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似向那角掃了幾眼,但見角裏隻有五人圍著一張木桌,安靜地喝著酒,仿佛其中從未有人發出聲似地。這人眼神忽地變得突兀起來,似是麵向眾人實是對著桌角幾人冷笑道:“敢情我嶽金山一向獨來獨往,,不想在外多了個跟屁蟲好不容易甩脫了,來店內又多了個應聲蟲,嗨,別說,老子今日過足了當爹的癮了。”

    話未說完,左角又起了應聲,而且聽起來竟似自那桌角間好幾處壁內傳出,隱隱間隻聽“老子今日過足了當爹的癮了”“跟屁蟲——”“應聲蟲——”不斷纏繞迴旋,震蕩耳鼓,良久不息,但見那五人依舊隻是安靜地喝著酒。應聲絕對不會是他們傳出的。

    被一個人跟蹤倒還沒有什麽,但若是每說一句話,都會有人在背後原樣道出,這豈非很是令人鬱悶。

    來人愈想愈怕,愈想愈驚,直覺後背涼颼颼的,仿佛是有人在後背吹風一樣。怎會如此?人說:惡有惡報,難道我做的事當真被老天爺知道了,要懲罰我了?

    來人再掃一眼店裏眾人,發現並無熟客,方才稍寬了心,尋著一角的空桌坐下,卻再不敢說半句話,唯恐那應聲又起。

    饒是他這種不願惹是生非的純正心態,卻也無法避除禍端上身。

    便在他剛拿起桌上半壺酒,還未及倒入口中,戰爭開始了。

    首先出語的是靠窗而坐的那黑緞枯麵怪,隻聽他冰冷的嗓音如來自地獄般幽深的歎息道:“不錯,那道士是亡於我手。”明耳人一聽便知戰爭一觸即發。

    果然,坐在門麵的黑衣少年冷哼一聲,道:“閣下——嗝——倒坦白的緊。他與你有仇?”

    “互不相識,何來仇怨?”枯麵怪的歎息聲又起。

    “有人買兇殺他?”少年語聲依舊冰冷。

    “他並不值錢,不合標準。”枯麵怪的歎息中似含有幾分孤寂。

    黑衣少年忽地目光一寒,道:“你是他,是他,嗝,他的人?”

    “不錯。”枯麵怪似乎抽搐了一下,語聲愈發顯得孤寂蕭索。

    “好!”少年猛地提起一杯酒向他拋去,口中道:“閣下值得葉某敬酒。”

    枯麵怪眼見酒樽電掣而來,驀地提袖斜一引,道:“這杯酒還是敬老朋友吧。”話未說完,杯已改向朝白袍人麵門點來。

    白袍人忽地“嘻嘻”笑道:“高,高,老夫正缺酒的緊呢。”說話間,兩指忽地探出,“叮”地一聲夾住了酒杯,一口灌了進去。

    由白袍人出指夾酒,灌酒還不過眨眼工夫,但卻叫那枯麵怪和少年看的目瞪口呆。原來在那少年拋出酒杯當兒便已注入了大半的內力,隱有探測對方虛實之意,而枯麵怪大袖一揮間,讓酒樽轉變了方向,顯然也加入了很大的內勁。兩種內勁的凝匯實與兩大高手的聯合無疑,但那白袍人隻輕輕兩指就夾住了樽子,不但暗中化了內勁使得杯子完好無損,酒,更是半滴未灑。這分武功,放眼天下實再難有第二人。

    黑衣少年忽地一聲長歎,道:“卓前輩前日斷劍之賜,晚輩總算心服口服。”

    原來三人便是葉孤鴻、卓不群和那幽靈。當日幽靈將蘇歆攜出淩香分水閣,葉孤鴻心切她的安危急追而下,卓不群為尋葉孤鴻打架亦緊隨不跌。三人幾番周折直至新鄴城,枯麵人似是內力稍顯不濟,葉孤鴻怎容錯過這個大好時機,當下猛一提氣,速度驟增數倍。

    枯麵怪心知再難逃脫,心道:隻怪老子受傷,不然——但眼下說什麽也是白搭,當下不再多想,覷見一個酒店一頭鑽了進去。葉孤鴻亦隨他鑽了進去。卓不群為尋得他打架,哪管其它,隨之掠進。

    其實這幽靈的話並非完全是假,葉孤鴻跌下崖底後果是被“劍聖”卓不群救治。傷好以後,卓不群得知他名氣頗高,便要與他比劍。

    卓不群看似瘋瘋癲癲,做事全憑一己喜好,更愛旁人從旁誇讚,但卻是使得一手好劍法。內力更是雄渾如滔滔海浪,無邊無際。

    葉孤鴻不便逆違他的要求,兩人便互喂起招來。

    葉孤鴻的劍法飄逸奇譎,卓不群則是沉穩老辣,二人開始尚可各憑所長,不分勝負,但二十餘招後葉孤鴻因重傷初愈,內力終究不濟,一個不慎被對方重劍擊在長劍中鋒,隻聞“哢”的一聲,竟從中斷裂。

    葉孤鴻握著半截斷劍向卓不群一拱手道:“劍聖果真是劍技非凡,晚輩領教了。”心中卻自我安慰道:“這隻是因為自己內傷初愈,內力提之不起。”今日乍見卓不群接杯的招式與功力方才真正心服:看來劍聖當真有聖人之力,凡人難及啊!

    那次以後卓不群又屢番挑戰,葉孤鴻終於難耐逃了出來,於是便有了今日之局。

    “哈哈哈。小子淡待輸贏,不驕不餒,這份心性,他日造化必不會在老夫之下。”卓不群耳聽葉孤鴻的讚語,好不喜盛。

    葉孤鴻卻淡然一笑,道:“前輩抬舉了。”

    兩人隻顧你讚我謝,全然未見那枯麵幽靈臉上突現的詭異笑容——誠然,枯麵怪人的笑容是不會輕易顯露在臉上的,因為他臉部的肌肉從開始到現在從未動過一下。

    但他確實笑了,很神秘地笑了,是他的眼神泄了密。遺憾的是,這份密隻被泄了眨眼功夫,並未有人注意到,更是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被保持了許久。

    店裏人人自顧自酌,全然未去注意三人的奇異舉止,仿佛就算是天塌了下來似也無關痛癢。

    卓不群忽地將臉對著“幽靈”,道:“小子似乎是識得老夫,老夫卻不記得了,不妨道出萬兒來。”

    其實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即便是枯麵怪人臉不顯老,但隻聽他那蒼老深沉的嗓音,必也知年紀至少在五十開外。

    於是,卓不群直唿他“小子”倒真顯得狂妄了。

    不過,幽靈倒頗似無所謂地道:“閣下名滿天下,武技驚人,不記得在下這跳梁小醜,實也不足為奇。”心裏其實已在不住地念叨:暫且給你些甜頭,他日不讓你橫屍街頭,老子就不姓屠。原來這人姓屠名桂,但極少在江湖中露麵,從來也隻受一人調遣,向來殺人也是一擊成功,立時身退,故而很少有人知曉他的名號。

    卓不群聽得他的讚語,心下頗生歡喜,笑著探手自葉孤鴻身前提一壇酒,一把拍開封泥,道:“來,我們喝酒,喝完了再打。”說完一仰脖頸“咕咕”地灌了起來。

    葉孤鴻淡淡地一笑,雙目倏忽掃向屠桂,道:“閣下好手段,偷襲、逃命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雜糅相湛,直讓葉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屠桂冷哼一聲,並無言語。

    “好,”葉孤鴻冷聲道:“既然閣下羞愧難當,無話可說,那便知錯就改,放了蘇姑娘吧。”

    “我今日忽地明白了一件事”屠桂突然發話。

    葉孤鴻“哦”了一聲。

    屠桂忽地輕蔑地道:“人說葉孤鴻‘酒後破巔峰,醉罷始出籠’,今日一見,流言蜚語,當真不可信啊。”

    葉孤鴻雙目如利刃般逼視著他的瞳孔,良久,忽地“哈哈”大笑道:“既知是流言蜚語,竟能長信至今,如非遇上葉某,老怪兒豈非要帶上這個信念入土啦!哈哈!”這樣一大笑,倒引來了方才進店靠角坐的那粗獷中年人的驚鴻一瞥。

    屠桂“哼”了一聲,用幽深的歎息,道:“酒,還有,喝!”驀地長袖斜掃,一樽酒憑空向葉孤鴻麵目刺來。

    葉孤鴻“嘿”地一聲,左手指忽地一屈,正欲彈下,忽見斜刺伸來一指手“咄”地夾住了樽杯,卻見卓不群將酒樽斜一引,道:“老夫不是說了嗎?先喝酒,再打架。”雙指微屈正要收迴,忽覺指間一鬆,隻聞“噗”地一聲,酒樽裂作碎片落下,酒灑了滿桌。

    卓不群愣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這酒樽怎恁地不實?老夫還未用上丁點力竟自碎了。”

    屠桂忽地盯住葉孤鴻道:“你是不是很想要迴蘇姑娘?”

    葉孤鴻冷哼一聲,道:“不是要迴,是搶迴。”右手忽一屈。

    屠桂忽地披風一抖,變戲法似地從中提出一綠衣女郎,卻不是蘇歆是誰。卻見她秀目緊閉,麵容憔悴,清秀的麵龐比之半年前瘦削了許多,葉孤鴻不由得心中一痛,道:“枯麵怪,休怪葉某不客氣了。”一揚手,便要撲上,卻忽聽得屠桂一聲清喝道:“慢,再過來,她就沒命。”

    葉孤鴻聞言一頓,冷聲道:“你有何話說?”

    “爽快,葉少俠當真爽快。其實這般嬌滴滴地一個小姑娘,讓我下重手也當真心痛,況且又是出落得這般月華芙蓉、潔池青蓮,辣手摧花,誰人堪舍?”屠桂幽幽深歎道:“在下姓屠名桂,久聞葉少俠英明,今日得見,果真不凡。”

    “哼”葉孤鴻冷冷道:“你且說讓葉某答應何事,廢話、屁話自留在肚裏好了。”

    “哈哈!”屠桂笑道:“想當日,少俠對戰玄神之時,銳睿明聰,談吐舉止間無不讓人欽服。不想今日竟屢失風度,屠某好生失望啊!”不待葉孤鴻說話,便又道:“其實依少俠猜來,屠某擒令妻所謂何事?”

    “女人,女人,女人誤事,誤大事。”卓不群忽地叫道,伸手向蘇歆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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