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龍正在想桑烈在哪裏的時候,桑烈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頭上還纏著一圈紗布。桑烈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唿,就去處理剛才那件事情去了。

    這樣的事情每天總難免會發生的,所以桑烈解決這種事情那是小菜一碟,輕車熟路。對他的能力,鄭龍還是很放心的,可就是不舒服他對王蝶那種好的不得了的態度,更讓他不舒服的是王蝶麵對桑烈的殷勤,那是照單全收,一概笑納,既不拒絕也不感謝。

    鄭龍其實也覺得奇怪,其實31歲的桑烈是一個形象氣質都很不錯的男人,年紀和王蝶也般配,可王蝶寧可就這樣一個人,也不願意接受桑烈,這又是為什麽呢?如果王蝶真的接受了桑烈,他會什麽感覺呢?鄭龍隻想了一下,就沒有想了,這個問題費腦子,還是不想的好。

    桑烈已經把事情搞定了,再次出現在他麵前:“鄭總,您過來了,我剛才在樓下。”

    “嗯,我過來隨便看看,剛才那事情處理好了?”

    “是的,處理好了,現在有些客人,唉,實在是……”桑烈苦笑著搖搖頭。

    “客人就是這樣,出來就是玩,出錢就是玩,算了,別管那麽多了。”鄭龍安慰他道,突然想起剛才那個跑過去的小姑娘,有點眼熟,卻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便問道:“剛才那個技師是才來的?好像沒有怎麽見過。”

    “哦,你說鄭燕?不是才來的了,都來我們這裏一年多了,您太忙,技師又多,當然不可能都認識。”桑烈笑道。

    “鄭燕?也姓鄭,嗬嗬,還是家門啊。”鄭龍笑了起來,突然覺得想見見那個女孩子,道:“你叫她到你辦公室,我要和她聊聊,我在你辦公室等她。”

    “好的,我現在就去叫她。”

    鄭龍走進桑烈的辦公室,四下打量著,這個辦公室不大,但卻很幹淨,辦公桌上的東西也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一個很有條理性的人。

    鄭龍滿意的點點頭,他雖然文化不高讀書不多,但卻有一套在社會上混跡多年磨練出來的一套觀人之術,其實他最看重的一條就是:一個小事做得好的人,才有可能把大事做好。小事都做不好,大事更是不可能做好。

    他搞不清楚什麽“細節決定成敗”,也不明白什麽“執行力”,他隻知道做是要實實在在去做的,而不是想。謀略家是想,可謀略家卻未必做得好。

    做和想是兩迴事。他是老板,他是想事情,做決定的人,他需要人幫他把決定好了的事情去完成,那就是做。他可不需要那種隻會胡思亂想的人,可不喜歡那些誇誇其談的家夥。桑烈當然不是這樣的家夥,而是一個做事很有一套,甚至有個七套、八套的人,做什麽事情都是頗有效率的。

    比如現在,桑烈就已經把那個叫鄭燕的技師帶到了辦公室。

    “這位是我們大富豪娛樂城的老板,鄭總。今年春節公司聚餐聯歡時鄭總上台講過話,你還記得吧?”桑烈對小姑娘介紹道。

    鄭燕點點頭,雖然很少見到鄭龍,但在任何公司,都隻有老板記不住員工的,卻絕沒有員工記不住老板的,她有點緊張的道:“鄭總您好。”她恍恍惚惚想起,剛才從包房跑出來的時候,似乎這個男人就站在那裏,她當然氣憤慌亂,也沒有看清是不是。

    鄭龍笑了笑,盡量想使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點,因為王蝶曾經開玩笑的說他一臉的殺氣,不像老板倒像土匪頭子,還說他平時太嚴肅了,板著臉,不苟言笑。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這個公司也隻有王蝶敢這樣和他說話了,其他人見了他可是大氣都不敢出的。

    他當時聽了笑笑,未置可否,卻已經把這個話記到心裏去了。不知道為什麽,王蝶說的話就是和其他人說的不一樣,哪怕遣詞造句完全一樣,可聽起來就那麽順耳就那麽舒服,他就那麽願意聽進去。

    所以今天看到這個和自己一個姓的小妹妹,他也希望自己看起來和善點,他對桑烈道:“你先出去忙你的,我和她聊聊。”

    “好的鄭總,有事您隨時給我電話。”

    “好的,你去吧。”鄭龍點點頭,等桑烈出去後,示意鄭燕坐下,可鄭燕卻低著頭,不敢坐,她才來這裏的時候,就聽說過這個老板脾氣很大,雖然不怎麽罵人,可要是惹到他了,他看你的眼神比罵你都還讓你覺得難過。難道他是要責怪我剛才的事?可我覺得我沒有錯啊?

    “嗬嗬,別怕,我不是和你說剛才那個事的,你剛才沒有錯,坐吧。”鄭龍看著這個清秀的姑娘,心裏不由得有幾分憐惜。

    鄭燕小心翼翼的斜坐在了班前椅上,低頭不語,她心裏直打鼓,不知道鄭龍到底要和她說些什麽。

    “你來這裏多久了?”鄭龍問道。

    “一年多了。”鄭燕細聲細氣的迴答。

    “一直在上麵當技師?”上麵的意思就指五、六樓的特色按摩,四樓的保健按摩就叫下麵。

    “不是,我到上麵還不到半年,之前在下麵。”鄭燕老老實實的迴答著。

    鄭龍恍然,難怪自己對她沒有什麽印象呢,原來她到上麵時間還短,而他一般是不去下麵的,桑拿和保健按摩基本上不會出什麽問題。

    “怎麽樣,還習慣吧,工作中有沒有什麽問題?”鄭龍今天看著這個也姓鄭的小女孩,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小妹妹一樣,心情變得十分的輕鬆。他是家裏的老幺,上麵有哥哥姐姐,可他卻一直很希望有個弟弟妹妹什麽的,讓自己也過過癮。後來他想,恐怕這個也是後來他混社會當老大的心理原因吧,他就喜歡當大哥,喜歡被人叫大哥,在家裏最小當不了,就隻有跑到外麵當了。

    自從他金盆洗手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當大哥的感覺了,這些年來,老大不吃香了,老板才吃香,現在大家的都喊他老板了,慢慢的他也就喜歡上了當老板的感覺。老板不也是老大嗎?

    可今天看到鄭燕,他卻忽然有點想當大哥的感覺了,也許象鄭燕這樣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都會在不經意間激發起男人想要保護的欲望吧。

    “還好了,沒有什麽問題,都還是習慣的,謝謝鄭總的關心。”鄭燕雖然沒有什麽社會經驗,但和吳陶然、肖海波那些當老板的熟客聊多了,也多少清楚一些老板們的心思了,比如喜歡聽什麽話,應該怎麽應對等等。隻是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吳陶然很久沒有來了,而肖大哥,則是那晚上抓了一大把小費給她之後,就一直沒有出現了。

    “唔,習慣就好,你老家那裏的啊?”鄭龍點上一支煙。

    “老家是旺隆壩子。”

    “離這裏很遠吧?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鄭龍走南闖北跑了不少地方,對這個名字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啊,很遠,坐了火車坐汽車,然後坐馬車或驢車,再走了幾個小時山路就到了。”鄭燕說到自己的家鄉,眼睛一下就亮了。

    “哦,這樣遠啊,那是不是很久沒有迴去過了啊?”鄭龍看著這個美麗而質樸女孩子,忽然卻想起了王蝶。這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女人:鄭燕如山野之花般清新動人,王蝶如殿堂之花浪漫銷魂。

    “是呀,很久沒有迴去了。”說到這裏,鄭燕有些黯然。想想出來這麽久了,除了每個月按時寄錢迴家,直到上上個月才收到家裏寄來的迴信,隻說錢每個月都收到了之外,就沒有家裏半點消息了。家裏弟弟雖然會寫信,可郵遞員卻是不可能去到村子裏的,因為最近的郵電所也在四五十裏以外,收信和寄信都是村裏人出來辦事順帶的。

    “哦,說說你們村子裏麵的事吧?”鄭龍忽然覺得有點好奇,想聽聽那些窮鄉僻壤的人們過的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您要聽?”鄭燕驚訝的抬起頭,第一次正眼看著這個傳說中兇神惡煞的老板,卻覺得很和藹嘛,哪有說的那樣嚇人呢?

    “嗬嗬,是啊,隨便聊聊,不要緊張,就當是給我做按摩好了,我照樣給你計鍾,嗬嗬,怎麽樣。”鄭龍以為是她擔心影響她的工作受影響,按摩技師的工作時間可是和收入直接掛鉤的,鄉下來的女孩子,當然會很看著這些,畢竟那也是不少的收入了。

    鄭燕臉一紅,搖搖頭道:“鄭總,我不是這個意思,您理解錯了,我不是在乎那點時間和錢,我隻是奇怪你為什麽要想知道我們村子的事呢?”

    鄭龍愣了愣,看這個小姑娘表情真摯,不像說假話,看來還真小看了這個小姑娘了,鄭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他來說可是非常少見甚至是罕見的事情,訕訕笑道:“這個,這個嘛,我就是好奇,嗬嗬,不為難你吧?”

    “不為難,可您想聽些什麽呢?我們那裏可就一普普通通的小村子,也沒有什麽偉人住過,也沒有什麽名勝古跡,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麽呀?”

    “你就隨便說說你以前在老家的生活吧,就是每天幹些什麽就可以了。”鄭龍笑吟吟的看著鄭燕。

    “哦,這個啊,幹些什麽……”鄭燕腦海裏翻騰出沉澱了許久的記憶,她想起了兒時的艱辛:瘋瘋癲癲的媽媽、嗷嗷待哺的弟弟、哭瞎雙眼的奶奶……她還想起除了這些辛酸之外的那些簡單而樸素的快樂:帶著弟弟去打柴、和同學去山上采蘑菇、甚至和隔壁的小磚頭那個混小子打架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溫暖,至於為什麽打架現在卻想不起來了。

    原來,關於兒時的往事,家鄉的記憶,是一個人永遠無法迴避和忘卻的。

    開始她還邊說邊想,可說到後來,幾乎就是滔滔不絕,連綿不斷了。她說到開心時就開心的笑,說到傷感處就傷感的歎。

    鄭龍靜靜的聽著,慢慢的他的表情也變了,從微笑變成了驚訝,他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子的表達能力這樣好,說得這樣的生動有趣,把那些山村的景物和人,都描繪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可慢慢他的驚訝又變成了沉重,他雖然早就從不同的途徑聽說過那些大山深處的貧瘠和窮困,可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親耳聽見那些殘酷的現實。

    她那種淡淡的娓娓道來雖然不能讓他有慘烈的切膚之痛,卻讓他的心裏不由得揪緊了起來。那些傳聞也不再僅僅隻是人雲亦雲的悲情故事,而是千百年來沉甸甸壓在千百萬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年收成全靠天的老百姓身上的真實生活。

    鄭燕講著講著停了下來,卻看到鄭龍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一言不發,她不禁輕輕的叫道:“鄭總,您怎麽了?”

    鄭龍一個激靈,醒了過了:“哦,沒有什麽,我在想你說的那些事兒,怎麽,講完了?”

    “沒有,那些零零碎碎的事太多了,您怎麽會有興趣聽呢?”鄭燕忽然覺得這個老板還是蠻可愛的。

    “唉,你的老家真的是太苦了,也真難為你了,一個人跑這麽遠來工作。”鄭龍不禁有些感慨。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老家窮嘛,不然誰願意跑這麽遠呢?”鄭燕一笑,帶著些許哀愁。

    “你不想迴家看看嗎?”鄭龍問道。

    “當然想了,可要上班呀,而且還離得這麽遠,一去一來的太耽誤時間了,等以後有空的時候再說吧。現在生意這麽好,是不可能請假迴去的。”鄭燕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唔,那就等以後再說吧。”鄭龍想了想,道。

    “那,鄭總,您還有什麽事嗎?如果沒有什麽事,那我就先出去上班了。”鄭燕問道。

    “哦,沒有什麽了,你去吧。”鄭龍看看表,突然象想起了什麽,道:“你叫鄭燕是不是?工號是多少?”

    “是的,我是7號。”

    “好吧,你先去忙你的,好好工作,我不會虧待你的,還有,那些不規矩的客人你不要理他們,有事情就告訴你們經理,他要是解決不了,就直接來找我。”鄭龍掏出名片,遞給她:“有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謝謝鄭總,那我先出去了。”鄭燕心情忐忑不安的接過他的名片。

    鄭龍點點頭,看著鄭燕秀氣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他靠在椅背上,又想起鄭燕剛才所講的一切,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傑尼亞(ermenegildo zegna)西裝和腕上的浪琴旗艦係列(longines gship)手表,心裏一連說了好幾聲:罪過啊罪過,就差點念阿彌陀佛了,他可是什麽神佛都不信的人。

    他想了想,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快1點了,窗外夜色已經很深,可依然燈火輝煌。這時候,是娛樂城生意最好的時候,也許這時候也是男人女人荷爾蒙分泌最旺盛的時候。

    他撥通了桑烈的電話:“小桑,是我。”

    “您好,鄭總,請問有什麽指示?我在樓下,需要我上來嗎?”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想問問,剛才那個是叫鄭……燕,沒錯吧?”

    “沒錯,鄭燕,怎麽了?她做了什麽事讓您不滿意嗎?需要我來處理嗎?”桑烈暗想:這個小丫頭不會給自己捅什麽漏子吧?

    鄭龍忙道:“哦,沒有沒有,我是想問問,她現在就是普通技師吧?底薪是多少?”

    “哦,不是,她已經才來公司一年多了,現在是中級技師。公司的規定是滿一年技術好的可以升為中級,滿二年的才能升為高級技師,中級的底薪是1200,提成另算,提成率為30%,但必須每個月保底30個鍾。”

    這裏的一個鍾是298元,提成率為30%的意思就是技師提成占298元的30%,70%歸公司,也就是說客人按摩一個鍾,技師的收入是90元,公司的收益是208元。

    任何行業都是如此,老板拿大頭,做事的拿小頭,天下烏鴉一般黑嘛。但做員工的也不要心理不平衡,這個是理所應當的剝削,畢竟所有的經營風險都是老板在扛著,風險越大自然應該收益越大,而最關鍵的則是老板給了你賺這個30%的機會,如果老板不給你工作的機會,你連這個30%都沒有。在當前全球金融危機肆虐的這個時候,大家的感受應該最明顯最深刻。

    “哦,高級的呢?”鄭龍對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的不太放心上的。

    “高級技師的底薪是1500,提成另算,提成率為35%,但必須每個月保底40個鍾。”桑烈馬上迴答道。

    “那鄭燕現在一個月有多少鍾?”

    “一個月大概有40到50個吧,上個月是44個。聽很多客人說她還不錯,手法也好,脾氣也好,隻要不是象今天晚上那種過分的舉動,她一般也不會有什麽。因此指名點她的很多,迴頭客也不少。”這些帳桑烈都裝在自己心裏,一個合格的職業經理人除了要熟悉自己的行業,還要熟悉自己的手下,畢竟任何事情都是要靠人去完成的。

    “我看這樣吧,從明天起,把她升為高級,規矩是人定的,也不能把活人被憋死,是不是?優秀的員工,就應該提拔,鼓勵,獎勵。對了,這個月再單獨發500塊錢獎金給她。”鄭龍吩咐道。

    “好的,我馬上去辦這個事。”桑烈答應著。

    “好了,沒有其他什麽事我就走了,有事就給我電話。”鄭龍掛斷電話,走出桑烈的辦公室,從走廊的玻璃窗看出去,停車場基本上還是停的滿滿的,其中有不少車牌照還被布套遮了起來,那些車不是政府就是公檢法的。鄭龍滿意的笑著,生意人嘛,看到生意好,心情自然也好。

    就在這時,他的電話突然又響了,誰這麽晚還會打電話給他呢?

    2008年12月14日夜到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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