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首是一種很古老的刑罰,一般經受這種刑罰的人都是罪大惡極的,他們的頭會被掛在城牆上示眾。


    這是自貞觀立朝以來是第一個,貞觀一朝的皇帝,在如今的人們眼中是一個開明又仁德,胸襟廣納四海的皇帝。


    這樣一位皇帝將朝中一個將領梟首,給中原各地的折衝府都尉帶去了心靈上的衝擊,以及警醒。


    當年天下豪傑並起的時代終究是過去了,天下也太平了。


    留在朝中的問題將領依舊不少。


    劉仁軌的事剛過去不久,現在就有了丘行恭的事。


    這些問題一次次觸動著皇帝的神經。


    可對於一些舊人,以及當年立下卓著功勳的將領,皇帝又是大方且仗義的。


    這一次,可以見得這位皇帝是真的生氣了。


    皇城內,各部官吏依舊照常辦事,李承乾坐在中書省的老師旁,處於這場梟首旋渦的間接參與者,這位太子麵色如常地端坐,看著手中的書卷。


    這卷書是文學館根據波斯僧阿羅本的譯文得來的。


    波斯僧的那本羊皮書內所寫的都是一些關於大食與波斯的故事。


    由於譯文水平並不是太高,看著著實一知半解。


    李承乾看了看身邊的老師,又將手中的書放下,揣手端坐一旁。


    時隔兩年,這位太子又在京兆府清閑了下來。


    該做的事都有人去做了,也就清閑了下來。


    秋雨剛停歇了一天,又開始下了。


    看著眾人還在中書省批閱著各地的文書,尤其是今年夏收秋收的文書,中原各地的文書接二連三送來。


    閑著無事的太子走到中書省外,看著漫天的雨水,似乎是在沉思。


    於誌寧看了一眼太子,便又接著忙自己的手頭上的賬冊。


    雖說太子平時對臣子們都是嚴苛的,尤其是對關中各縣的官吏。


    從今天的事來看,朝中官吏要是遇到什麽事,這位太子是真的會出手相助的。


    甚至還說了往後誰要是也遇到這種事,諸位可以群起攻之。


    以及當年吐蕃人大鬧鴻臚寺,太子殿下亦不喜歡有人不尊重大唐的官吏。


    太子是希望朝中的官吏能夠如狼如惡虎?


    仔細想來太子門下這樣的人手也有,就比如說尋常與東宮走得近的禮部尚書李百藥。


    這位禮部尚書幾乎要將各國的使者都罵遍了,罵吐蕃人反複無常,罵高句麗數典忘祖,罵西域各國唯利是圖,罵高昌人貪得無厭,突厥人這些年挺老實的,李百藥還要罵突厥一句不知上進。


    不得不說東宮門下諸多的人手,長安城最能打的許敬宗,最會種地又不愛說話的郭駱駝,還有那埋頭苦幹不結交朋友的上官儀。


    細細數來,東宮門下的才俊各有千秋。


    李承乾忽然想到什麽,自語道:“喔……原來鄭公喜歡吃菠菜。”


    又過了半個時辰,於誌寧剛剛整理好手中的賬冊,走到中書省門,正要與太子殿下稟報,卻見人不知何時也已不在了。


    他問向站在門外的文吏道:“太子殿下……”


    小吏迴道:“殿下……殿下說今天適合釣魚,就去太液池了。”


    於誌寧手拿著賬冊,歎道:“那就明日再呈報給殿下。”


    朝野皆知,太子殿下的愛好不多,喜釣魚。


    此刻得知太子殿下去釣魚了。


    中書省內,褚遂良聽著外麵的雨聲,小聲道:“還記得當初太子與李衛公說過的話,當時就有人提起過,下官至今記得,不舍晝夜。”


    同樣坐在中書省內的張行成道:“與釣魚有何關係?”


    褚遂良看了看四下,俯首悄聲道:“說不定太子喜釣魚是假,實則是太子喜坐在河邊,看著那些對太子有所記恨的人變成死人,從河上浮起來。”


    “為此,喜釣魚,而不舍晝夜。”


    悄悄話聲音不大,可在安靜的中書省內,能夠聽見些許,馬周手中的筆也稍有停頓。


    不知太子殿下為何會這般理解孔子的話語,可能是近一年來記恨太子,或者是被太子記恨的人越來越多了?


    馬周插話道:“太子向來賢明,鄭公因此頗為褒獎。”


    太子是個賢明的儲君,太子不殺人,可太子喜歡看著敵人慢慢死去,甚至浮屍在河上,漂到麵前。


    四周的幾個文吏的神色多了幾分凝重,這太子又何嚐不是一個城府深重的人。


    褚遂良又道:“有些事幾位侍郎或許沒聽說,在下時常去幫陛下行文書寫,聽了一些宮中傳言。”


    他又壓低嗓音,道:“宮中傳言,太子殿下時常抱怨太液池的魚不夠肥。”


    一想到丘行恭的人頭還掛在朱雀門前,眾人警醒了幾分。


    當然,對太子的傳聞還不止這些。


    在場的……有人不在意,有人深以為然。


    秋雨中的太液池,雨水籠罩了整片天地,坐在太液池的水榭中,看著漫天的雨水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雨勢不大,湖水也沒有淹沒水榭,李承乾看了眼身旁兩個弟弟,問道:“作業完成了嗎?”


    李慎正在看著一幅地圖迴道:“完成了。”


    李治望著正在湖麵上遊著的鴨子道:“寫完了,皇姐檢查過了。”


    再看李慎掛在木板上的地圖,這是西域的地圖。


    李承乾提著魚竿,道:“西域的地圖了解得如何了?”


    李慎道:“魏王兄送來的地圖確實比秘書監還要完備。”


    李承乾看著綁在魚線上的浮標往下沉了沉,又重新浮了上來,再沒有動靜,便將魚竿放在了一旁,剝著橘子吃。


    李慎問道:“既然坎兒井可以造福西域,為何不開鑿呢?如此西域各地的景色水土就會更好。”


    李承乾笑道:“不是不開鑿,因現在的西域很亂,各方勢力各自林立,沒有一統。”


    李治迴道:“弟弟明白了,就像是秦修長城沒有一統是建不成的。”


    “稚奴這話還是不錯的。”


    李承乾拿過慎弟剛剛剝好的一個橘子。


    李慎看了看剛剛剝下來的橘子皮,隻好再去籃子裏拿一隻橘子,又坐在皇兄的邊上,耐心且小手有些吃力地剝著。


    李承乾繼續道:“就算是現在號召西域諸多小國修建坎兒井,不用多久,在個人利益的加持下,就算是建好了會有人去破壞,斷流,甚至無人維護。”


    李慎點頭道:“這種大工事隻能等西域一統。”


    李治頗為讚同,道:“治標不治本,等於沒治。”


    三兄弟意見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在太液池坐到傍晚時分,雨水依舊沒停,李承乾將小魚放迴太液池中,留下三條較為肥碩的,帶迴東宮。


    一路上走著,李慎提著一籃子橘子,兄弟倆人一邊剝著一邊吃,走了一路,吃了一路,順手丟了一片片橘子皮。


    李承乾腳步稍稍停頓。跟在後頭的李治一頭撞在了皇兄的後背上,心說怎麽停住不走了。


    見皇兄的餘光看向自己,李治連忙將地上的橘子皮撿起來。


    雖說沒有言語,但李治撿橘子皮的動作很慌亂。


    李慎會意檢查了一遍,確認地上沒有橘子皮了。


    皇兄這才繼續往前走。


    兄弟互看一眼,終於踏實長出一口氣,跟上皇兄的腳步。


    ……


    貞觀九年,十月的下旬,十月二十五。


    年滿十七歲的太子依舊沒有進行冠禮。


    似乎朝野宮中都快忘了,太子的冠禮始終沒有開辦。


    隻有寧兒一直記著這件事,可既然陛下與皇後不說,她不好提起。


    太子殿下如往常一樣,對這件事從未提及。


    小福整理著一些臘肉,將他們洗好之後,切好,用來燉著吃。


    東宮殿內,李麗質看著兩個因橘子吃多了,而上火的模樣,嘴角起了痘痘,是又好氣又好笑。


    “讓你們貪嘴吃橘子,不聽告誡,自作自受。”


    李治現在喝著苦口的藥,道:“都是慎弟喜歡吃,弟弟才跟著吃的。”


    李慎嘴角也起了痘,他捧著碗喝著藥,道:“與弟弟無關。”


    李治也八歲了,李慎也七歲了。


    看著這兩個弟弟,李麗質苦惱道:“反正嶺南的橘子也吃完了,你們之後也沒得吃了。”


    李治道:“還有香蕉。”


    李麗質又看了眼這個沒出息的弟弟,道:“就知道吃!”


    李承乾坐在一旁笑著,看著老師讓人送來的文書,聽著耳邊弟弟妹妹的話語聲。


    寧兒走到一旁道:“殿下,應公與徐侍郎來看望太上皇了。”


    李承乾應聲道:“準備一些酒水與飯菜,他們來看望爺爺又要說起當年的舊事,孤就不過去了。”


    “喏。”


    天氣轉涼得很快,今天好不容易天晴了,可北風帶來的涼意,還是讓東宮的孩子們多添了兩件衣裳。


    李承乾看著老師讓人從中書省送來的文書,這些文書都已是批閱過的,會送來東宮,是老師覺得太子應該看這些。


    一卷卷翻看著,今年除了各地的將領迴長安,如馮盎,柴紹他們其實還有一些各地的地方文官前來述職。


    就比如權萬紀一迴來就被封了治書侍禦史,又身兼吳王府長史伴在吳王左右。


    長史一職本來東宮也是有設立的,徐孝德現在是工部侍郎身兼東宮長史。


    這份奏章是權萬紀遞交給中書省的。


    說的是今年入秋之後,洛陽遭了大水,好在大水的範圍並不大,淹沒了一些田地,這份奏章提議讓朝中多關照洛陽的河道。


    今年的秋雨已過去了,黃河的汛期也結束了,照理說不會再有大水。


    對長安來說,向東去洛陽,洛陽處於黃河的中下遊。


    黃河水患治理一直是一個難題,貫穿曆代皇帝的職業生涯。


    現在這個難題又隱隱出現在了眼前。


    長安周邊的水係經過曆代的治理,相較於以前平穩了許多,龍首渠與鄭國渠修繕之後,水流也好了不少。


    就比如說後世有一項十分大的工程,從秦嶺南麓與蜀中水係,引入關中入渭。


    治水一直是中原的頭等大事。


    現在的關中水係還很豐沛,相對充裕的時間。


    李承乾想到一些關於後世的記錄,貞觀九年的這一次大水已顯露了端倪。


    再過一年,洛陽還會有一次大水,那是一場記錄在史書上的大水災。


    寧兒將熱茶放在太子的桌邊。


    李承乾拿過茶水,喝下一口,蹙眉道:“孤出宮一趟。”


    “喏。”寧兒連忙給太子披上外衣。


    李承乾走出東宮就見到一旁的崇文殿說笑聲不斷,還有兩個女孩子與東宮的孩子玩在一起。


    東陽解釋道:“皇兄,這是應公的女兒小武,這是徐慧。”


    徐慧這個女孩子在宮裏見過,李承乾瞧了眼這兩個姑娘,就快步離開了東宮。


    東陽見到小武與徐慧麵對匆匆而過的太子,都有些詫異。


    東陽麵帶笑容,有些驕傲地道:“皇兄總是這樣的。”


    兩個姑娘不是沒有聽說過關於太子的傳聞,恰恰是她們現在住在長安,聽到的傳聞很多。


    東陽與麗質,與這兩個姑娘年紀相仿,幾個女孩子之間有很多話能聊。


    徐慧望著太子離開的背影,她道:“當初跟隨家父離開宮中,太子殿下還問過年齡。”


    這是小武第一次見太子,匆匆一麵,問道:“原來太子是這樣的,很忙碌嗎?”


    李麗質笑道:“皇兄近日是不忙的。”


    徐慧自小受過很多人的誇讚,有時候在親眷中也猶如眾星捧月,他們都說自己是個才女。


    而長樂公主表現出的這種氣質談吐與氣場,讓她心裏不自覺的要臣服。


    還有東陽公主,溫和謙遜有禮,不令人覺得強勢,可談吐中,稍稍表現出來的才識與見解,總是能夠讓徐慧不自覺地折服其中。


    她這才覺得自己的這點學識,當真是不足看。


    東宮的公主,所學的學識到底是不同的,邏輯的思考能力比同齡人領先一截。


    甚至當家父與太上皇說起朝中的舉措,還有關中治理,家父與太上皇都要詢問長樂公主。


    徐慧不禁問道:“公主殿下懂得好多。”


    李麗質解釋道:“慧兒平時看什麽書?”


    比長樂公主還年幼兩歲的徐慧思量道:“小時候看論語,近來會看一些名家的詩篇,閑時也會看左傳。”


    “慧兒看過的書真多。”東陽也在一旁道。


    “公主殿下沒有看過嗎?”徐慧又迷茫了。


    東陽解釋道:“鮮有看這些,最多隻是了解其中意思,更多時候是寫一些論述文。”


    小武好奇道:“什麽是論述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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