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鴻奔跑在這個彎曲晦暗的甬道中,直覺全身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後腿已因長時間的運動而不再覺痛,耳邊一陣陣狂飆的怒風仿佛正在為自己呐喊,吆喝著,狂哮著,怒吼著——他忽然發覺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他忽然發覺生命竟從未有這般生機勃勃,他突然用心呐喊道:“人,原來在奔跑中才能找迴自己。”

    大漠,他突然有一種重迴大漠地感覺。大漠中與鷹賽跑著,大漠中騎著奔騰的駿馬高聲唿喊著,大漠中頂著烈日、張開雙臂期待著,大漠的藍天,大漠的白雲,大漠的煙,大漠的落日,大漠的黃昏——葉孤鴻讓自己的身心盡情奔放,驀地縱口長嘯,聲道之剛烈強沛,竟是畢生所未有!

    前方是一個僅容一人的窄道,葉孤鴻終於在它前麵頓住腳步。奔跑了半響,卻覺全身精力竟充沛異常,但是這個窄而小的通道卻著時讓他犯上了愁——出口,還是死穴?一旦自己過了這道卡,那老怪物守在此間,再要返迴便很難了。

    一聲淒慘而絕望的叫聲從裏傳出,劃破了這一刻的寧靜,葉孤鴻再無多想,一頭紮進了甬道內。

    這是一個被厚而硬的岩層封閉的絕路,烏黑醜陋的岩層便如一頭兇殘狠絕的惡獸,蔑然殘酷地盯著麵前眾人,隨時準備將他們撕吞了。追桑二人直覺冷風似已灌進了心窩深處。

    葉孤鴻飛步掠來,瞧見二人畏怯懼怕的表情,灑然一笑,道:“怎麽?這座墳墓有死人?咦,那位大胡子兄弟呢?”

    桑境炅膽波未平,仍有些顫抖,道:“這裏是一個絕窟,四圍都查了,並無通道。至於馮兄,他——”

    追風麵無表情地閉上了雙眼,深吸了口氣,睜開眼來,傷感之意鋪麵而生,好不痛苦地道:“他——掉了下去。”說話間手指向身側丈許外的一處空地。

    葉孤鴻順指走過去,便見一層薄薄的土色絹布,鬥笠大小,覆在潮濕而又黝黑地泥層上。他伸足便欲踏上帆布,忽聽追風尖叫道:“葉少俠且慢,其中有玄機。”

    葉孤鴻愕然迴首,卻見追風拔出長劍,走近幾步,用劍尖挑開帆布,露出裏麵稍小的黝黑洞口。

    葉孤鴻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普通無奇的黑洞口,直直過了半響,忽啞然失笑,道:“這麽小小一個洞口,平白無奇,卻又怎生有玄機?”

    追風聞言一愕,卻聽桑境炅似教實譏地道:“少俠所言隻是表麵,你隻要深入一點,便會有這樣地疑問:他為何要在這絕境處留下一個洞?如果不是求生之洞,為何要設在絕境?如果是求生之洞,他為何要在其上覆一塊帆布造成是一種陷阱的假象?”

    葉孤鴻聳了聳肩,道:“兄台真是睿智,這許多疑問,葉某一介凡生,如何能懂?”

    “好小子,你當真不懂嗎?”那種令他身心難安的話聲又毫無征兆地刺進了他的耳膜。

    葉孤鴻慢通通地轉過身來,右手長劍“唰”地一下扛在肩上,悠然一笑,道:“葉某還道身後風聲四起是跟了隻野狗呢,未想狗未發現,人倒是有一個,嘿。”

    “找死,”來人冷蔑地道:“今日殺你之人乃是天門“玄神”閻照功。記好了。”說完最後三字,他的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向葉孤鴻。

    葉孤鴻長劍一橫,叫道:“來得好。”身子猛地旋起左手三指一扣,驀地連環三下彈出。

    三道勁氣破空擊向閻照功,葉孤鴻突然有一種很不妥的感覺。他向來對那些自言有未卜先知的人很是蔑視,但今次,他自己卻真如同能未卜先知般覺察到了一種危險,是那種比遇上毒箭、暗器更令人驚悚的危險。

    詭異總是伴著危險存在,就正如說話總要有對象般,否則就無甚意義了。

    葉孤鴻突然後悔了,自己這保命的屈指三環根本就不該施展,因為對方是一個瞎子,根本就不會注意勁氣的扭曲變化,也就是說,他閻照功少了層對勁氣的顧慮,多了分拚殺的決心。

    於是,當葉孤鴻覺得眼前的景象太過詭異時,閻照功的肉掌已印在了他的身上。

    葉孤鴻仰口吐了大痰血,今次已是第三次受傷,他隻覺對方的真氣如海濤洪水般湧進自己的體內,保存著靈台最後一分清醒,他忽地掏出那柄短劍,指尖按上劍櫞,“嗤”地一聲拔出劍身,一把插入對方的小腹。

    閻照功手掌印上葉孤鴻,本擬用內力將之擊斃,驀覺小腹劇痛,“啊”地一聲大叫,猛地躥了出去。

    葉孤鴻身子晃了幾晃,暗用真氣,幾下騰挪將身子移至洞口。

    追桑二人走近幾步,均自關切地問道:“葉少俠,感覺怎樣?”

    葉孤鴻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黝黑陰冷的洞口,平淡地道:“放心吧。死不了。”

    桑境炅望著這深深的洞穴——幽暗陰冷,時不時還送上陣陣寒風,不禁心下打顫,兩腿不聽使喚,側目瞧了一眼葉孤鴻,顫道:“葉少俠,不——不會是——想——從這跳下去吧?”言畢,他才覺自己這句

    話問的相當傻,除非一個人明知自己快要死了,方才想著早早結束人生,但眼下,眼下閻照功受傷逃逸,冷計霄又不知身在何處,自己幾人氣數未盡,又何須尋死?念及此,他忽的苦笑一聲,暗忖自己怎地愚笨了?一念未畢,忽見身旁葉孤鴻身子驀地前傾,“嗖”地一聲跳了下去。他不禁“啊”地叫了出來,心道:他竟然真的跳了下去!他活夠了!

    就在葉孤鴻身子完全消失的刹那,桑境炅突然聽到一句話從他口中傳出“要活命的就跳下來。”

    去!要活命的就跳下去,你當我和你一樣瘋了,他心中暗笑。傻子,對,也隻有傻子才自尋死路。他將頭轉過來,對著追風道:“追風道兄,你打算——”話剛到半,忽見追風身一前傾,亦跳了下去。“瘋了,瘋了,”他大叫道:“全都瘋了,都是瘋子。”驀地轉身向後躥去。

    追風身在半空,心中長歎:馮兄、師弟,總算沒有落下你們,追風陪你們來了。師傅,恕弟子不孝,不能給您老送終了。他閉上雙眼,直待落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從此不再有世人煩惱。此念方畢,忽聽“噗”地一聲,身子似撞上了何物。他本是下橫著跳下,此刻左半身先觸洞底碰上了那物,頓被撞得痛如肝裂,左臂更如粉碎了般,又覺脖頸一涼,似是碰上了滑膩冷涼之物,但他終究不知那是何物,因為他已痛的暈了過去。

    追風直覺身在一張軟席上般舒坦爽快,驀地軟床不見,又似身在半空,直覺身子輕飄飄地似被何物黏住不放。睜開眼來乍見上空飄下一道白影,如鬼似魅,憑空向他移來。他驀地驚顫萬分,手舞足蹈,直欲將身體動起來,奈何無論怎樣搖擺晃動,後背被那物黏的緊固無法動彈。這可怎生是好?眼見那物已飄到了眼前,終於瞧清楚了,但,這哪裏是物,分明就是一個人嘛,像門主,對,就是門主,他大喊一聲“簡師叔”。不對,他心中念頭又起:門主不是失蹤了嗎,怎會在這裏?當下,他又瞧了那人一眼,“呀”臉變成了,變成——啥也不是,他竟沒有五官,他,他明明是身著道袍,身材同簡門主一模一樣。他——驀地追風大叫一聲,醒了過來,手心按捏一把汗,心道:原來方才不過是一個夢。他用沁滿汗水的右手擦了擦臉上的汗珠。

    這是什麽地方?環視一周,隻見四圍都是用厚石砌的,直如一座墳墓。追風微一用腦,驀覺頭痛欲裂,怎奈無法想起今日之事了。他本欲雙手撐地坐起來,左手稍一使力,乍覺痛入骨髓,再難移動,隻繼續躺著,心中一個念頭不斷衝擊著他的腦波:到底我身上發生了何事?我是不是入魔了?正想得入神,忽聽一聲叫喚道:“追風道兄,你醒了。”卻是葉孤鴻反手提著劍走了進來。但見他右手倒扣驀地一掄長劍“唰”地扳了個大圈。追風乍見這一動作,心中驀地一緊,顫聲問道:“你當真是葉孤鴻?”

    葉孤鴻“哈哈”一笑道:“追風道兄真會說笑,不是葉某又會是誰?”忽又語聲一轉,笑道;“怪了,怪了,道兄開口不問這是何處、怎會來此之類的話,竟突然問起了這個。嘿嘿,這——”突見追風臉色變得青紫,像是強自忍著一種衝動,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仿佛是要用目光從自己身上切下一塊肉似的。

    過了良久,方才聽追風又問道:“你{你當真會屈指三環?”

    葉孤鴻有一種聽聞了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般的感覺,但是他卻沒有笑。相信當有人問你你是否會使你的成名絕技時,你一定會笑他是一個瘋子。但葉孤鴻卻不這樣想,他從來不會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尤其當這個人對你有莫大誤會時。所以這迴他保持了沉默。

    追風雙目變得如火焰般熱辣,他直待對方說一個“是”或點一點頭,就不顧一切地猛撲上去——哪怕這樣對他的傷害隻是微乎其微,哪怕自己命喪他手,哪怕——但對方給他的迴答是沉默。

    等待往往是痛苦又寂寞難耐的。但兩人卻安靜地坐在那兒,將等待當真是一場排闊而又苦澀的大餐(即便不知是早飯、午飯抑或晚飯)。也許過了很久,葉孤鴻總算開口打破了沉寂“這裏是地下巢穴,葉某已查過了,此穴左廂是一條大甬道,想必是直通墓外的。閻照功駐此五載有餘,必然對這裏了若指掌,眼下他若調養好內傷,我們再走就來不及了。”說完這些話,他忽地起身走了出去,行了幾丈,忽地停住,沉默片刻方道:“貴門主絕非葉某所害,因為那時葉某不在京郊。不過我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說完了這些話,他才疾步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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