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遠昌乃江湖公認的“四君子”之一,對蕭笛彌音、絲竹彈唱最是情深,並自負“絲竹第一,劍術第二”。他生平聽下的蕭笛音律不下百首,但像這般聲調起揚無羈,忽如萬馬奔騰,浪濤起湧,雄渾勢大,直若飛瀑流波,聲勢浩天,宛如瀚海潮湧,氣勢如虹;忽又低囂彌轉,蚊蚋附耳,輕快平直,卻又鑽心刺肺,深深攝魄,更加微而振腑,細而深進,隻聽得心忽震忽刺,五髒翻騰。他心下大駭,知是笛音有異,急運功抵擋。

    饒是他自負十年磨礪,內功小成,亦仍阻不住笛聲的一波波衝擊,待得盞茶時分,笛音忽地改做悠長深沉,直如江河長作,掛瀑不歇,悠悠沉鍾,長長龍吟,直叫人魂為之奪、魄為之攝。輕揚彌音已成了他思慮的全部,他的神智再不由自己,被笛音牽引著一步步向甬道的末端移進。

    “昌兒,”就在他魂魄被笛音揚至巔峰的時候,一聲熟悉的清喝震醒了他。入眼正是魏照元和董日瑄。乍見恩師,他本能地喜叫道:“師傅,董伯父。”但又見二人不能動彈,才發現兩人的身子給一種不知名的樹藤纏著,他一驚上前道:“師傅,你們這是——”話未說完,驀聽魏照元喝道:“別亂動,”頭一歪,冷笑道:“閣下好陰損的一招啊。布下這等陷阱,等著我們來跳,哼,像閣下這般人物,想必在江湖中名望不小,至少也該報上個萬兒,莫讓我們幾個做冤死鬼吧?”

    姬遠昌聽了半響方才知師傅是和別人說話,扭頭瞧去,這才發現立在身側不遠的一黑衣少婦。但見此女清麗脫俗,雙眼卻冷鷙無比,仿佛天下人在她眼中隻若糞土野畜,毫無價值。她左手橫著一晶瑩透亮的長笛,定是那吹笛引自己來的人。

    那少婦冷眼瞟了下魏照元,忽利刃般緊盯著姬遠昌,道:“你不是葉孤鴻,葉孤鴻在哪?”

    姬遠昌心忖原來你是尋葉孤鴻晦氣來著,未想我們幾人做了替死鬼,口中當然不會這麽說,苦笑幾聲,方才哭喪著臉道:“夫人好一個笛賦吟,姬某領教了。隻是那葉孤鴻行蹤漂浮,如浪浮萍,居無定所,眼下實不知已遨遊何方去了。”

    “哼,”少婦冷笑道:“如浪浮萍,遨遊四方,”她的眼神忽地變得詭異譎詐,嘴角斜撇,輕蔑地道:“他有這麽絕塵脫俗嗎?哼,且看他如何作螻蟻之掙,能逃出老身的手心。哼,是讓本宮動手還是你自封穴道?”最後一句話顯是對姬遠昌說的。

    姬遠昌苦笑道:“唉!讓姬某怎生說好呢?好歹姬某也是江湖‘四公子’之一,在江湖上小有名氣,就這般毫無抵抗,束手就擒。這——嗬,恐怕不是很妥吧?”那少婦像是首次看到他般,眼中驚異乍現,忽又轉冷,道:“你當真不怕死?竟敢如此同本宮說話?”

    “這個嘛?”姬遠昌點了點頭,正經地道:“生者,父母所寄,是為孝。草木有生而無知,吾也心痛;途亡求存,是故成而囂囂,敗也堯堯。死有何好

    ?一了白了暫且不說,生前憾事未能完成,身在地下,又豈能靜心?況且異域之分,水土之異,尚且不談,怕得是死後連去向都不知曉。這種鬧心迷茫之事,誰人堪做?不怕死,凡人哪有不怕死的?即便是英雄偉人在遇上死神時也未必心平氣和。姬某一介凡俗,自不必說,難道姑娘竟不怕死嗎?”

    那少婦未料到對方口齒恁地犀利,自己隻一句話就引來了他的滔滔大論,心中氣結,口中寒氣愈盛道:“哼,小子好漂亮的嘴,但卻是個口蜜腹劍之輩,空有一副皮囊,竟是一個齷齪不孝之子。”

    “你說誰不孝?”姬遠昌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以怨報德、奸佞不孝、忘恩負義的小人,聞言怎不氣憤。

    那少婦見占了上風,緊聲冷笑道:“哼,眼見自己的師傅被困於此,你竟仍有這般好心情在此說笑,豈非不孝至極?”

    姬遠昌直直地盯著她,半響,方才“哈哈”笑道:“夫人是否怕了姬某了?”

    “怕你?”那少婦驀地仰天長笑道:“小子有這種想法,聽起來也不錯。怎麽?瞧你這般無所畏懼,難不成還有什麽希冀?你是否以為還會有人來救你?”

    姬遠昌眼見強如師傅二人寄意被擒,心知自己絕非她的對手,況且她手上的那支笛似又被賦予了一種神奇的魔力,與她強拚實為不智之舉。眼下三人已被困於此,眼見憑己之力是衝不出去了,隻有等外援了。人人都道葉孤鴻是個奇跡,說不準他還真能尋到此處,將自己三人解救出去,現下應首先穩住她,心中這樣想著,口中自然地笑道:“夫人愈是這樣說,就愈說明夫人怕見我。哈!”

    那少婦見對方嘴角逸出幾絲笑容,臉上自信的表情顯非偽裝,不禁冷而奇道:“哼,本宮怕你?是嗎?你倒說說本宮怕你什麽?”

    “怕愛上我,哈,姬某生平最討女人歡喜,夫人怕也不例外”姬遠昌嘴角笑意逐漸綻放,迅速擴向整個臉龐。那少婦實未見過像他這般厚臉皮的,俏臉沒來由地一紅,叱道:“找死。”袍袖一揮,一股勁風夾著一根銀針忽地向他臉麵刺去。魏照元看得真切,急叫道:“昌兒快躲,這是‘碧銀針’。”針名碧銀,果真錫白透明,又隱含青碧微黛,銀亮泛光。

    碧銀針夾雜著一股奇風衣奇迅無比的速度飛射刺來,一經著體,定能讓他的左右臉頰來個對穿,姬遠昌不敢大意,身子驀地左旋,頭疾後仰,隻覺銀針貼著臉頰疾劃而過,竟刮得麵首火辣辣生痛,但總算險之又險地避過針穿頰骨,饒是如此,後背早被冷汗浸透了。

    碧銀針不改初速地破空疾去,“嗞”地一聲沒入甬壁內,空留下一條讓人腦際眩暈的幻影。

    那少婦冷哼道:“本宮還道你小子當真堪破生死,哪知,在死神麵前你竟連半個奴才都不如。哼!”

    姬遠昌心有餘悸,看了她一眼,卻無言語。

    那少婦更加鄙視他,不屑地道:“隻怕你方才心中想著那葉孤鴻會來救你們,所以才那般有恃無恐吧?”

    姬遠昌不置可否,隻不知是因被對方看破心意,還是被那一針嚇傻了,聞言又看了他一眼,仍自無語。

    魏照元見徒兒大異尋常,還道他被對方的武功嚇住,當下喝道:“昌兒別怕,這老妖婦就這些微末道行。為師二人是在上麵被這種該死的樹藤給纏住了,不然——哼——”

    董日瑄接口道:“不錯。老妖婦盡搞些陰謀手段,有本事就放了我二人,咱們來大戰三百迴合。老子定叫你娘腔空露,鬼哭狼嚎,恁是無人問津。”

    “哼!”那少婦雙眼似欲滴血,狠聲道:“本宮一個弱女子,武功固然及不上二位大俠。哼,但天叫你們落在老娘手中,縱是武功蓋世,老娘定也叫你頭揚三丈、血濺三尺,剖腹剜心,剁肉抽骨。”

    眾人聽她說得狠怖,俱是心底發寒,魏照元不由得問道:“我們與你有何仇怨,竟叫我們死後連個整屍都不留下?”

    “有何仇怨?”她忽地淒笑道:“有何仇怨?”忽地手一揚,一股勁氣擊在姬遠昌期門穴上,頓讓他不能動彈,她口中兀自喃喃數聲,忽地怒眉一軒,道:“有何仇怨?哼,你們到黃泉路上去問問葉孤鴻那小雜種吧。嗬,”她忽地又眉開眼笑道:“對了,你們不是要等著那小雜種來救你們嗎?哈哈,老娘就讓你們看看那小雜種,讓你們欣賞欣賞這小雜種是怎生死去地。”二話沒說,忽地一把將三人向甬壁推去。

    岩壁本是厚及三尺,卻經不起三人撞擊,“吱”地一聲,退了開去,卻原來是一道石門嵌在岩層中。石門與岩層顏色相似,肉眼很難辨出。

    原來這個地下工程頗為龐大,甬道竟不止一個,且均是寬高甚巨,行車過馬亦不成問題。

    三人被帶到一處圓角的長甬轉折處。那少婦詭異一笑,忽地伸手從平而無奇的甬壁上一敲,竟發出“咚咚”的聲響,甬壁竟是空的。隻見她先用左手敲了兩下,又換右手敲了兩下,詭異事情發生了,本自平齊的岩壁突地“噗”一聲向外凸出了半尺見方。她一把抽下凸出的岩層,露出一個半尺見方的孔來,忽又從懷中摸出個瓶子,倒了點藥水抹在眼上,旋即將臉貼在壁孔沿,向裏望去。不知看到了什麽,三人隻見她嬌軀一震,陰陽怪氣地道:“好啊!好啊!本宮不去找你,你倒自個送上門來了。哼!還帶了個女娃,好,桂郎,他讓我們生前不能在一起,蓮兒定讓他們死後連鬼夫妻都做不成。”

    空氣肅殺,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殘酷殺意,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驚心膽顫地懸浮在空中,卻冷不防一陣風忽刮過來,頓被嚇得魂飛魄散,肢體淋漓破碎,四散而去。

    三人自問久行江湖,心術不正的人也算見過不少,可像她這般欲哭實笑、陰冷狠毒、恨絕世事的婦人尚是首次見過,又要忍受對方瘋癲異止、惡言侮辱,真個鬱悶非常。

    忽見她那比刀還冷、比天還陰的眼神狠狠地掃向自己。眾人心裏沒來由地雞皮疙瘩亂顫,冷不防身子一緊,被她提近身前,但聽她口中自在滿懷而又冷毒詭譎地笑道:“你們不是對這小雜種期冀滿懷嗎?哼,好好看看這小子的下場。等著他變成冤鬼再來救你們吧!哈哈哈哈——”仿佛將眾人當成耗子一般折磨倒是一大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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