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彥猶豫著走進辦公室,老牛一如既往的衝他神秘的笑了笑,作為迴報,程彥扔了根蘇煙給他,然後自己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支琥珀王給自己點上。

    這是間剛裝修好的辦公室,有4個人:老資格的付老總、老資格的工程師、老資格的繪圖員還有他——今年剛不到30的程彥。老牛就是其中的工程師,負責全公司的技術工作。付老總是個女同誌,程彥對她一直敬畏有加,她姓郝,據傳說,是個強力人物,曆經多年的公司人事調整,老總換了幾茬,她巋然不動。繪圖員本來前年就退休了,郝總又把他請迴來幫忙。他們3個都有自己單獨的套間辦公室。在建造這個新辦公室的時候,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麽的,大家都在猜測這間辦公室的用途,當然程彥偶爾也猜猜,但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來這裏,更難受的是,他到現在也不清楚這間辦公室的用途。

    老牛悠悠的點上程彥給他的蘇煙,“小程,剛才幹嗎去啦?”“哦,我去原來的辦公室把東西收拾一下”“收拾啥啊?留著唄”“不了,嘿嘿……”老牛神秘的看了看門口,確定沒人進來,然後用了一個很隱晦的表情示意程彥到他身邊去,程彥猶豫了一下,畢竟他不想讓人認為他這麽快就和老牛形成了某種小團體,實際上,在這家國家大型企業內,雖說經過大刀闊斧的改革,依然殘留著大量的國企的文化,小團體和種種的利益同盟是程彥最忌諱的,也是大家最忌諱的。程彥把剛抽了2口的煙熄在自己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裏,就勢拿起拖把,“我先拖拖地……”“小程,你知道為什麽是咱們4個來這嗎”“領導肯定有他的思路吧,您還不知道嗎?老領導”程彥拖地的頻率明顯放慢了,他要給老牛一個信號,他在認真等待他的下文。

    老牛的狡猾程度在程彥的意料之中,“你也不知道啊,小程,我還想請教你呢。嗬嗬”。拖把的速度明顯加快了,程彥謙虛的笑笑:“您想啊,老領導,您都不清楚的事,我一小年輕,那更不明白啦。”。老牛給了程彥一個會意的微笑,低頭忙自己的圖紙了。程彥心想:這個老牛,雖說狡猾,倒也是個不惹事的人。“哎吆,小程,這麽勤快啊?”人未到聲先至,程彥把精力全集中到自己的臉部,然後放出一副輕鬆和謙卑的笑容“恩,阿姨,您來了”。郝總衝他親切的笑笑:“我早就到了,在自己那邊把昨天的資料重新審了一遍,對了,小程啊……昨天碰到老總了,他說讓你負責一塊圖紙的設計和工程的預結算。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想先聽聽你的思路”。程彥的臉上依然是那麽謙卑的笑容:“阿姨,您安排就是了,我聽您的安排,怎麽說,我怎麽幹”程彥心想:自己這是什麽意思?是放信號彈嗎?對郝總這種人,這樣的說法估計是徒勞的吧。果然,郝總做出了一個象征性的微笑:“慢慢看吧。”語音含糊,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領導是這樣的,有時候故意弄出一種含糊不清的聲音,可以看做莫測高深,也可以看做對你的暗示,還可以看做不置可否,”程彥在心裏嘀咕著“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是他不想承擔什麽責任。”

    “老總出差迴來了,”老牛的消息總是很靈通“可能馬上給咱們開個碰頭會。”“哦……”程彥陷入了沉思。

    這個老總姓王,叫虎聲。人如其名。據說此人的履曆一路飄紅,在24歲的時候,已經是科級幹部了,此後的仕途無人能及,到了30的時候已經是處級幹部,而且在北京總部已經掛上號了。後來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忽然腳步停止了,就在目前的位置上一幹就是15年。程彥有幾個私下的消息靈通朋友,根據他們的說法,王總這個人在前進的關鍵期得罪了一個不該得罪的人。程彥一直認為王總的仕途順利跟他先進的管理理念和他本人強勁的人格魅力是分不開的,他至盡記得一件小事。

    那是在程彥剛到這家國有大型企業報到的第2年,他的老家發了封急電,要他迴去料理一下他那去世多年的父親的一些未盡事宜,實際上是想分一下他父親的一些留在老家的遺產。程彥對此十分反感,跟他的居寡多年但堅強的母親商量了一下,然後做出了個至今他都難忘的人生中第一次作為家中頂梁柱所應該作出的決定:放棄老家的所有遺產,但有個前提,不許老家的這些親戚們再以種種借口來這裏看他們的名存實亡的親戚。這個決定大膽而且年輕莽撞。但程彥至今無悔,他是這樣想的,與其保存著這些名存實亡的親友關係,不如理個幹淨,日後也省卻許多難以預料且不必要的麻煩。

    這件事不知道怎麽傳到王總的耳朵裏,至少程彥自己認為他是知道了,在一次普通的工作匯報的時候,王總輕聲對他說了一句:有失去才有得到,別後悔自己的任何決定。然後用他獨特的、充滿睿智和慈祥的眼光堅定的看著程彥。那個眼神,程彥至今都忘不了。

    碰頭會就在新辦公室外間的橢圓形會議室召開,與會人員是郝總、老牛、老資格的繪圖員趙工、生產副老總老馬、財務副老總謝總,當然還有程彥,主持會議的是公司的葛書記,王總在會上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發表自己的看法,程彥覺得很有趣:明明大家都清楚這次會議的目的,卻都不清楚主題,但卻放出一副深明就裏的眼神。郝總依然是那種成竹在胸的表情,老牛的表現仍然是忐忑不安,生產副老總老馬一副笑西西的樣子,“這個老馬,”程彥心想“他跟郝總的唯一不同是,郝總在看誰不舒服的時候,會先放出些信息,讓那個人心生警惕,然後趕緊去她那裏低頭伏法。這個老馬呢,從沒聽說過他看誰不順眼,但奇怪的是,他的競爭對手總是在悄無聲息中自然死亡——”。“……最近的工作還是以王總上個星期定下的生產目標作為標準,現在比較平穩的按預期的目標在做進一步的安排……”這是老馬一貫的腔調,總是以一把手的意誌為自己的意誌,凡事都能按一把手的暗示或提醒作為自己的工作準繩。“好,恩……謝總,你看看你那邊有什麽要說的嗎?”葛書記在例行公事。“哦,我這沒啥事”程彥在心裏模仿謝總的發言。果然,“哦,我這沒啥事”謝總的表情是心不在焉。

    “好,下麵請王總講話”會議桌下正在晃蕩的7雙腳繃緊了。

    “今天給同誌們開個小會”王總點上謝總隔著桌子扔過來的一支煙“首先提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嗬嗬,感覺挺為難,想大夥一起來幫忙分析分析。”這是王總在公布決定之前的象征性的民主,他肯定會在大家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提出一個很空泛的問題,“我想問一下,究竟我們這個企業的發展方向在哪?恩,葛書記,你先說一下吧,領導得先打開思路嗎。”“嘿嘿”程彥心裏樂開了花,跟開水冒泡似的開心,其實他對這位書記大人沒什麽意見,隻是總覺得他根本就是個沒什麽思路的人,但程彥很樂意看到他竭力想順藤摸瓜但最終發現爬的那根藤上根本沒瓜的那種爽然若失的樣子。“恩,”葛書記清了清嗓子,放下正在筆記本上做記錄的筆,臉色寫滿嚴肅“作為我們這樣一家正在搞體製改革的單位,我覺得最重要的是穩定生產,在穩定的基礎上把效益提上去,其實我們的一線工人很辛苦,很累……”“書記,我想起一個問題來,”是老馬,他對書記一上來就拿生產上的事來發表意見肯定會有反應“上次某某基層隊連續加班加點2天2夜,為這事我跟您申請了一次象征性的獎勵,,,領導考慮的怎麽樣了?”“咳,”葛書記的表情有點硬了“那件事啊,下來再說,下來再說。”經老馬這麽一打岔,葛書記把剛梳理好的思路又打亂了,他顯然不知道從哪把話題揀起來。

    程彥注意到一個細節,王總給了老馬一個眼神,但程彥不敢確定這眼神想表達的意思,直到幾年以後,他才明白了這眼神的含義。

    這是個奇怪的現象,程彥心想“應該咄咄逼人的郝總,一言不發。應該笑西西的老馬一開始就發難。這可真令人費解。”不過不用他尋找答案,王總授意下的人事安排很快解開了這個迷團:郝總負責公司對外項目部的具體工作,原來由她掌控多年的設備供應改由老馬負責,老牛還是負責全公司的技術工作,程彥主要負責全公司的預結算工作。工作中心轉移到新辦公室來。換句話說,以後這裏就是公司的研發中心了,用王總的話說,公司所有相關的業務都由這個辦公室牽頭,“我認為,一個企業要發展,就得有過硬的技術,就得有獨一無二的產品,就得有強勁的生產力”王總的話還在程彥腦子裏轉個不停……。他不相信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用他們老家的話說,這叫糊弄鬼撒,程彥力圖在這空洞的官話裏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但他感到困惑了,他自己設想的種種可能好象無法解釋這些看起來無序的人事安排,“我得找個明白人”。

    手機響了,是老馬。程彥不清楚在這個時候,老馬給他打電話的用意,在接電話之前,程彥迅速的考慮了10秒鍾,有這樣幾種可能性:首先,老馬可能需要一個在新辦公室的心腹,顯然程彥是首選,另外的一個可能是老馬不需要在這個研發中心設置什麽心腹,但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陣營沒有延伸到這裏,最起碼,為了避免種種不必要的麻煩,他需要和郝總同步了解這裏的情況。還有別的可能性嗎?程彥自己問自己。

    “喂!馬總,您好”“哦。小程啊,在辦公室呢?”“恩”“嗬嗬,小程啊,我這有份工程施工圖,我不太明白,能過來指點一下嗎?”“哎呀,領導說啥呢?我馬上過去”。

    在路上,程彥心想,這老馬的反應可真快啊。

    圖紙很簡單,程彥用了幾句話就說明白了,但他知道,這麽簡單的事在老馬那裏就更不算什麽事了,老馬的意圖是想看程彥放下電話後,能用幾分鍾趕到他的辦公室。這個時間段,在領導看來反應了他在這個人心裏的位置。幸好,程彥在老馬的眼中看到的是滿意的眼神。這讓他感到了一絲放鬆。當然,老馬知道程彥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的就是程彥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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