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刻,追風醒轉過來,葉孤鴻亦撤迴身子與他交代一番,耽誤了些許時光,心知桑境炅已然走遠。

    他倒不是心亟欲報複這廝對自己的傷害,而是不能再讓他去害人,當下他拜別追風大步追桑境炅而去。

    通道定在前麵不遠,閻照功方才必已告訴了他通口的所在,葉孤鴻肯定地想到。但當他將全身心都投入到追捕中時,再難發現身後正有一雙鷹眼鷹隼般地盯著他。

    這個地下墓係由一個大的龍道和數十個小型蝦穴構造而成。葉孤鴻與追風方才便是身藏在一個距龍道頗近的小穴中。隻因此處距地麵幾十餘丈,空氣陰濕,岩壁厚重,故而閻桑二人停於通口數時也未發覺葉孤鴻兩人。但他二人的談話卻全盤落在葉孤鴻的耳中。他終於清楚自己的受冤原委,耳聽桑境炅那廝又要害人,他那還不去阻止。

    這大甬道岩壁觸手光滑、渾然天成,高恰過頂,寬逾馬車,隻是黑暗幽森。聽得前端傳來的一絲絲踏地聲,葉孤鴻心知桑境炅還未走遠,一時倒也不那麽急了。

    又行了約莫五裏路左右,葉孤鴻心忖時機已到,正欲加速飛掠,忽聽得前方傳來“啊”地一聲驚叫。他再無多想,箭一般地躥出。定身一看,果然桑境炅麵無血色地站在那裏——其實他何曾有過血色?但他的雙目卻不假,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前方。葉孤鴻順眼望去,心中也是一震——一塊至少有千斤重的巨磐橫在了洞口。

    那兒確是洞口,因為有幾縷光從巨磐縫裏射進來。洞外是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洞內是陰冷幽暗,森然冰沉。

    忽然局勢又有了新變。洞外倏然傳來一聲長嘯,接著,又是數人哄笑,又有數十人談笑——刹間,一下來了百十餘人。隻聽他們語聲粗魯、言談隨便,便知皆是江湖草莽。

    桑境炅心中納罕:怎會來恁多江湖豪傑?難道——忽地喜叫道:“難道是救我們出洞的?”言罷斜睨一眼葉孤鴻,試探道:“葉大俠不會濫殺無辜吧?”

    葉孤鴻冷哼一聲,並不答話,忽聽身後一人冷笑道:“葉大俠固然不會濫殺無辜,可我會。”話聲未畢,一道白光脫手飛出,閃電般擊中桑境炅前胸,他哼亦未來及哼一聲,便即倒地。

    葉孤鴻驚駭莫名,他已瞧出了那道白光是一柄劍,但當時情況,他竟隻有哀然喟歎的份——對方的劍簡直快的可怕。

    他默然看著血泊中的桑境炅,那偷襲者亦是一般默然地站在那兒看著立於幾縷陽光下的自己。直過了良久,葉孤鴻方才打破沉寂,道:“他跟你有仇?”

    “我們素不相識,何來仇怨?”那偷襲者冰冷冷地迴應道。

    葉孤鴻“哦”了一聲,道:“有人買你殺他?”

    “他並不值錢,沒人會要。”那偷襲者語聲依然冰冷。

    “那麽,”葉孤鴻努力地壓住了胸口的怒氣,盡可能地保持平靜地問道:“為什麽要殺他?”

    “命令,無條件的命令。”那偷襲者似乎有些落寞。

    命令,葉孤鴻喟然長歎,誰的命令?誰能命令這麽一個高手?但他再無暇多想,因為對方已出手。不過這次出手的是兩個人——黑暗中不知何時又走來一個黑影,黑影手中抱著一個身著道袍的青年人,借著亮光依稀可見他那清秀的麵龐,是追風,他已無半點生氣。

    兩人聯手隻攻出了一招,葉孤鴻便知今次很難全身而退,確切地說,他已身受內傷,能保住性命便算不錯了。想及此,他忽然笑了,藉此危急時刻他竟然還笑得出,黑暗中的兩人均自驚異不已,卻聽他“哈哈”笑道:“想我葉孤鴻也當真一代奇人,哈哈,先是盜劍,再是盜人,如今竟盜起墓來了。哈哈哈。”

    忽聽左首那人冷笑道:“你以為隻是盜墓那般簡單嗎?”

    葉孤鴻忽地又笑道:“哦,對,葉某殘狠毒絕,濫殺無辜,奸淫擄掠,無惡不做,嘿嘿,你們主子倒替葉某安排的很是周全啊!”

    那右手握劍之人冷笑道:“隻可惜你知道的太遲了。有洞外數百名江湖好漢守著,今日便是你的忌辰,這眾多罪名你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了——即便你死後也會臭名遠播的。”

    忽地那身在左側的人不耐道:“二弟,還與他多說什麽?先廢了他再說。”兩人再無多言,驀地分兩側攻來。

    那右側使劍的二弟身進一般,忽地劍交左手,當先刺出,氣勢如虹。這一劍足有開天辟地之威勢,大開大闔間隱含一股睥睨天下之氣,足以讓任何對手心寒。便在同時,左側黑影忽地變手為爪,憑空抓來,直如鷹搏赤兔般利、準、狠。

    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都足以讓天下武林震懾,放在任何一處都會是宗師量級。但兩人似乎都對宗師不感興趣,反甘願對他們的主子忠心不移而埋沒前途,可想而知,那個主子會是何等奇異人物,葉孤鴻心裏默歎。便在此刻,劍已及身、爪已及胸,他若去擋那柄劍,就難免被抓傷;同樣,他若專心去避開那隻爪,又難免會被劍刺個對穿,他似乎是逃不掉了。

    不錯,在這兩大高手圍攻下,任強如“玄神”怕也討不得好去,何況是內傷頗重的葉孤鴻。

    但,葉孤鴻畢竟是葉孤鴻,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的直覺忽地告訴他:劍,雖是大開大闔,威猛強悍,卻是先發而後至;爪,雖是簡單的一式,陰柔軟利,反倒後發而先至。

    便在此際,他忽地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其實很簡單,就是,他忽地將身子向右斜去,更接近了那柄冰冷鋒利的長劍。

    葉孤鴻莫不是被駭糊塗了?被鷹爪擊中,頂多也隻是重傷,但若被劍刺中,哪裏還有命在——尤其當這柄劍正在飛速刺來,這種力度足以讓葉孤鴻死上數次。但葉孤鴻並未糊塗,相反,他清醒地緊,他已猜知對方的長劍是不會刺下的。

    果然,當右側的二弟乍見此狀,眼神突現慌亂,百忙中,真氣驀地逆轉,堪堪頓住身形,卻冷不防對方忽地伸掌拍來。他隻苦於真氣逆行,身子暫難動彈,隻眼睜睜地看著那一掌印上自己的胸脯,接著,自己直如倒蔥般逆飛而出。

    左側那人尚還不明白是怎麽一迴事,忽覺爪下的身形滑了開去,便見二弟倒飛了出去,他無暇多想,驀地掠出,一把抓住了尚在空中的二弟,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但覺除了胸口幾處穴道被封外並無大礙,不禁心中一喜,卻對著葉孤鴻奇問道:“你——就是葉孤鴻?”

    葉孤鴻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

    這人幾下解開了那二弟的穴位,轉向葉孤鴻,道:“你果真不簡單。不錯,你猜的很準,尊主隻是讓我兄弟二人將你打成重傷後交由群雄處置。因而我們並不敢殺你。不過看在你放過二弟的份上,你所受的冤在下這便幫你洗脫了。不過,日後見麵,我絕不會放過你。”言罷,似是心中一痛,驀地一聲長嘯,聲透石壁,直傳雲霄。

    長嘯方畢,忽聽洞外也是一聲長嘯,聲音竟直比此壯。然後隻聽“轟轟”數聲,巨磐緩緩上升。

    原來他們竟以嘯聲作應,葉孤鴻心道:聽他們這豪邁的嘯音,雄渾有力,沒有十足的內力萬難逼出,洞外之人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那個尊主收攏了這許多武林高手,偏又都是跡行極少顯於江湖,他到底想幹什麽?難道是要顛覆武林?正想得入神,猛地聽那二弟一聲怒叫:“狗賊,你施偷襲。”耳聽掌風四起,另夾雜一些刀劍擊上岩壁碰出的“叮當”聲響,想是那二弟與一人鬥上了。

    此刻,巨磐隻上移了尺許,洞內雖已不再昏暗,但卻無法看清楚眾人的上身。因而混戰中的兩人身形根本難以分辨。驀地,葉孤鴻心中一痛,不遠處正有一個黑衣人躺在血泊裏。他一個箭步竄上,扶住了那人關切地道:“兄弟,你傷哪了?”

    那人正是方才使爪的黑影,聞言身子顫巍巍一動,虛弱地道:“他——他——是閻照功。劍——劍上有毒。”

    葉孤鴻驀地一驚,側首叫道:“兄弟,小心,劍上有毒。”

    那二弟功力實比閻照功差上半籌,但因這洞穴太小,兩人的兩柄劍施展不開,碰上壁岩多出,方才有葉孤鴻聽到的劍石不斷相撞之聲。玄神將劍上抹上劇毒,隻欲將對方身子劃開個口子,便算大功告成,怎奈,對方因兄弟受襲,再不講章法,發了瘋般一副拚死打法,鬥了半天,竟未負傷。然而,當聽到葉孤鴻那句話,他神智微清,開始防備對方長劍,反倒處處受製。果然,不出片刻,他肩頭忽地一痛,被長劍劃開了條口子。

    “玄神”驀地收劍轉身“哈哈”一笑道:“葉孤鴻,今番你縱有百口也莫辯了。哈哈”身形已在兩丈開外,倏忽消失。

    此刻,巨磐已完全升起,眾人快步奔進,乍見洞中的一幕,俱都驚呆了。忽見那二弟支撐而起。一個黑衣人閃電般飛掠過去扶起他的身形,卻見他雙目焦灼,手指著葉孤鴻,道:“他——不——”忽地頭一偏,再說不出話來。隻因他方才與“玄神”拚鬥已久,全身氣血沸騰,毒液乍一入體,瞬間傳遍全身,恰在這時攻入心髒。那黑衣人怒視葉孤鴻一眼,雙手忽地各提起一隻身,長掠而起。

    然,他要說的話是什麽?他,葉孤鴻不是兇手,不是好人?不是君子?還是不——然而這終究不能定論,至少直到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不”後的文章還頗長。

    群雄終於將目光掃向了葉孤鴻。如果不是殺人狂魔,江湖上絕對有半數以上的人會這樣說:葉孤鴻絕對是一個少年英雄,關於他的佳話,一定會傳遍大江南北;如果不是劍上喂毒,他,葉孤鴻絕對會被世上半數以上的劍客稱道,他們絕對會這樣說:那個少年,劍飄逸絕倫,氣貫長虹,直如長鬆指路,大開大闔間宛如謫仙舞劍;如果不是一個采花大盜,絕對會有許多富家女子會這樣說:就是那個俊逸、瀟灑、脫俗的少年,他真是女子尋覓的最佳郎君。隻可惜,他是,至少這裏百餘人,年青的、年老的、男的、女的會這樣想。

    然讓他們搞不懂的是,麵對眾人憤怒的目光,葉孤鴻還站在那裏幹什麽?他在想什麽?他真正如一個孤獨的飄鴻般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似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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