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這個想法一起,便是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她抬起漆黑如夜的眼眸看著樓小鳶,此時外頭夕陽西下,樓小鳶的側顏被金燦燦的陽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眼中秋水盈盈,眸中琥珀色帶著隱隱的光芒。麵上有一絲委屈,如編貝齒正緊緊地咬著下唇。


    溶月抬頭看一眼樓小鳶,她眼中神色恍惚,凝視著房中的紅木八仙桌,似乎又陷入了久遠的迴憶當中。


    溶月不禁有些心緒不穩起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出聲打破了沉默,“樓姑娘還是先好好歇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樓小鳶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如隱隱的波光一般恍惚,她輕啟朱唇,緩緩點頭道,“好,我今日身體有些不適,便不留沈姑娘了。”


    溶月淡笑一下,帶著清理好碎片的雲苓出了房門,臨走前吩咐玉竹好好伺候著樓小鳶。


    出了樓小鳶房門,溶月長長地出了口氣。


    雲苓有片刻的沉默,然而終究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郡主,奴婢瞧著,蘇公子對樓姑娘似乎並無男女之情。”


    溶月的悠遠的目光投向遠方,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之意。


    天色漸暗,客棧已經點上了燈,門口廊簷下掛著的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晃著,連帶著那昏黃的光芒也變得光影明滅起來。


    她定定看了一會,收迴目光,“感情之事,由不得旁人,日後蘇公子和樓姑娘的事,我們還是不要插手了罷。”


    雲苓點頭,聽得溶月又吩咐道,“我今日胃口不大好,晚飯就讓人送到房裏吧。”


    “是。”雲苓垂首應下,跟著溶月進了房間。


    晚飯還是一貫的景揚鎮特色菜肴,因著溶月一行人看上去與眾不同的氣度,掌櫃的還吩咐廚房掌勺的挖空心思做了好些精巧的菜肴出來。隻是再怎麽精致,也比不上侯府的味美精細。


    溶月掃一眼桌上白瓷青花碗碟中裝著的菜肴,見翻來覆去還是前幾日那些菜色,心中頓時沒了胃口,皺了眉頭吩咐道,“雲苓,撤了吧,我這會不怎麽想吃。”


    雲苓為難道,“郡主,您好歹也吃一點吧,不然晚上定然會肚子餓的。”


    溶月淡淡搖了搖頭,輕輕闔了眼眸,再睜眼時眼中已恢複了一片淡然無波,“撤下吧。”


    雲苓不好再堅持,想了想道,“要不奴婢讓人給你做些糕點來?好歹也填填肚子?”


    “也好。”溶月的目光在她麵上打了個轉,淡答道,“別做太甜了,吃了心裏膩。”


    “奴婢省得了。”雲苓應下,下樓去了廚房。


    不多一會她便迴來了,口中道,“郡主,廚房這會正好沒了粉麵,要再出去買迴來做有些來不及,奴婢便找了個人替您去鎮上有名的糕點鋪買些。那鋪子離客棧並不遠,想來很快便能迴來了。”


    “你費心了。”溶月略略點頭,麵上興致並不高漲。


    雲苓自然也明白,沒再多說,隻沉默著伺候著溶月卸了釵環。


    糕點很快便買迴來了,各色精細的糕點,做得十分小巧,拇指般大小,剛剛好一口能吃完。又用了些新奇的模子,做成梅花蓮花的形狀,瞧著頗有些意趣。


    溶月雖然並不大餓,見著也略略吃了幾塊,又在剩下的當中挑了些精美好吃的,吩咐雲苓給娘親和哥哥送去。


    今日明明沒幹什麽事,渾身卻隻覺疲累得很。


    待雲苓迴來,伺候著她換了衣裳淨了麵,溶月便早早了熄了燭火上了床。


    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大安穩,腦中時不時浮現出各種畫麵,皇後猙獰的眼神,蕭姝瑤怨毒的表情,沈汐雲毒蛇般的目光。許是因為山路塌方的事讓她心中隱有不安,所有牛鬼蛇神通通跑到她夢裏來了。


    夢裏的最後一幕,溶月又夢到蕭梓琰赤紅了眼睛舉劍刺來。


    溶月心口一陣絞痛,猛然從夢中驚醒,大口喘著氣坐了起來。


    窗外夜色正濃,皎潔的月光被層雲遮了光芒,冬意冷冽,寒風刺骨,唿唿從窗外唿嘯而過。


    溶月潔白纖細的手指抓著錦衾一角,猶自有些驚魂未定,手下愈發用力,骨節微微泛了白。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前世的事了。


    溶月長長地籲一口氣,抬手擦幹額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強自壓抑著自己內心的躁動不安,蓋好錦被緩緩躺了下來。隻是這麽一夢,頓時睡意全無,她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看著床頂的月牙白紗帳,聽著外頭風聲敲擊窗棱的聲音,腦中卻愈發清明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溶月的眼睛已然盯得有些酸澀了,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疲累地閉上了眼,正當她漸入夢鄉之際,房頂卻傳來一聲輕微的響聲。


    溶月心中一凜,剛剛才湧上的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小心地將手伸入枕下摸出鞭子來,緊緊握在手中,一邊瞪大了眼睛豎耳仔細聆聽著房頂上的動靜。腦中飛速地轉動著。


    莫非……這幕後黑手終於忍不住出手了麽?


    溶月屏住唿吸,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這時,房頂上傳來瓦片輕微的響動,聽著像是上麵之人踩著瓦片往別處去了。


    溶月眉眼一挑,心中微動。


    難道今日這人並不是來動手的,而是……來踩點的?


    她腦中剛冒出這個想法,寂靜的夜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刀劍相擊的聲音,聽著像是從窗外傳來的。


    溶月當即起了身,披上衣服走到了窗邊,小心謹慎地打量著窗外的情況。


    隻見銀色月光下,有兩人纏鬥在一起,一人著黑衣,黑布蒙麵,眼神冷厲,手中一把泛著寒光的利劍。另一人是一襲素色裏衣的沈慕辰,想來情況緊急,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披上便躍出了房間。


    打鬥聲漸漸大了起來,那黑衣人被沈慕辰纏得緊,又心急想要趁早抽身,手中舞劍的章法有些紊亂起來。


    溶月正吊著一顆心之際,一道白光閃過,劃破漆黑的夜空,直直地朝那黑衣人飛去。


    黑衣人眉眼一冷,急急抽身拿劍一擋,“當啷”一聲銀針被他打偏了去,擦著另一隻手的手腕而過。月色下一閃,散發出詭異的光澤。


    這銀針上,淬了毒!


    溶月心中一動,朝旁側的房間窗口望去。


    隻見蘇涼一襲白衣倚在窗邊,冷冷地打量著月色下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被銀針劃破了皮膚,毒性漸漸滲透了進去,手下愈發力不從心起來。


    他眼神一閃,一咬牙,從袖中掏出一枚閃光彈,濃濃白色煙霧中,隻見腳下在牆頭一點,縱身躍了出去,瞬間便消失在黑色的夜色之中。


    沈慕辰追了幾步便停下了腳步,隻看著黑衣人離去的方向沉了眉眼,眼中神色比那漆黑的夜色還要暗上幾分。


    他縱身一躍,進了房間。


    溶月急忙穿好衣裳拉開門走了出去。


    令人奇怪的是,外頭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聞聲走了出來的卻隻有樓小鳶、蘇涼和自己。


    溶月不禁皺了眉頭。


    先不說別人,論理,顧長歌是習武之人,就算是睡著了,也該比別人更警醒一些,怎的這會子還沒有聽到動靜?


    她心中狐疑,腳下已走到了沈慕辰房前。


    “哥,怎麽迴事?”蘇涼已經先到了,負手站在窗前,目光悠悠然看著遠處出神,夜風下,素白色衣袂獵獵作響。


    聽到溶月的聲音,他和沈慕辰同時轉了身看過來。


    “我正在睡覺,突然聽到房頂上有動靜,破窗一看,便看見方才那個黑衣人在屋頂上鬼鬼祟祟地窺探著什麽。”沈慕辰沉聲道,麵色有些冷凝。他頓了頓,接著道,“看來,我們果然被人盯上了。”


    “那這人是過來探情況的?”溶月憂心忡忡道。


    “十有*是。”沈慕辰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看那人雖功夫頗高,但無心戀戰的樣子,似乎想盡快抽身迴去複命。”


    “顧校尉和其他人怎麽沒有聽到動靜?”一旁沉默的蘇涼突然出聲發問道。


    沈慕辰和溶月還沒來得及說話,跟在溶月身後過來的樓小鳶一臉睡眼惺忪,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沈公子,你這房裏有種奇怪的香味。”


    蘇涼臉色一變,走到窗旁還未燃盡的香爐旁嗅了嗅,麵色越發黑沉起來。


    他冷笑一聲,眉眼間帶著一股子不怒反笑的意味,一雙熾豔鳳眸微微上挑,端的是容色無雙。他冷聲道,“當真是好計謀!”


    “蘇公子,怎麽迴事?”沈慕辰不解地看向他,目光在香爐上停了一瞬,語帶問詢道,“可是這香有問題?”


    蘇涼並未立刻迴答他的話,隻接著問道,“沈公子可用了晚飯?”


    沈慕辰搖搖頭,“不曾,晚上沒有胃口,便叫人把飯撤了下去。正巧阿蕪當時叫人送了糕點過來,我便吃了幾塊。”


    “這便是了。”蘇涼勾起唇角,眼中一抹清明之色看向溶月,“郡主是未燃這香,還是未吃這晚飯?”


    “我叫人把香給滅了,晚飯也沒吃,隻用了些外頭買的糕點。”她腦中一抹靈光閃過,抬眼亮意灼灼地看向蘇涼,“莫非這晚飯中加了什麽東西,配合著這香才能起作用?”


    蘇涼略微頷首,“這雲容香中有一味喚作素馨根的藥材,與今日晚飯中的山藥混合,便能產生迷藥的功效,這香聞得越久,混合產生的迷藥功效便越強。”


    真是好巧的心思!


    溶月不由瞪大了雙眼,又驚又怕。


    這麽說來,除了這裏的四人,其他人都中招了?若不是哥哥警醒,今日怕是被人摸了底去還尤不自知!


    隻是……


    她不解地望向蘇涼,開口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同樓姑娘為何也沒中迷藥?難道你們也未吃晚飯?”


    蘇涼搖搖頭,眼中墨色愈發濃鬱起來,“我吃了晚飯,隻是,房中並未燃雲容香。”他轉眼看向樓小鳶,“想來樓姑娘房中定然也沒有點雲容香。”


    樓小鳶聽得蘇涼發問,半夢半醒地點了點頭。


    溶月眸色一沉,沉吟出聲,“難道……這幕後之人知曉樓姑娘和蘇公子擅毒醫之術,怕露出了破綻,所以特意繞開了他們?”


    “也不無這種可能性。”沈慕辰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開口道,“看來,這客棧裏頭怕是出了內鬼!”


    他轉向蘇涼,“勞煩蘇公子先將其他人喚醒,我先去把掌櫃叫來一問。”


    “哥,我跟你去!”溶月心中焦急,急忙道。


    沈慕辰輕瞟溶月一眼,沒有出聲,大步出了房間,溶月忙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聽得身後傳來樓小鳶清懶的聲音,“蘇哥哥,我同你一道吧,我也會配解藥。”


    溶月腳步一頓,唇畔勾起一抹淺笑。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樓小鳶對蘇涼的態度還是同先前沒有兩樣。


    抬眼看著漸漸走遠的沈慕辰,忙小跑幾步跟了上去。


    客棧掌櫃是被人從熱乎乎的被窩裏叫醒的。


    他朦朦朧朧中感到有人在推他,不耐煩地睜開眼一瞧,見推他之人是今夜當值的夥計,不由火冒三丈,絲毫沒注意到夥計臉上惶恐的神色。


    “大晚上的什麽事啊?!不能留到明天說嗎?”被人從酣甜的睡夢中叫醒,掌櫃自然沒有好臉色,對著夥計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罵。


    夥計抖抖索索指了指身後。


    因房裏未掌燈,掌櫃也看不清他身後有什麽,隻當他故弄玄虛,張口又要罵,卻聽得黑夜中有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事,還真不能留到明天。”


    掌櫃心中莫名一顫,忙伸長了脖子朝那夥計身後看去。


    正好這時遮蔽住明月的層雲飄走,隻見銀白色皎潔月光下,有一白衣公子長身玉立,目光清冷,麵容沉俊。


    這不是住店的那位公子?大晚上的,他怎麽會在這裏?


    恰好一陣冷風順著未關緊的房門漏了進來,掌櫃渾身一激靈,頓時睡意全無。


    他不知發生了何事,隻得連忙坐起來堆著笑道,“不知公子找小的有何貴幹?!”


    沈慕辰冷冷瞟了他一眼,清冷道,“穿好衣服來大堂,我有事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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