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被他的話驚得呆立在門口,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殺人嫌犯?!何人死了?!


    苗海眼尖,往後一瞧便看到了滿臉震驚的溶月,他上前兩步盯著溶月陰陽怪氣道,“原來明珠郡主在這裏,也省得咱家好找了。”又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郡主,跟咱家走吧。”


    溶月腳下未動,一雙明眸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語氣沉沉自有一股懾人氣度,“不知苗公公口中的殺人嫌犯是何意?”


    苗海陰鷙地瞟了她一眼,並不打算鬆口,“郡主去到澹誠殿便知道了。”見溶月仍是不動,便吊著嗓子,語氣中帶了一絲不快,“郡主,快走吧,皇後娘娘還等著呢。”


    溶月知他是皇後心腹,皇後不喜自己,他必然也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隻冷冷睨他一眼,語氣冷冽,“誰死了?”


    苗海被她這一眼看得如墜冰窟,打一個寒戰答案不由自主從口中蹦了出來,“鄭……昭容……”


    鄭昭容死了?!


    仿佛平地起了一聲驚雷,把溶月炸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白日裏還見過的那個張揚的女子,就這麽死了?!


    苗海被她方才那一眼看得震懾住,這會迴過神來,頗有些尷尬不快,想他在宮中沉浮多年,居然在一個小丫頭手裏失了分寸,一張臉頓時成了茶青色,聲音愈發不耐起來,“郡主想問什麽,等到了澹誠殿大可向皇後娘娘問個夠。”


    溶月冷冷清清抬頭看他一眼,星眸懾人,唇邊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走吧。”


    “郡主!”雲苓和玉竹擔憂出聲喚道。


    溶月遞給她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她們先在聽泉居候著,便整整衣衫,從容地跟著苗海去了。


    雖然下午下過一場大雨,但夏日溫度高,又兼著出了太陽,此時地上早已幹透,空氣中有種雨過天晴後泥土的腥濕氣。


    溶月跟在苗海身後,腦中飛速地轉動著。她自澹誠殿出來後就隻去了趟表姐那裏,除此之外便一直呆在房內沒有出去,這麽說來,除非有人作偽證,那就不可能是有人目擊到她在命案現場出現過。皇後娘娘雖然不喜她,但也不至於是非不分地針對她,這樣實在太難以服眾。這麽想來,便是……命案現場出現了她的東西?


    溶月有些摸不著頭緒。自己的東西一向都是玉竹打點的,她性子謹慎沉穩,若發現有什麽東西不見了,必然會來向自己報告,可玉竹沒說,難道這東西是不久前才丟的?


    心中浮現很多猜想,卻又一一被自己否決,苦惱間,澹誠殿已經到了。


    溶月抬頭看一眼眼前巍峨的宮殿,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踏了進去。一進殿內,便覺一股凝重的氣氛鋪麵而來。


    皇上端坐上首,麵帶怒色,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痛,周身冷意凝結,旁邊坐著皇後,臉上是一貫的端方高貴,隻眼底的一抹精光泄露了她此時心底的得意。看著自己吃癟,皇後可真是開心啊,溶月眼底掠過一絲似有若無的嘲諷。


    除了皇上和皇後,惠妃和梁嬪也在。惠妃位分高,此時在這裏倒也不意外,隻是梁嬪?似乎她和鄭昭容住得近,莫非是被驚動了?


    溶月眼光在幾人身上隨意一掃,很快便收迴,麵上露出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


    “溶月參見皇上,見過皇後娘娘。”


    “起來吧。”皇上看也不看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語中壓抑的冷厲顯示出他此時心情有多糟糕。


    溶月站起來,眼中浮現出點點水光,仰頭惶恐道,“不知皇上和皇後娘娘叫溶月前來有何事?”


    皇上煩躁地叩擊著龍椅的扶手,硬聲道,“皇後,你來說!”


    “是。”皇後略帶得意應下,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溶月,“明珠郡主,鄭昭容死了!”


    饒是方才從苗海口中聽過,這會聽來,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


    好好的一個人,還有孕在身,怎麽說死就死了?


    溶月身子一抖,抬起頭眼中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不安和迷蒙,她捂住嘴,不可置信道,“皇後娘娘,鄭昭容白日還好好的,怎麽會……”


    皇後微微勾唇,笑得有些詭異,此時殿內已掌上了燈,她鬢邊長綿鳳釵的流蘇長長垂下,在臉上投下明滅光影,神情晦暗,“郡主這話問得好,本宮也想問郡主,鄭昭容與郡主到底何仇何怨?!”


    “臣妾聽說……鄭昭容白日與明珠郡主起了衝突。”猶疑著開口的是一旁的梁嬪,她麵色蒼白,似乎有些被嚇到了。


    話音剛落,溶月森寒的目光便射向她,“梁嬪娘娘,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繼而轉了目光看向皇後,墨瞳中染上點點陰霾,語聲中帶了一絲忿然道,“聽皇後娘娘這意思,竟是懷疑鄭昭容遇害乃溶月所為?!”


    皇後冷哼一聲,“本宮不是懷疑,是有鐵證!”


    溶月愣了愣,不怒反笑,看著皇後的目光愈發地冷了,她倒要看看,皇後口中的鐵證究竟是何物。“既然如此,也請皇後娘娘拿出這所謂的鐵證來給溶月見識見識。”


    看著她一臉無所畏懼的模樣,皇後隻覺萬分刺眼。


    溶月的表情落在皇上眼中卻讓他心思鬆動了一番,看明珠這坦坦蕩蕩的模樣,莫非這事真非她所為?他微微鬆了口氣,轉迴目光,密切觀察著事態的發展。


    皇上的變化,皇後自然感覺到了,長長護甲扣入椅背中,滿心不甘。她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憤恨,從旁側宮女端著的托盤中拿出一個東西,在溶月麵前一晃,厲聲道,“明珠郡主,這是你的嗎?”


    溶月定睛一看,居然是她白日所戴的那支蝴蝶形鏨花鏤空銀簪,怎麽會到了皇後手中?溶月仔細一迴想,這才隱隱想起方才出來時並未在梳妝台上看到這支,便隨手另拿了一支紅梅瑪瑙簪挽了發。她記得迴到下午聽泉居時還取下了這根簪子,此時卻詭異地出現了在皇後手中,莫非聽泉居出了內鬼?


    皇後的目光在她鬢間烏發一掃,含了些得意,“郡主能解釋解釋,為何你白日所戴的這支銀簪會出現在鄭昭容遇害的地方嗎?郡主這簪子製作精巧,本宮可是印象深刻啊。”不待溶月迴話,她又急急道,“郡主可別說什麽簪子掉了之類的理由,要找借口,也得找個好的不是。”


    溶月定了定心神,一臉無辜,明媚的鳳眼中染上層層霧氣,似乎真的受了不少委屈一般,“溶月不知道。”


    皇後本打算看她急惶不安語無倫次的模樣,沒想到溶月隻輕飄飄一句不知道,不由怒氣橫生,一拍椅背怒喝道,“大膽!皇上麵前還不說實話!鄭昭容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她的聲音喑啞中帶著一絲破音的尖利,劃破漸漸罩下來的夜幕,聽得皇上眉頭一皺,皇後這樣子,實在是不莊重得緊。


    溶月挑了挑秀眉,毫不示弱地迴望過去,“皇後娘娘僅憑一支簪子便要定溶月的罪,古往今來也沒這樣的道理。隻要有心,大可以指示人偷了我的簪子放到案發現場嫁禍於我。皇後娘娘怎的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是溶月做的?!”


    “你……”皇後氣得夠嗆,語氣愈發尖銳起來,“巧言令色!”


    “皇後!”見她越來越猙獰的麵容,皇上擰了眉,出聲警告。


    皇後驀然迴過神來,這才驚覺自己居然在皇上麵前失了分寸,袖中拳頭緊攥,費了好大力氣才壓下心中不斷叫囂的憤怒。


    “皇上,臣妾失態了……”她鎮定下來,柔柔解釋道,“隻是……臣妾實在是替鄭昭容感到不值。”皇後的聲音本就粗糲嘶啞,如今學著惠妃梁嬪那般故作嬌柔地說話,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違和感,聽得人雞皮疙瘩一起。


    皇上也幾不可見地抖了抖,看向溶月,語氣沉沉,“明珠,朕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皇上,鄭昭容的屍首是否已讓太醫驗過?”


    皇上點了點頭,不知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溶月請求將太醫喚上殿來一問。


    皇上沉吟片刻,“準了——”


    很快,一須發皆白的太醫顫顫巍巍地跟著宮女快步入得殿來,溶月認得他,是太醫院院使胡一鳴,他醫術高明,最重要的是為人正直。溶月舒一口氣,是胡院使就好,不用擔心他會被人買通做了手腳去。


    “明珠,你有何話便問吧。”皇上沉然開口。


    “是。”溶月應下,朝胡一鳴行了一禮,“有勞胡院使了。”


    “郡主客氣了。”胡一鳴迴以一禮,“老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溶月點點頭,微微挑了挑妍麗的鳳眼,清越開口道,“請問胡院使,鄭昭容是如何死的?”


    “被人用麻繩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窒息?溶月微愣,想了想,看向皇後,“請問皇後娘娘,現場可留下了作案工具?”


    皇後不知她打的什麽主意,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嗯”字,算是迴答了。


    “請皇後派人將作案工具呈上來。”


    皇後咬咬牙,陰鷙地盯著她看了看,揮揮手叫人去準備了。


    溶月複又看向胡一鳴,“胡院使,不知是否已推斷出鄭昭容的死亡時間?”


    胡一鳴點點頭,“據老臣推斷,鄭昭容的死亡時間應該在申時二刻到酉時一刻之間。”


    溶月看向上首的皇上和皇後,“溶月白日從澹誠殿離開後,去了表姐謝采薇處坐了約一個時辰,申時一刻左右便已迴到了聽泉居,此後便再未出過房門,皇後娘娘大可派人一問,這樣看來,溶月並無作案時間。”


    皇後冷哼一聲,“本宮已派人去問過了,聽泉居伺候的宮人說你不喜人近身服侍,平日裏都是一個人待在房中,這麽說來,在鄭昭容遇害的這段時間裏,並沒有人真正看到過你,你完全可以偷偷潛出去殺了人再潛迴來,本宮記得,明珠郡主可是有功夫在身的。”


    溶月眼中閃過一絲暗色,的確,若要追究起來,這段時間是沒有人見過她,這個不在場證明並不那麽能服眾,看來還是得從這支落在現場的簪子上入手了。


    見溶月啞了口,皇後眉間一抹飛揚的神采,心中不由痛快起來。


    正在這時,有宮女捧了那放著作案麻繩的托盤入內,溶月眼風一掃,不由眸中一亮,跳躍出簇簇明亮的火花。


    “溶月記得,今日下午下過一場暴雨,申時二刻左右應該正是大雨初停的時候。”


    “是又如何?”皇後緊緊盯著她。


    “鄭昭容死於何處?”


    “後苑東邊的小樹林裏。”皇後語氣愈發不耐起來,“郡主究竟想說什麽?”


    溶月成竹在胸的一笑,透出些瀲灩的光華來,皇上一怔,眼神中透出些許恍惚。落在有些人眼裏,神色又晦暗幾分。


    溶月走到那作案的繩子前,用帕子包著將其拿了起來,“申時二刻,大雨初停,鄭昭容死於後苑東邊的小樹林裏。暴雨過後的小樹林必然滿是泥濘,所以這根作案的麻繩上沾染了許多泥點。”她將麻繩在眾人眼前晃了晃,示意自己所言非虛。


    皇後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大雨止住之後,立馬出了太陽,又是夏天,溶月記得,到了酉時二刻的時候,地上已經全幹了。”


    她又走到另一個宮女麵前拿起自己那支簪子,“大家可以看到,我這支簪子上麵卻是幹幹淨淨,半點泥漬也無。這就足以說明,這簪子是在酉時二刻之後才被人放到鄭昭容遇害之地,目的就是為了嫁禍於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嫁禍之人恰恰漏了這很容易忽視的一點。”溶月立於殿中,侃侃道來,身上衣衫不過素淡而已,眉間風華卻是耀如春華,黯淡了一室的燈火。


    這話一出,眾人臉上頓時精彩紛呈,溶月眼風一一掃過,將大家的反應盡收眼底。皇後自然是心有不甘,惠妃一臉看戲的神情,梁嬪則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臉上表情看不真切。


    皇上聽她說完這一番話,歎道,“明珠所言甚是有理,方才朕也是急糊塗了。”


    “多謝皇上相信溶月的清白。”


    “皇上!”見皇上被說通了,皇後身子微微前傾,著急出聲喚道,“郡主既想得這般透徹,也許她就是利用了大家的這種心理,賊喊捉賊,故意將那簪子在地麵幹了之後扔過去的。”


    溶月譏誚一笑,這皇後腦子莫不是燒壞了嗎?居然說出這等話來。“皇後娘娘也太小看溶月了,若真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要親自動手?!”


    她話音落定,果然看到皇上臉色陰沉了幾分,“皇後,你莫要再胡攪蠻纏。你若再這樣不分青紅皂白,這案子朕就另外差人來辦。”


    皇後雖心有不甘,也隻得咽下這口氣,臉色沉鬱地坐在一旁。


    這案子居然交給皇後?溶月頗有些吃驚。轉瞬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後宮嬪妃遇害,牽扯的多是後宮眾人,先不說京兆尹沒跟來,就算跟來了交給他也不合適,一個大男人如何能在後宮中斷案取證?至於為何不交給宗人府,怕是皇上有心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讓宗人府來辦,最後可是要入卷宗的。


    皇上緩了臉色,對著溶月道,“明珠便先迴去歇著吧,方才你也受了不少驚嚇。”


    “皇上。”皇後果然還是不死心,撫了撫小手指上的赤金玳瑁掐絲藍寶護甲,又開口道,“郡主方才那番話雖然在理,但到底不能完全洗脫嫌疑,臣妾請皇上準許,在找出兇犯之前,郡主隻能在聽泉居活動。”


    這是要將她軟禁起來了?!溶月眉目一沉,若真這樣任皇後擺布,如她這般看自己不過眼,難保最後不會又弄出什麽對自己不利的證據來。


    當下黛眉一揚,聲音明澈中帶上了一分清冷,“溶月並無殺害鄭昭容的理由,至於方才梁嬪娘娘說的我曾與鄭昭容起過衝突的事,溶月並不否認,但若以這種理由殺人,未免有些太過匪夷所思了。依溶月看……”


    她頓了頓,目光在幾人身上一掃,“這後宮中,比溶月有動機的人多了去了。”說著,寒光一凝,冷冽的目光刀鋒一般射向皇後,“便是皇後娘娘,這動機也比溶月大得多!娘娘一直無子,鄭昭容恃寵而驕,難保皇後娘娘不會心中忿然而痛下殺手。娘娘身邊定然高手眾多,自然也無需自己出馬。”


    “你——放肆!”皇後手下驀然一緊,目光眥裂,眼睛通紅,一雙眸子含煞般看向溶月。


    溶月微微一笑,並不害怕,隻沉肅立於殿中,身姿愈發挺拔綽綽,自有一番動人氣度風骨在,兩相比較,皇後就顯得尖酸刻薄落了下乘去。


    聽到她的話,皇上臉上的表情卻凝重了幾分,的確,鄭昭容懷有身孕,若論動機,這後宮人人都比明珠更有理由殺害她。這麽想來,這案子交給皇後真的合適嗎?


    溶月自然沒有錯過皇上臉上的沉思和眼中的鬆動,為今之計,隻有先下手為強,否則被皇後搶了先機,事情就很難控製了。忙對著皇上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臉上一片誠摯,“溶月懇請皇上將此案交與我,溶月必竭盡全力找出兇手,還鄭昭容一個真相,也還自己一個清白。”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詫異。


    皇上驚詫地看著她,“明珠,破案不是兒戲,朕自會找一個妥當的人來負責。”


    溶月鳳眸顧盼流轉,眼中神色熠熠光華,麵容堅定,“溶月明白,隻是還請皇上給溶月一個機會。”


    “明珠郡主。”皇後瞟她一眼,涼涼開口道,“你現在說得好,到時案子沒破,反倒延誤了破案的最佳時機,這責任,你可擔當得起?”


    溶月貝齒一咬,並不反駁,隻目光灼灼地看向皇上,“皇上,溶月願立下軍令狀,半月之內若不能破此案,溶月甘受皇後娘娘責罰。”她眼角微挑,望向皇後娘娘的方向露出一絲挑釁之意。


    皇後果然被激怒,壓下怒氣看向皇上,“皇上,既然明珠郡主這般成竹在胸,臣妾也不好多加阻攔,皇上便成全了郡主罷。”


    皇上撫了撫眉心,歎一口氣,“罷了罷了,你便試試吧,盡力而為,若是……實在破不出,也不用太有壓力。”


    皇後眉間夾一抹陰翳,麵色有些猙獰起來,“郡主都自願立下軍令狀了,皇上還如此偏袒,怕是會寒了眾位姐妹的心呐。”


    皇上似乎被她逼得有些頭疼,不耐煩道,“你欲如何?”


    “這案子沒破,宮中自然會人心惶惶,其他所有計劃都隨之會被打亂,郡主所提半月之期太久。十日之內郡主若不能破此案,在行宮的兩個月內都需禁足在聽泉居內,且要抄出二十篇《妙法蓮花經》替太後娘娘祈福。”皇後冷眼道,語聲淩厲。


    她看一眼溶月,“郡主若敢應下,本宮便不再阻攔!”


    《妙法蓮華經》是經書中最長的一部,真要在兩個月之內抄出二十篇來,這手不廢也得殘。偏生皇後還是打著為太後祈福的名義,無人敢說她的不是。


    溶月卻笑得愈發恬淡,擲地有聲地吐出一個字,“好!”她眸光一轉,“但是……溶月有一個要求。”她看向皇上,等著他的準許。


    “說吧。”皇上擺擺手。


    “這案子也許並不僅僅會涉及到後宮,溶月一個閨閣女子,很多地方不方便出麵調查,溶月想向皇上求一個人幫忙。”


    “誰?”皇上耐著性子問道。


    “閑王蕭煜。”


    皇上眉眼一挑,眼底一抹精光閃過,他狐疑地打量了溶月幾眼,“閑王身子不太好,這等事還是不要麻煩他了。朕的皇兒們,明珠可以隨意挑一個讓他們相幫。”


    “皇上……”溶月抬眼看一眼他,有些欲言又止。她默了默,似乎鼓足了勇氣,這才小聲道,“不是溶月不相信各位皇子,隻是……此案必與後宮諸人有所牽扯,各位皇子們還是避嫌的好。”


    皇上麵色一僵,確實如她所言,後宮諸人都有嫌疑,如此看來,也隻有蕭煜這個局外人最合適了。他擰了擰眉頭,思索良久,才道,“也罷,此事就這麽說定了。汪忠——”


    “奴才在。”汪忠應聲上前。


    “派人將閑王叫來。”


    大家並未等多久,蕭煜很快便隨著內侍踏了月色而來,一襲霧白色錦袍,風華如仙,似沾染了一袖的澹澹月華。麵容有些微蒼白,卻愈發顯得絳唇如櫻,眼角微揚,帶了幾分似有若無的惑人神采,眼中神情靜若明淵。


    “臣弟見過皇上。”他走到殿中,在溶月身側站定,向著皇上負手一禮。


    “老七免禮吧。”皇上淡淡道,“最近身子可還好?”


    “多謝皇上關心,臣弟來行宮之後泡了幾次溫泉,身子好轉了些,隻是昨晚月圓之夜有些不適,今晨便沒有過來,還請皇兄不要見怪。”


    月圓之夜不適?溶月腦中某些猜想一閃而過。


    “自然,朕明白,老七不用放在心上。”皇上客氣了一句,話鋒一轉,“朕今日叫你來其實是有一事相托。”


    “皇上請吩咐,臣弟一定竭盡所能。”蕭煜眉眼低順,麵容淡然。


    “鄭昭容被人殺害了。”


    “什麽?”蕭煜錯愕抬眼,眸中滿是驚詫的神色,“臣弟聽說,鄭昭容剛懷上皇上的龍子啊?”


    “嗯。”皇上語氣沉鬱,眼中一抹幾不可見的悲痛。


    溶月冷眼瞧著,並不覺得皇上是在為鄭昭容悲痛,他這一絲淡薄的哀傷怕也是留給那個未出世的骨肉的吧。自古無情帝王家,九五之尊的帝王,果然涼薄,後宮三千佳麗,誰又能分到他一絲半毫的真心呢?拋開別的不說,就這一點,娘當初選擇了爹,也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皇上接著道,“明珠郡主自動請纓接下了這案子……”


    溶月立馬感到蕭煜帶著深意的目光在她麵上一頓,想到昨晚的情景,耳根飛起一抹紅,也不敢轉頭,隻作不知。


    “因她是女子,有些事情不方便調查,便向朕請求借了你幫忙。老七意下如何?”


    蕭煜轉頭看向溶月,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郡主想讓本王幫忙查案?”


    溶月沒法,隻得抬頭與他對視上,麵上隻笑得單純恭謹,眼中一片澄澈,忙不迭地點點頭,“還請王爺幫忙。”


    “本王身子不好,可能幫不到郡主什麽。”蕭煜微微彎了眼角,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語聲是一貫的清冷,隻是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衝她眨了眨眼,淺笑遺光。


    “王爺妄自菲薄了。溶月聽說王爺性子機敏沉穩,想來定能幫到溶月不少的。”說完,衝著蕭煜斂裾一禮,“溶月在此先謝過王爺了。”


    蕭煜收迴目光,看向皇上,“臣弟聽憑皇上安排。”


    皇上麵色已有些懨懨,聽得蕭煜應下,便擺擺手,“既如此,大家便都散了吧。老七,明珠,此事就全權交給你們了。汪忠,你先留下替郡主和王爺安排好。”


    “皇上請放心。”二人朗聲應下,恭送著皇上出了澹誠殿,皇後自然是跟著去了,臨走時,裝作不經意地掃他二人一眼,眼中一絲冷意,叫人心底泛起陣陣寒氣。


    惠妃娉娉嫋嫋地走了下來在她麵前站定,眼中饒有興味,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明珠郡主小小年紀,可真是好膽識……”她掩唇嬌笑一聲,“可惜還太小……”


    可惜?可惜什麽?溶月似乎想到什麽,眼底微微一僵,袖中拳頭不由握了握。


    “娘娘謬讚了。”溶月答得不卑不亢。


    “有意思……”惠妃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麵上一頓,慵懶道,“郡主可要努力了,本宮也等著看到底是誰人這麽狠心,這可是活生生兩條人命呢……”一邊說著,一邊扶著宮女的手走遠了,柔媚的聲音在空曠的殿中迴蕩。


    溶月麵色淡然目送著她離開,這才轉迴頭,目光正好撞上梁嬪霧氣繚繞的美眸,一愣,點頭衝她示意了一下。


    “梁嬪娘娘。”溶月語氣並不甚熱絡,她可是沒忘記方才梁嬪特意提出她和鄭昭容發生衝突的事。


    梁嬪自然也知道她這般姿態是為何,眸光一閃,“方才本宮也是就事論事,郡主不要放到心上去。”


    溶月唇畔巧笑嫣然,聲音清囀淡然,“自然不會,隻是鄭昭容性子不算好,怕在宮中結下了不少仇家吧,聽說梁嬪娘娘在宮裏與鄭昭容同住一宮,後麵若有需要向娘娘打聽情況的地方,還請娘娘配合。”


    梁嬪唇角向下一彎,微微冷了一分臉色。這是在旁敲側擊她是否和鄭昭容產生過衝突了。梁嬪平素也不算沉穩,被溶月這麽一激,急急就想分辨,此時,旁側卻突然插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娘娘,您昨夜舟車勞頓未睡好,還是早點迴去歇著吧。”


    溶月聞聲望去,見說話的是梁嬪身側一個大宮女模樣的女子,身著碧色宮女裝,低垂著頭攙扶著梁嬪,模樣恭順,身材苗條,一張瓜子臉,眉彎鼻挺,雙目晶晶,也是個清秀佳人,也不知是不是服侍梁嬪久了,仔細看去,眉宇間似乎同梁嬪有兩分相似的神韻。


    梁嬪檀口張了張,終究還是咽下了想說的話,輕答一聲,衝著溶月和蕭煜微微點了點頭,自扶著那宮女離去了。


    溶月好奇的目光落在那碧衣宮女身上,早前聽說梁嬪的性子並不算柔順,沒想到卻會聽這樣一個小小宮女的話,不得不讓人有些奇怪。


    幾人一走,殿內便隻剩下蕭煜和溶月並一些宮女內侍了。


    汪忠堆笑著上前來,喚過一個眉清目秀的內侍,對著二人道,“郡主,王爺,這是小卓子,是奴才的徒弟,做事還算機靈靠譜,這幾日便讓他跟著郡主和王爺,有什麽事情二位主子吩咐他便是。”


    溶月側了頭看向那小內侍,隻見他眼神清澈,渾身透出股機靈勁。見溶月望過來,那小內侍忙跪在地上,“小卓子願為郡主和王爺效犬馬之勞。”


    蕭煜並不出聲,隻立在一旁,涼涼地打量著他。溶月無法,隻得道,“你起來吧。”又看向汪忠,“汪公公還要伺候皇上,便先去吧,這裏有小卓子候著就成了。”


    汪忠忙施了一禮,“奴才多謝郡主體恤,那奴才便先告退了。”說著,看了眼小卓子,示意他用心點,便躬身退出了殿外。


    蕭煜抱臂看著她,一臉好整以暇的神色,“郡主打算怎麽辦?”


    見沒了旁人,溶月也不再端著笑容,沉聲道,“我要先迴一趟聽泉居,方才被苗海急急忙忙帶了出來,我那兩個丫鬟定是急壞了,我先迴去同她們說一聲。”


    蕭煜不置可否,“然後呢?”


    “然後……”溶月抬眼看著他,“王爺若有空,便陪我去一趟案發地點看看吧。”


    “好。”蕭煜朗聲應下,並不多說。


    溶月知道他是顧及著小卓子在場,自己正好也想趁這個機會問問他昨夜之事,便想了個法子先把小卓子支開,“小卓子,我同王爺稍後要去小樹林查看現場,你先下去安排,我倆待會便過去。”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小卓子應下,自去安排不提。


    溶月這才清清冷冷睨一眼蕭煜,“那就要麻煩王爺屈尊先同我去一趟聽泉居了。”


    二人並排走出澹誠殿,見身後無人跟著,溶月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王爺的傷好了嗎?”


    蕭煜斜飛了眼角看她,唇邊一抹淺笑。月色下,他的容貌竟比那天上明月還要清皎幾分,身姿清濯如竹。


    “郡主可真是關心本王。”


    溶月幹笑兩聲,“我是怕王爺突然倒下,沒人來幫我查案呀。”


    蕭煜收迴目光,聲音是一貫的清雅好聽,“那郡主為何還要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往身上攬?”


    他在行宮中有眼線,鄭昭容被殺的事當時他便知道了,郡主被苗海帶走的事也有人來向他匯報過,隻是澹誠殿中的情況還未傳迴來,便有人來請他過去,所以中間發生了什麽他並不知曉。


    “我的簪子在鄭昭容遇害的地方被發現,皇後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好不容易洗脫了嫌疑,皇後還是不罷休,非得將我軟禁起來。王爺說說看,這種情況下,難道我還要坐以待斃?自然是要將主動權握在手裏。”


    “郡主倒是個有膽識的,你就不怕,這案子你破不了?”蕭煜低笑一聲。


    溶月抬頭看向他,露出個略帶討好的笑容,“所以我特意向皇上求了王爺來幫忙,王爺這般厲害,定能助我出了這口氣。”月光下,她的雙眸晶亮,眉眼攜笑,耳畔流珠耳墜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著,越發襯得耳垂嬌小如白玉,隻看得人心神一動。


    蕭煜輕咳一聲,“郡主昨夜幫了本王,這人情,本王自然會還。”


    聽到他又說迴這事,溶月心神一動,剛想接著問下去,卻聽得蕭煜又道,“到了。”這才驚覺兩人已走到了聽泉居門口。


    雲苓和玉竹正在門口焦灼地候著,一臉急色,此時月色中見得溶月安然無恙地迴來,心裏的大石頭落定,不由麵露喜色,急匆匆跑了過來。雲苓圍著溶月轉了幾圈,見她並未受什麽傷的樣子,這才徹底定下心來,幾顆淚珠不由自主滾了下來,語帶哽咽道,“郡主,您沒事吧,嚇死奴婢們了。”


    溶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放柔了聲音,“我沒事,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們麵前嗎?”


    雲苓用手背胡亂抹了把眼淚,還想再問,玉竹卻扯了扯她,朝蕭煜方向看去,雲苓這才看到蕭煜,忙跟著玉竹手忙腳亂地行了禮。


    蕭煜微微頷首,“無需多禮。”又看向溶月,“郡主先進去交代吧,本王在院中候著。”


    溶月有些擔憂,遲疑道,“雖是夏夜,但到底夜風還有些涼意,王爺的身子受得住嗎?”若凍出個什麽毛病來,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蕭煜驀然俯身,一張俊臉在她麵前放大,“郡主一而再再而三地關心本王的身體,本王難免有些想入非非啊。”


    溶月一張臉臊得通紅,慌忙退後幾步,瞪他一眼,急匆匆朝房裏去了。玉竹和雲苓對著蕭煜一福,也跟了上去。


    “郡主……”兩人跟著進了屋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方才郡主和王爺之間的氣氛著實有些詭異。


    還是玉竹上前替她倒了杯水,遞過去道,“郡主,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溶月微呷一口茶水,恢複從容,“鄭昭容死了,我白日帶的那支蝴蝶鏨花鏤空銀簪卻出現在了案發現場。”


    “什麽?”雲苓和玉竹皆是一驚。


    “對。”溶月眉眼冷凝,“所以我懷疑這聽泉居中必有內鬼,你們平日要多加留心。”兩人鄭重點頭,聽得溶月又道,“皇後娘娘素來不喜我,這次便逮著機會想把罪名往我身上扣,我隻得反將一軍,將這案子接了過來。”


    “郡主……您是說您來查這個案子?”玉竹驚唿道。


    溶月點點頭,“當時的情況下,唯有這樣我才能占住先機,你們放心,我特意求了王爺來幫我,有他在,應該會簡單一些。”


    玉竹雲苓聞言,眉間雖仍藏有憂色,但也不再多說。


    “我隻有十日的時間。現在要同王爺去案發現場勘查一番,雲苓與我同去,玉竹留在這裏,務必警惕院中情況。”


    “奴婢明白。”二人鄭重應下。玉竹去取了件銀紅麵纏枝桃花披風披風過來,給溶月係上,“郡主,晚上還是有些風的,您注意別著涼了。”


    溶月點點頭,帶著雲苓出了房門。


    院中蕭煜正在抬頭望月,雪白滾邊的衣袂在風中微微作響,他神情俊雅涼靜,月夜下縹緲不似凡人,恍若偷閑下凡的月中謫仙。


    “王爺,我好了。”溶月走到蕭煜身側,抬頭看他。


    蕭煜收迴目光,望著她眼角染上點點笑意,“走吧。”


    兩人朝著東苑樹林走去,月光灑在眼前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有涼風微微拂過麵頰,夜很靜,靜得仿佛能聽見兩人的心跳。


    “王爺……不打算解釋下昨晚之事嗎?”溶月微微蹙籠了眉頭開口道。


    “郡主想知道什麽?”


    “昨夜王爺為何負傷?”溶月低頭看著路,視線時不時飄到他腳上繡雲紋的墨色鞋履上,隻不抬頭看他。


    “中了暗器。”蕭煜語氣並無多大起伏。


    聽著他這樣不鹹不淡的語氣,溶月突然有些著惱了,她停下腳步,清冷目光在蕭煜臉上掠過,墨瞳微狹,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王爺不願說便罷了,溶月日後也不會再問。王爺此次答應幫我查案,也算還了我昨日的人情,這一來二去我們已經扯平,日後溶月自然不會再麻煩王爺。”


    說完,也不待蕭煜反應,自顧自抬起步子向前走去。


    “郡主在惱什麽?”


    耳畔傳來蕭煜醇厚的嗓音,溶月隻覺臂上一陣灼熱,整個人被蕭煜拉住,定在原地不能動彈,絲絲冷竹香在這樣悠遠的夜裏顯得愈發清雅泠然。


    雲苓此前遠遠跟在他二人之後,現在見他們突然停住,也停了一下,眼神擔憂地看著溶月,卻也不敢貿然上前。


    “放開我!”溶月的視線落在蕭煜抓著自己手臂的大手上。


    蕭煜鬆了鬆禁錮著她的力度,卻仍沒有放手,“郡主在惱什麽?”他又問了一遍,這一次,眉眼彎了彎,語氣中似乎帶上了一絲愉悅的情緒。


    溶月正在氣頭上,沒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隻抬起頭用那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蕭煜,眼中透出來一絲清冷,暗夜中她的身影顯得清逸動人。


    “我沒有惱!”


    蕭煜低低笑了開來,帶了絲雨滴打落玉盤的清澈。他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溶月的頭,“真是個倔脾氣,還跟本王惱起別扭來了。”


    他這話說得曖昧,溶月雖然還在氣頭上,瑩白小巧的耳垂下卻飛上一抹紅霞。


    蕭煜的目光在她耳畔打了個圈,很快又看向她清澈的眼眸,微微歎口氣,語氣中似含了不易察覺的寵溺。


    “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本王這事,實在是說來話長,郡主若想聽,待破了這樁案子,本王便原原本本說給郡主聽吧。”


    溶月臉一紅,幸好夜色昏暗,看不真切。她用力將他大手甩開,輕哼一聲,“誰想聽了?!”說罷,大踏步朝前去了。


    蕭煜抿了抿唇,眼角眉尾攀上點點亮色,唇邊些許莞爾,也邁步跟了上去。


    東苑的小樹林裏遍植香樟,鬱鬱蔥蔥,綠樹成蔭。自從白日鄭昭容的屍體被發現後,這裏便被羽林軍給圍了起來,閑雜人等禁止進入。


    知道他們要來,四周已經燃上了火把,一片通明。見他倆一前一後走來,小卓子忙迎了上來給二人見過禮。


    “王爺,郡主,裏邊請。”


    二人來到鄭昭容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正在樹林東北角上,因著樹木的阻擋,就算這裏藏了人外麵也很難發現。


    “鄭昭容的屍體是誰發現的?”溶月一邊觀察著地上的情況,一邊問小卓子。


    “是鄭昭容身邊一個叫思蕊的宮女。”


    “此人現在何處?”溶月蹲下來看著地上的痕跡,又問道。


    “被皇後娘娘派人看管起來了。”小卓子頓了一下,斟酌著道,“郡主可要奴才讓人將她喚來?”


    “不必了,明日再說吧。你先去旁邊候著,有事我再叫你。”


    小卓子應諾退下。


    溶月站起來,目光凝重。蕭煜一直盯著她,此時瞧見她麵色的變幻,開口道,“郡主看出些什麽來了嗎?”


    溶月搖搖頭,有些許懊惱,“沒有,屍體四周的腳印太多了,就算有兇手的腳印混在裏頭也看不出什麽來了。”


    她又想到什麽,側了頭看向蕭煜,耳畔一抹烏黑鬢發閑閑垂了下,眼中的墨色似比這夜還要深沉一分,“王爺,若你要殺一個人,會選擇用繩子勒死這種方式嗎?”


    蕭煜眼中一絲興味閃過,“郡主的意思是……?”


    “若我是兇手,要想殺了鄭昭容,最快的方式便是一刀斃命,為何要用這種費力又不討好的方式?”溶月眼中點點光芒初綻,她將頭轉迴來,一邊思索一邊繼續推理道,“你想想看,這片樹林的位置並不算偏,定時還會有羽林衛過來巡邏,若一個不小心,在行兇的過程中鄭昭容發出了唿救聲,不是很容易被聽到嗎?”


    “郡主所言有理。”蕭煜思索片刻,點頭道。


    “王爺!”溶月驀地又抬起了頭,“明日……請王爺陪我去檢查一下鄭昭容的屍體。”


    蕭煜麵上露出些許詫異之情,“郡主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所以才要叫上王爺啊。”溶月狡黠一笑,又繞著四周看一圈,並未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這才略有不甘道,“看來今日是查不出什麽來了,先迴去吧,明日再繼續。王爺覺得呢?”


    收到溶月問詢的視線,蕭煜微微抿了唇一笑,“郡主安排得很妥當。”


    此時不遠處候著的小卓子正好看來,便瞧見了蕭煜唇畔那一抹淺笑,不由怔在原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在宮中待了不少年頭,閑王也見過好多次了,這卻是他第一次見到王爺笑。笑得可真是好看,他一個男人,不對,半個男人都忍不住心動了,那笑容真真像是雨過天晴後的彩虹那般耀眼。乖乖,這要是讓那些宮女們看見了,以後她們暗地裏思慕的對象可就要從各位皇子變成閑王了。


    小卓子正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這邊溶月已經走到他跟前喚了他好幾聲了。


    見小卓子雙目呆滯,口中念念有詞,溶月隻得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小卓子,迴魂了。”


    小卓子這才驀然迴神,雙腿一軟,就要跪下請罪。


    “好了。”溶月擺擺手製止了他,“別跪來跪去的了,我沒那麽多規矩。”她看一眼不遠處站著的蕭煜,接著道,“我和王爺明日要先去看鄭昭容的屍身,再去找那個叫思蕊的宮女問話,你記得安排好。”


    小卓子連聲應下。


    “那你先下去吧,這裏沒什麽事了。”


    “奴才告退。”小卓子還沉浸在方才那驚鴻一瞥當中,抬頭看他二人一眼,惶恐退下了。


    溶月奇怪地瞟一眼蕭煜,“小卓子怎麽看著王爺臉紅了?”


    “郡主看岔了。”蕭煜臉色黑了黑,夜色下溶月卻沒發現,隻從他沉然的話語中聽出了一股子咬牙切齒的味道。


    她咯咯一笑,看上蕭煜的眼神裏帶上幾分戲謔的神色,“莫不是王爺長得太俊俏了,連小內侍都看得入了迷?”既然這樣,那她前幾次看著蕭煜出神可就是人之常情了,頓時心中安定不少。


    蕭煜沒有迴話,隻清清冷冷看她一眼。溶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剛想岔開話題,卻聽得蕭煜微微勾了唇,“郡主也不遑多讓啊。方才看惠妃娘娘似乎對郡主頗感興趣的樣子,保不成明日就向皇上請求將郡主賜婚給大皇子了。”


    溶月笑容僵了僵,輕“呸”一聲,“我堂堂大齊郡主,哪能淪落到給人做側室的地步。”


    蕭煜但笑不語,看著她的表情卻是柔軟了一分。


    溶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忙清清嗓子正色道,“那王爺就先迴去休息吧,想來昨夜也沒睡好。”說到這裏,突然心神一動,她似乎記得方才在殿中他提了一句“月圓之夜有些不適”,而皇上並未說什麽,難道皇上早就知道?月圓之夜他會如何?莫非昨夜他那冷熱交替的症狀便與這有關?


    她抬目看蕭煜一眼,心中存了疑惑,等到破了這案子,一定要揪著蕭煜把所有困惑都問清楚,這麽多疑問堆在心裏實在是太鬧心了。


    蕭煜挑了挑眉,點頭應下,“那本王先送郡主迴去吧。”


    溶月愣了愣,剛想拒絕,目光對上蕭煜清澈如水的眸子,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隻得順從地點了點頭。


    此時夜已深,明月在層雲間穿梭,人世間光影幽暗。


    夜色靜謐,兩人並排走著,偶有清涼的夜風拂麵而來,透衣生涼。溶月伸出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蕭煜恰好望去,目光便落在她雪白皓腕之上,月色下泛著瑩白的光澤。


    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垂下眼簾。


    “王爺,我到了。”溶月在聽泉居前停下腳步,腮邊帶了笑意,“王爺迴去吧,明日我再去找王爺。”


    “好。”蕭煜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點點頭轉身離開,涼風起,吹得他雪白袖袂微蕩,清逸優雅的背影像極了一副清淡的水墨畫。


    “郡主。”雲苓見王爺都走了,郡主還在望著他走的方向出神,隻得上前兩步出聲喚道,“外頭風大,郡主還是迴屋吧。”眼中卻是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深意。


    溶月迴了神,收迴目光,語聲中帶了微微赧意,“嗯,走吧。”


    一夜無話。


    許是昨日實在是太累了,溶月這一覺睡得非常沉,天光快大亮了才醒來。她瞪大著眼盯著頭頂的青色撒花鮫紋綃紗帳看了一會才漸漸迴了神,出聲喚了雲苓玉竹進來伺候她梳洗。


    “郡主,今日穿這件衣裳可好?”雲苓捧了條藕荷色緙絲蓮花妝緞褶子裙過來,咧著嘴笑道。“鄭昭容剛去世,穿得太豔了怕人說閑話,這藕色正好,不過分素淡,卻也不過分鮮亮,郡主穿上就跟個花骨朵兒似的。”


    溶月狐疑地看她一眼,好是好,可她笑得這麽開心是為何?


    “雲苓,你昨兒撿到錢啦?”


    雲苓還在傻笑中,聞言迷茫抬頭,“啊”一聲,搖搖頭迷糊道,“沒有啊。”


    玉竹正在替她梳著那一頭青絲,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拿起一支淡雅的並蒂蓮銜珠翡翠長簪替溶月簪好後,伸出一隻手點了點雲苓的額頭,嗔笑道,“郡主是問你為何在這裏傻樂?”


    雲苓這才恍然,“嘿嘿”笑了兩聲,一雙眸子晶亮晶亮。


    “郡主,您待會要過去找王爺嗎?”見玉竹替她挽好髻了,雲苓湊了過來,笑得狡黠。


    “是啊。”溶月狐疑地瞥她一眼,拿起一對燒藍玉蓮琥珀耳墜帶上,納悶道,“你怎麽這麽開心?”她眼波一轉,麵上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驚唿一聲道,“雲苓,難道你看上王爺啦?”


    “啊?!”雲苓被她的話唬得一跳,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郡主您誤會了。”


    溶月見她這幅手足無措的模樣,有心再逗逗她,咂砸嘴又道,“哎呀,王爺可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人啊,你沒看到他平日裏都冷冰冰的嘛?”


    雲苓雙眼紅紅的,跺了跺腳,似乎急得快要哭了出來,連連道,“郡主,奴婢不是那個意思,您誤會了!”


    見她這般麵紅耳赤的模樣,溶月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逗你玩的呢,你還真信了啊。”


    雲苓這才籲一口氣,小聲抱怨道,“郡主就喜歡逗弄奴婢。”


    溶月“嘻嘻”一笑,站起來整了整衣衫,“要不要跟我一道過去呀?”


    雲苓連連擺手,“不去不去,奴婢就在聽泉居守著,郡主帶玉竹去吧。”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溶月一眼,又從妝奩中拿出支扭珠鏤空桃形步搖替溶月簪上,這才心滿意足道,“郡主到底是花一般的年紀,也不用打扮得太過素淨了。”


    溶月看著她這般殷勤的模樣,突然想通了什麽,頓時哭笑不得起來。這個丫頭,心思是越來越活泛了。


    她敲了敲雲苓的頭,睨她一眼,假裝正色道,“雲苓,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我可是都知道你心裏的盤算了。”


    雲苓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隻“嘿嘿”的笑,也不反駁。


    溶月拿她沒辦法,搖搖頭帶著玉竹出了門。


    碧霄院離聽泉居並不遠,一會兒工夫便到了。溶月踏入院中,迎麵一帶翠嶂擋在麵前,嶙峋山石,中有鏤空。一眼望去,青磚素瓦掩映其中。四周佳木籠罩,奇花爭豔,枝葉繁茂,莖脈舒展,帶著勃勃的生機,連偶爾吹過的風,也帶著些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散發出甘甜恣意的自然之氣。最妙的是遍植蔥鬱楠竹,綠意森森,有清雅的竹香在風中隱約。


    門口守著的內侍見她進來,忙上前一禮,“郡主請在此稍後片刻,奴才這就去通稟王爺。”


    片刻,蕭煜便出來了。他今日穿了件銀白色刺繡雲紋長袍,隻在袖口處細細繡了兩朵並蒂蓮花,也是用銀線繡成,淡淡的銀光,看得並不分明,墨色的發隻用翠玉簪子綰了,顯得風流恣意。


    見到溶月,他微微揚起嘴角,眼中流光燦若天邊的流霞,“郡主來了。”


    溶月目光落到他袖口的刺繡上,眸光微閃,眼底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王爺氣色不錯。”她別開眼,隨意找了個話題。


    “昨晚睡得不錯。”蕭煜點點頭,目光在她身上一頓,隨著她出了碧霄院。


    鄭昭容的屍身暫時停放在了長門殿內。長門殿位於後苑最裏的東南角上,前朝有些犯了事的妃嬪,罪不至死,便會被發放到這臨朔行宮的長門殿來,終生囚禁在此,任其自身自滅。明熙帝一朝暫時還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臨朔行宮雖不及紫微宮那般金碧輝煌,氣勢巍峨,但也是重簷疊宇,質樸大氣,然而越往東南方向去,建築物便越簡陋。穿過一條長長的黑漆漆的甬道,長門殿便出現在了眼前。


    涼風簌簌撲麵而來,四周草木蕭瑟,平添一抹寂寥之意,這裏連守衛也較別處少了不少,隻有兩個羽林軍侍衛在門口守著,小卓子在殿門外搓著手不安地走來走去。


    見到他們倆過來,小卓子眼神一亮,迎了上來。


    “奴才見過王爺,郡主。”他的聲音有些敞亮,驚起了樹上的墨鴉,咿咿呀呀的聲音在這樣闊敞的地方顯得格外蕭索。


    明明天上掛著明晃晃的太陽,溶月卻覺得有些冷,四周寒意滲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蕭煜看她一眼,“郡主就在外候著吧,本王進去看就好了。”


    溶月搖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有些事情總得自己看過了才安心。何況,讓她一個人留在這種鬼地方還不如跟著蕭煜進去呢。


    蕭煜便不再堅持,隻叫小卓子前麵帶路。


    一入殿中,一股涼氣便夾雜著腥濕味撲麵而來,因怕天氣炎熱屍體腐爛得快,四周堆滿了冰塊。饒是這樣,空氣中已隱隱有了屍體的酸腐味。


    溶月緊緊跟在蕭煜身後,便是素來膽大的玉竹,這會兒也有些發顫,一步不離地跟在後頭。


    當日造此殿時,特意命工匠選了背光的方位,窗戶也開得很少,為的是讓這殿內顯得愈發寒涼淒清,既是囚禁罪妃之地,便是越幽深寂寥越好。在這樣的壞境中待久了,那些罪妃們最終會被逼上絕路。


    因此此時雖是白天,殿中卻有些幽暗,大殿又很寬闊,一眼看不到頭。溶月屏氣凝神,唯恐驚了這殿中四處飄蕩的遊魂。


    此時,她突然覺得不遠處有人影一晃,還未迴過神來,耳畔響起小卓子的大喝聲,“何人在那裏?!”


    溶月一激靈,向那個人影看去。


    那黑影身形一僵,卻並未閃躲,朝他們走來,走得近了,溶月看清楚他的麵容,不禁有些吃驚。


    “喬執戟?”


    一襲羽林衛鎧甲的喬源上得前來,抱拳行了一禮,“見過王爺,見過郡主。”


    溶月點頭應下,看著他不解道,“喬執戟為何會在這裏?”


    喬源麵色是一貫的沉穩,聲線冷清,“屬下過來查看一下鄭昭容的屍身是否安好,順便再看看這長門殿的守衛是否還需加強。”


    “喬執戟辛苦了。”


    喬源微微搖頭,“這都是屬下分內之責,不知郡主和王爺今日前來是……?”喬源探詢地看向她。


    “我和王爺奉皇上之命調查這個案子,今日是來檢查鄭昭容屍身的,看能否找到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溶月先前與喬源並無交集,上次搜查之事他到底也是奉命行事,此時見喬源麵色誠懇,便難得的解釋了一番。


    喬源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郡主和王爺接手此案的事,屬下也有所耳聞,隻是不知這屍體上能看出什麽來?”


    溶月揚起一抹微笑,眼中泛著捉摸不透的光澤,“屍體是會說話的,能告訴我們很多兇手妄圖掩蓋的東西。”


    光影幽暗,喬源瞧見她唇畔的笑意,莫名一抖。他垂下頭,又一抱拳,“那屬下就不打擾郡主和王爺查案了,告辭。”


    見溶月和蕭煜點頭,他轉身離去。


    “等等!”


    喬源身形一頓,怔了一怔才迴轉身來,“郡主還有何吩咐?”


    “昨夜的刺客,抓到了嗎?”


    喬源顯然沒料到她會在此刻問這個問題,呆愣了一會才點頭道,“抓到了。”


    “是什麽人?”溶月眼角餘光似乎不經意瞟蕭煜一眼,又問道。


    “是前朝餘逆,今早在楹山中發現了兩人的蹤跡,已經服毒,想來是見事情敗露,自知活不了多久這才自殺了。”楹山是臨朔行宮內的幾座山巒之一。這事在宮中已傳遍,喬源也不瞞她,一一道來。


    溶月聞言有些許訝異,居然冒出來兩個前朝餘逆,那蕭煜是怎麽迴事?


    喬源看著溶月陷入沉思的模樣,不解道,“郡主……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溶月迴過神來,微微一笑,“沒有,隻是有意外罷了,喬執戟還有公務在身,便先去忙吧。”


    “那屬下告辭。”


    目送著喬源消失在門外,溶月才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一邊若有所思地看了蕭煜一眼。


    蕭煜似笑非笑地迴望過來,眉梢眼角綻了灼灼華彩,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溶月撇一撇嘴,收迴目光,再不看他。


    越朝裏走,屍體的味道便越重,溶月吩咐玉竹和小卓子站遠點候著,從袖中取出一條雪白帕子將口鼻覆上,一轉頭,便對上蕭煜灼灼的眼神。


    “王爺這般看著我作甚?”溶月蹙了柳葉眉,不解道。


    “郡主可有替本王準備?”蕭煜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落在她手中絲帕上繡著的精致彎月上。


    “王爺……也要?”溶月訝然。


    蕭煜皺皺眉頭,半真半假地咳一聲,點了點頭。


    溶月無法,“我隻帶了一條,那我讓玉竹把她的給王爺吧。”


    蕭煜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讓本王用一個丫鬟的帕子?”他眼中神色交織變幻,唯一不變的是那抹惑人流光。


    溶月歎一口氣,仰了頭看向他,“王爺想如何?”


    “郡主把你的帕子讓給本王,你去用你那小丫鬟的吧。”蕭煜嘴角微微噙著笑意,語聲閑適淡然,似乎篤定她不會拒絕一般。


    溶月……自然無法拒絕,畢竟,她這些天多的是有求於他的地方,何必在這種小事上忤了他的意呢?


    便伸出手將帕子遞過去,無奈道,“那王爺便用我的吧。”自己則喚了玉竹拿了帕子過來。


    蕭煜接過那條帶著清雅馨香的帕子,隻覺觸手柔滑生涼。他依樣將帕子覆於口鼻之上,那股悠韻撩人的香氣愈發明顯起來,纏綿徘徊於鼻息之間,不禁有片刻晃神。


    溶月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滿心的注意力都被棺中的鄭昭容屍首吸引去了。此時屍首已停了一天,屍體上已出現了塊塊屍斑,臉部也浮腫起來,略有些慘不忍睹。


    溶月把視線從她臉部移開,落在了她的脖子上,那裏有著道道青色麻繩勒痕,鄭昭容本就膚白,如此一來這痕跡就顯得愈發明顯。


    溶月緊緊盯著那勒痕,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蕭煜一直盯著她,自然沒有錯過她眼中的神情,清幽道,“郡主可發現了什麽?”


    溶月示意他走近些,指著那脖子上的勒痕道,“我覺得這勒痕有些蹊蹺。”


    “怎麽說?”蕭煜饒有興致地看她一眼。


    “王爺請看。”溶月伸出纖纖玉手指著那脖子上的痕跡,“這裏明顯有兩道不一樣的勒痕走向,下麵那道勒痕在頸部兩側微微向上彎,而覆在上麵的那道痕跡則是直接向後方延展。”


    “犯人用了兩種不同殺人手法?”蕭煜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斯帕,出聲道。


    “對。”溶月肯定地點了點頭,“下麵那道勒痕是自縊時會出現的痕跡,因為有身體的重量向下牽引,繩子會出現向上的趨勢。而上麵那道與脖頸平行,才是被人勒死而亡的痕跡。”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解,“為何會這樣?難道鄭昭容本打算自縊,結果自縊未成,反被人殺了嗎?這說不通啊。”


    蕭煜盯著那脖子上的勒痕思忖片刻,開口道,“有沒有可能……兇手本來是想偽造成鄭昭容自殺的模樣?”


    溶月腦中靈光一閃,眼中水波灩灩看向蕭煜,流光四溢,她驚喜道,“難道……兇手本想製造成鄭昭容自縊的假象,後來不知被何事打斷,被迫草草勒死鄭昭容逃走了?”這話一出,她腦中思緒連成一線,撫掌歎道,“這就能解釋為何兇手不采用一刀了結的方式了,他根本就是打著想製造出自縊假象的算盤!林中林木眾多,是個自殺的好去處,鄭昭容若自縊在那裏,倒不會有多少人懷疑。”


    “這也是為什麽郡主的簪子後麵才出現在樹林裏的原因,因為……兇手一開始並不打算嫁禍於你,隻是後來事情有變,才草草改了計劃,漏出破綻來。”蕭煜接著她的話分析道。


    “對!定是這樣的!”溶月眼中亮色更甚,看著蕭煜笑得眉眼彎彎。“王爺,你好厲害啊。”


    蕭煜勾唇淺笑,眼中一絲興味,“郡主養在深閨,如何會知道自縊和他殺的繩子勒痕不一樣?”


    溶月臉上笑容一僵,糟了,她忘記這碼事了。


    她為何會知道這些東西,還是托了前世蕭梓琰的福。婚後蕭梓琰掌管了刑部,有時會將刑部的卷宗帶迴府中來看,溶月彼時喜歡纏著他,一來二去,也跟著看了不少刑偵的案卷,對這些作案手法自然會有些了解。可這理由當然不能同蕭煜講。


    隻得幹笑兩聲,掩飾住方才的失態,故意橫飛了眼波,微微嘟了嘴,“怎麽?誰說閨閣女子就不能懂這些了,我閨房中多的是這類刑偵破案書籍,前朝陳瑞陳閣老著的《沉冤錄》我可是翻了好多遍的。”陳瑞陳閣老是前朝有名的斷案高手,所著的《沉冤錄》記載了他畢生在斷案中所得的經驗。


    “哦?”蕭煜輕答一聲,尾音微微上揚,也不知信還是沒信。


    溶月怕漏了陷,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眼光又在鄭昭容身上仔細看查起來,上下看了一遍,目光定在她袖口處微微露出來的手上。


    因為隔得較遠,看不太真切,溶月眼波轉了轉,喚了小卓子過來。


    “郡主有何吩咐?”


    “你將鄭昭容的右手舉起來給我看看。”


    “啊?”小卓子一聽苦了臉,可又沒辦法拒絕,隻得抖抖索索從腰中掏出自己的帕子,包著鄭昭容的右手腕將她的胳膊抬了起來。


    溶月捂住口鼻,湊近一些仔細觀察著。鄭昭容長長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好看,許是因為懷了孕,並未塗上丹蔻,透明指甲縫中隱隱有些皮屑在裏頭。


    溶月眉眼一動,看來鄭昭容臨死前還有一番掙紮,並且指甲還抓傷了兇手的手。她點點頭,示意小卓子可以放下來了。小卓子麵色蒼白,忙不迭將鄭昭容的手放下。


    溶月見他強忍著沒吐出來的樣子,有些好笑,示意他去遠一點的地方待著。


    蕭煜微微帶了笑,睫羽低垂看向溶月,“郡主又發現什麽了?”


    溶月眼中是清空明澈的神態,麵上表情認真肅然,“我推測兇手的作案過程應該是這樣的,他先將鄭昭容約到林子裏,用了迷藥將其迷倒,本打算將鄭昭容吊在樹上製造出自縊的假象,可不知什麽原因突然中止了這舉動,直接拿繩子動手勒死了鄭昭容,鄭昭容在被勒的過程中醒了過來,掙紮了一番,手指抓傷了兇手的手背,所以她的指甲縫裏才會留下一些皮屑。”溶月一邊娓娓道來,一邊趁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路。


    此時鬢邊一縷秀發落下,溶月順手將起撩至耳後,耳畔的燒藍玉蓮琥珀耳墜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著。


    聽得她繼續開口,蕭煜的目光從她的耳畔移到了她麵上,與她雙目對視著,隻見她漆黑如墨的眼睛裏閃爍著神采奕奕的光芒,透出兩分驚心的美來。


    “我猜測兇手應該是在帕上抹了迷藥將鄭昭容迷暈,所以鄭昭容攝入的劑量不多,後麵才會中途醒了過來。至於為什麽兇手會突然改變行兇方式,我還沒有想透,王爺有何想法嗎?”


    蕭煜搖搖頭,“暫時還未想到,隻是如此說來,兇手必然是個身材高大之人,不然如何能將鄭昭容輕易懸於樹上?”


    “嗯。”溶月附和地點點頭,“但這並不能說明後宮那些嬪妃就沒有嫌疑了,畢竟她們才是與鄭昭容最有利益衝突的人,至於下手的事,大可交與旁人去做。”


    蕭煜上前來拉著她離棺木遠了些,這才放下她的手腕問道,“郡主心中可有嫌犯人選了?”


    溶月被他這看似關懷的舉動弄得一愣,聽到問話怔了怔才壓低聲音道,“有。”她環顧了一下四周,見空曠無人,小卓子也遠遠地站著,便離蕭煜靠近了些,這才小聲道,“就作案動機來說,我覺得皇後、梁嬪和顏貴人最有可能。”


    她驀然湊近,身上那股清甜馨香便又在蕭煜鼻端似有若無的縈繞。蕭煜低了頭看她,隻見她下顎尖巧,長睫濃密,櫻粉檀口一張一合,唇瓣泛著水潤的光澤,不由閃神。


    “王爺,你有在聽我說嗎?!”耳畔傳來溶月的抱怨聲。


    蕭煜這才驚覺方才他竟然失神了,咳嗽一聲掩飾住麵上的尷尬,帶了歉意道,“不好意思,方才想案情去了,麻煩郡主再說一遍吧。”


    溶月睨他一眼,皺了皺眉又重新講了一遍,“皇後自不用說,從這些年後宮再無妃嬪懷孕就可知道皇後在後宮的勢力有多大,現在突然冒出個懷孕的鄭昭容,還對她不恭不敬恃寵而驕,皇後難免心生怨懟。梁嬪比鄭昭容受寵早,但到現在也無子,聽說當初鄭昭容承寵還是鑽了梁嬪的空子,這麽一想,梁嬪若生嫉妒之心也是難免的。至於顏貴人,她和鄭昭容同時懷孕,皇上開了金口,她二人誰先誕下皇子,便封誰為嬪,利益驅使下也難保她不會鋌而走險。”


    “隻是……”她頓了頓,眉眼間一抹疑色,“我總覺得這些理由都還不夠,可又想不出別的更好動機來。或許,嫉妒心驅使下的女人真的有這麽可怕也說不定。”


    她抬頭看見蕭煜似笑非笑的神情,沒好氣道,“王爺你尚未娶妻納妾自然不懂,日後你後院充實,那些鶯鶯燕燕成日裏鬥來鬥去就有得你頭疼的了。”


    蕭煜清清淡淡看她一眼,悠然道,“本王不會納妾。”


    “什麽?!”溶月還沉浸在案情中,一時沒聽清。


    蕭煜俯身與她對視,“本王日後不會納妾,隻會有正妃一人。”他的神情是一貫的淡然,但眼中神色卻無比認真,從他漆黑如墨的眼瞳裏,溶月看到自己腮邊染上點點胭脂色。


    好好的,自己臉紅什麽?溶月不敢再與他對視,低下頭退後了幾步,顧左右而言他,“這裏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我們去別處吧。”


    似乎怕蕭煜再說什麽,溶月急急喚來小卓子,“你去將那名叫思蕊的宮女帶到緋煙殿,我和王爺有話要問她。”緋煙殿是鄭昭容生前在行宮的居所,溶月想去看看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吩咐好了,這才看向蕭煜,“王爺,我們走吧。”


    看著她躲躲閃閃的眼神,蕭煜抿了抿唇,心中不知為何愈發愉悅起來。


    兩人便出了長門殿往緋煙殿而去。溶月似乎有些著急,一路上行得很快,又是快到正午的時刻,天上太陽頗有些毒辣,到了緋煙殿的院中時,她額上已滲出晶瑩的汗珠來,本就如玉的肌膚泛著水色,愈發顯得薄透動人。


    她將手伸入袖中,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的帕子已經給了蕭煜,額上一滴汗珠晃晃悠悠落了下來,墜在她小巧的鼻尖,映著玉白的膚色,顯得玲瓏剔透,那汗珠在鼻尖滾了一滾,滴落在地,蕭煜正好瞧見,隻覺心裏有根弦被波動了一下,悠悠地晃動著。


    溶月無法,隻得伸出衣袖在額上沁了沁,露出衣袖中掩著的一截雪白皓腕來,行動之間娉娉嫋嫋,自有一股窈窕柔媚的美態在。


    因思蕊被關的地方離緋煙殿較遠,此時小卓子他們還沒到。溶月想了想,走到蕭煜麵前商量道,“王爺,緋煙殿到底是鄭昭容的閨閣,麻煩王爺先在院子裏等一等,溶月先進去看一看王爺是否方便入內。”


    蕭煜自然沒有異議,自在院子裏候著。溶月便帶了玉竹進了殿內。


    許是因為鄭昭容懷孕得寵的緣故,緋煙殿裝飾華美,隨處可見金銀玉器,倒顯得有些過於堆砌富貴,在布局上便落了下乘。聽說鄭昭容隻是個縣令之女,想來眼界也不會太過開闊,難怪這麽喜歡這些金銀之物。


    溶月先往暖閣而去,微微掃了幾眼,並未發現什麽異常,便又走到另一側的臥室裏,隻見沉香紅木螺鈿拔步床上懸著冰花蓮紋青色連珠紗帳,紗帳上的銀線暗紋光華流轉。床的對麵靠窗處是一張香梨木梳妝台,台上放著一支紅珊瑚鑲南珠鳳頭釵,溶月看著眼熟,恍然記起這便是昨日鄭昭容佩戴的簪子,難怪今日她的屍體上隻餘一支點金蝶翅滾珠步搖,這麽看來,她是在昨日取簪子之時匆忙出去的。


    溶月又四下環顧了一番,並未發現什麽女孩子家家的東西,便邁出殿外想讓蕭煜進來。畢竟兩個人觀察到的東西總比一個人多。


    她出了房門,卻發現蕭煜麵前站了個女子,淡掃蛾眉,紅唇貝齒,一襲茜色流雲紋百褶裙,裙裾上繡著朵朵開得正豔的芍藥,頭上簪一支象牙芙蓉簪並赤金饒絲壓髻步搖,端的是美人如玉。


    溶月走到兩人麵前,衝著那女子微微一笑,鳳眸顧盼流轉,檀口輕啟道:


    “宜安公主為何會在這裏?”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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