


    “那他又是誰?”


    “他是你肚子裏孩子的爸爸。”


    兩人一問一答,很融洽,聲音都輕輕的,無論聊天的內容是什麽,可從音色裏就能聽出一種舒服感來。


    向盈盈以為她還會繼續和她說話,可又沒有,她又再次擺弄著她手裏的棒棒糖,低頭,沉默。


    一頭烏黑的頭發,垂立於臉頰的兩側,膚色很白。安靜的樣子就像是在指頭綻放的茉莉花兒,泛著清雅的香。


    這種女孩兒,是能招人喜歡的。


    小巧玲瓏,又嬌軟綿綿,男人確實很喜歡,很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當年的向盈盈也是這個型,所以追她的人也不少,她獨獨愛上了容勁秋……


    “幾個月了,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找話。


    “不知道幾個月,也沒有不舒服。”


    還是可以正常交流的……


    向盈盈笑了下,“想聊聊你的家庭麽,比如說,你的母親。”


    小女孩兒拿著糖的手一頓,愣在原地,時間不長,也就幾秒鍾。


    而後拿起一個棒棒糖,拆開。


    給向盈盈,“你吃。”


    向盈盈接了過來,“謝謝。不想聊嗎?”


    “我好累,我想睡覺……”


    “聽說你最近經常睡覺,是不舒服嗎?”


    “是吧。”


    是吧……好敷衍的話。


    向盈盈明白了,她拿著糖,站起來,“那你好好休息,我兒子會好好照顧你。”


    眀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目送她出去。


    ……


    向盈盈出來後,靠在牆壁上歎了一口氣,那顆糖,她拿在手中,竟不知道是吃……還是扔。


    “這是牛奶的,這是香草,這個是草莓,寫一下,免得大小姐不知道,看她想喝什麽口味的?”


    樓下兩個傭人在交談。


    “也不知道大小姐這癡傻的模樣,什麽才能好。”


    “誰知道呢……”


    癡傻?


    如果向盈盈先前還以為她癡傻,那麽在聊過幾句之後,她就不覺得了,這女孩兒心裏都清楚著呢。


    隻是不想說話罷了,又或者說,沒有什麽值得她去開口。她在用這種無聲的方法在抗拒著,抗拒什麽呢……


    向盈盈也不知道。


    ……


    厲弘深不在。


    她問傭人。


    “厲先生出去辦點事情,沒有說什麽時候迴,隻說讓您呆在這裏。”


    向盈盈隻能這樣,呆在這兒,她心裏明白,也就是守著眀嫣。


    ……


    華燈初上。


    言家被一片光影朦朧給籠罩著,花園比宅子大,據說這是江鬱親手布置的。


    如今她被言彥華給囚禁,現如今,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所謂成王敗寇,她當初那樣對言彥華,現在……言彥華已經翻身,她怎麽會好過。


    昔日的夫妻情分,如今還有什麽。


    向盈盈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喜歡走走停停,喜歡在廚房裏忙碌著,晚飯是她做的,沒有厲弘深,隻有她們倆。


    眀嫣吃了點,就上了樓。向盈盈在樓下等兒子迴來,等了兩個小時,他沒有迴,倒是等到了另外一個人,言彥華。


    “向小姐,你還在,我以為你走了。”言彥華的精神不是很好,喝了點酒。


    “還沒有,你女兒狀態不是很好,我怕她出事。”


    言彥華扯扯脖子上的領帶,走過來,坐在獨人沙發上,燈光落下,他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淡淡一笑,“這是她自己的家,她能出什麽事。”


    “你不是不把她當女兒看,怎麽又覺得這是她的家呢。”向盈盈迴的輕描淡寫,她和言彥華說話,不會去偽裝。


    “我們好歹也是舊識,能不能不要夾針帶刺?今天見到你,心情鬱悶了一天,禁不住喝了點酒,正好你在,我們就好好聊聊。”


    “聊什麽?”


    “你。”


    “我有什麽可聊的?”


    “多了去了,比如說……我們那些年的過去。”


    向盈盈嗬的一笑,“別說的我和你有什麽關係一樣,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言彥華的手襯著沙發上,看著向盈盈,眼神裏盡是對於往事的迴應,“你年輕的時候和我女兒一樣,膽子小,又柔弱……”


    “說錯了!眀嫣像她媽媽,不是像我,何必把話題繞在我的身上,不如說說眀嫣的媽。”向盈盈打斷了他,她年輕的時候,是個腦殘,她心裏清楚,否則不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座墳,住著未亡人,這種人總是不被人常常提起的……


    眀嫣的媽,就是言彥華心裏頭的未亡人。他二十多年沒有對誰提起過,可今天……既然說到了這裏,提一提,吐一吐,有何妨。


    “好吧,就說她。”


    一句話完,卻又沉默……因為不知道從何說起。


    “不如我給你開個頭,她叫夏如,是一個坐台女,你是她第一個客戶,當然也是最後一個。你是嫖客,她是陪客。你女票了她,她懷了你的孩子,她愛上了你,爛狗血的護事情。”向盈盈道。


    “確實是這樣……她賣,我買…男人都會幹的刺激遊戲。可你不知道的是,這個女人是貪心的,她用孩子要挾我,逼我離婚,要我娶她。我自然不同意,她就找上了我的母親。”


    陳年往事,說起來身邊的人,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男人,有了錢和權,就會想女人,這世上哪有什麽天長地久,哪有什麽至死不渝,隻不過是責任心和肩上的擔子,讓你們支撐著走完這一生。


    那些支撐不住的,半路就各奔東西。


    言彥華慢慢的道,“說起來夏如長的真的很好看,和眀嫣一樣,小巧玲瓏,很招人喜歡。可如果,她不那麽歹毒就好了。”


    “歹毒?你怎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你孩子的親生母親?”向盈盈也是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來就不想停。


    “如果不是被人逼迫,她怎麽會去想著賣自己。她窮怕了,本來性子又軟弱,在社會上受夠了欺負。若不是有生命之威脅,她不會走到那一步。她沒有什麽社會經驗,第一次出台就碰到你這樣一個出手大方的顧客,你還說你會帶她出那個地方。”


    “社會經驗不多又受了很多苦難的人,最受不得別人對她承諾……她會當真。你呢,玩了她就跑了。她懷孕了,期間躲了多少次,就怕被那些黑心的商人找到她,強迫她去接客。她一直躲躲藏藏,等到肚子大了,去找你。你翻臉不認人,脾氣再好,也是有火氣的。”


    “她並不一定是要你娶她,隻想讓你給她一個容身之所。你數次言語奚落,數次要打她。她能怎麽辦,難道挺著肚子去接客,難道要讓孩子出生在那個地方,她沒有辦法才去找你的母親。”


    言彥華喉頭苦澀,這些事情……是他很久以後才知道的,可是,那時候對這個女人的討厭和厭惡,已經根深蒂固。


    “她艱難的挺到了孩子出生,把孩子生下來的那天晚上,她還是被找到了,被打,被淩辱,然後……她自殺在橋底之下。她那一輩子都苦,沒有快樂過,除了在她委身給你時,你給她承諾時,她才有了一絲絲的笑容。她是個可憐人,做過的唯一蠢事就是……想要靠著一個孩子來翻轉自己的命運!她愚蠢至極,腦子一根筋,卻又該死的善良柔弱,你玩過她多少次,你心裏沒數嗎?”


    “言彥華,如果你但凡有點人的良知,你就該把眀嫣當作掌上明珠去疼愛……可你不僅沒有,連讓她的姓氏都給剝奪了。僅僅是因為她是讓人不恥的賣女,你就那樣對她。可她給你的時候,她幹幹淨淨,她隻有你一個人呐!”


    越是被歲月磨練過的人,心,好像就越柔軟……向盈盈說的心口疼,她的朋友夏如,為她的那一生而歎息。


    言彥華苦笑出了聲,他可能就是一個沒有良知的人,沒有辦法喜歡夏如,也沒有辦法喜歡她生的女兒。


    “生而為人,為何不能善良…”


    哐啷!


    如同豆子滾落在地的聲音,兩個人同時迴頭,看到那女孩兒站在樓梯的中央,不知道聽了多久,臉色卡白卡白……


    手中好多棒棒糖通通滾到了地上。


    她唿吸急促,小小的身軀在急劇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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