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安靜聽著。


    東陽笑著道:“關中的葡萄豐收,不僅僅是因為父皇有吃不完的葡萄與喝不完的葡萄釀,而是在貿易來往中得到更大的話語權,因此就如父皇手中這卷文書上所言,香皂的肥皂翻倍,也是在此基礎上。”


    “這是一場對西域金銀的……”


    李麗質稍稍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妹妹。


    東陽會意又道:“女兒懂得也不多,父皇還有不知的可以去問皇兄。”


    李世民撫須站在一旁,女兒與兒子的講話很順暢,可自己這個當父皇的恰恰覺得她們說得太快,一時間竟跟不上思路了。


    而後又坐在一旁,李世民消化著剛剛聽到的這些話,凡事不能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葡萄豐收的意義不止於眼前?


    “唉,這太液池的魚怎麽一夜之間變聰明了。”


    聽到兒子的一聲歎息,李世民忽又驚覺,瞧著兒子的背影,覺得這聲歎息另有深意。


    李承乾幹脆收起了魚竿,對一旁的太監道:“你們是不是偷偷捕魚了?”


    太監連忙道:“太子殿下,老奴這就命人多養一些魚。”


    李承乾將魚鉤遞給這個太監,揣著手低聲埋怨道:“明知道孤喜歡釣魚的。”


    太監苦著臉,解釋道:“是去年入秋太液池的水漫出來之後……”


    李承乾厭煩道:“行了,你不用解釋了。”


    太監連忙道:“是!是老奴不該解釋,這就命人多在太液池養一些魚。”


    太液池的水質一直挺好的,遠處還有不少荷葉覆蓋在湖麵上,這麽好的池子,不用來養魚實在是可惜。


    天氣已經沒午時這麽酷熱了,李承乾與兩個妹妹批閱著眼前的奏章。


    李治快步跑來,而後抓著父皇的袖子小聲道:“皇姐與東陽皇姐很嚇人。”


    李世民困惑道:“怎了?”


    李治道:“皇兄已夠嚇人了,兩位姐姐是我們東宮班的小班長與大班長,她們也越來越嚇人了。”


    李世民摸了摸李治的腦袋,笑著,“是你學不好?”


    李治苦著一張小臉,試圖在父皇這邊尋找一些安全感,他還想去找狄仁傑玩。


    派人去崇文館問了,狄仁傑這兩天都不在那裏。


    無可奈何,李治與李慎隻能悶頭迴到別苑作題了。


    天色入夜的時候,一家人正在用飯。


    小兕子穿著一身道袍,小小的手掌拿著一個羅盤,她稚嫩的臉龐抬著,目光瞧著漫天的星辰。


    一旁的宮女端著飯碗,陪在小公主身邊,時不時將木勺中的飯食喂給這位小公主。


    小兕子站在星空下,夜風吹過,她那合身的道袍也獵獵作響。


    盡管現在她根本看不懂夜空中點點星辰之間的關係,可這個小公主道士卻已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鋪滿了星辰的夜空下,她麵朝太液池,就這麽站立著。


    隻不過一看到她小嘴嚼著飯菜,嘴邊還有些一些米粒的時候,這種仙風道骨的模樣,又破碎得一幹二淨。


    李承乾吃完了晚飯便收拾著奏章迴東宮了。


    李麗質與東陽,臨川,汝南四個妹妹還打算迴東宮休息,等明日早晨再來太液池。


    長孫皇後覺得女兒都長大了,她們需要自己的空間,也需要自己的閨房了。


    寧兒已讓幾個宮女準備好了燈籠。


    小兕子拿著羅盤跑來,揪著皇兄的褲腿道:“皇兄要走了嗎?”


    “嗯,皇兄要迴東宮了。”


    小兕子指著星空道:“不懂。”


    聽著這個小妹說話奶聲奶氣的聲音,李承乾將她抱起來,又給她擦去嘴邊的米粒,對一旁妹妹道:“伱們先迴去吧。”


    李麗質點頭,帶著幾個妹妹先迴了東宮。


    李承乾抱著小兕子再一次來到太液池邊,低聲道:“李淳風道長給你的羅盤,看得懂嗎?”


    小兕子用短小的手指摩挲著羅盤,搖頭道:“這個羅盤是袁道長給的,不是李道長給的。”


    她坐在皇兄懷裏,還顯短小的手臂攬著皇兄的脖子,撅著嘴道:“這個羅盤看不懂。”


    李承乾笑道:“看不懂就先將羅盤收起來,皇兄也給講星星的故事。”


    “嗯。”小兕子用力點頭。


    李承乾指著夜空中的一個方向,道:“你看那幾顆較為明亮的星星,是那七顆星星像不像一個勺子。”


    小兕子咧嘴笑道:“像。”


    李承乾解釋道:“那是北鬥七星,它們像勺子,古往今來,行軍打仗也好,出走遠方也好,北鬥七星都是可以指引方向的。”


    長孫皇後提著一些桃子,目光看著兒子,見李承乾抱著小兕子正在看著星星說著與星星有關的故事,麵容上帶著笑容。


    李世民拿過一隻桃子,哧溜咬下一口道:“承乾也會分析星象了?”


    長孫皇後整理著桌上的桃子,低聲道:“聽說之前李淳風與承乾走得近,多半是他教的。”


    “朕怎麽記得李淳風始終不願意收他作弟子。”


    長孫皇後目光瞧了一眼丈夫,緩緩道:“陛下這位父皇越來越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了。”


    李世民嘴裏還嚼著桃子,狐疑地看著。


    李承乾對小兕子道:“我們一點點學,往後就在星空找到北鬥七星。”


    她張嘴來了興致,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玩的遊戲,嬉笑道:“明達知道了。”


    李承乾又道:“這北鬥七星會根據節氣不同,位置會不同,你每一次找到北鬥七星就畫下來,然後去問李道長,讓他將所有本領都教給你。”


    “明達要將本事全部學來,白天的時候明達還要跟著李道長學吐納。”


    “聽說李淳風道長是道門不世出的奇人,我們明達真的很幸運。”


    “李道長與皇兄的話是一樣的,李道長說可以看星空就能夠知道自己在何處。”


    聽她這麽說,所講的應該是古人對星空與地麵距離之間的測算方式,當數學與天文聯係在一起的時候,人們就已掌握了解星辰的其中一種方式。


    李承乾又看了眼浩瀚壯麗的星空,道:“皇兄要迴東宮了。”“嗯,明達要休息了。”


    李承乾走到別苑門口,將明達交給母後,道:“父皇,母後兒臣就先迴去。”


    長孫皇後緩聲道:“將這些桃子也帶去東宮。”


    “謝母後。”


    李世民看著兒子提著一籃子桃子離開,心中便有些五味雜陳的,沒啥興致地放下手中的桃核。


    翌日,忙碌的長安城,孫思邈來看望阿史那杜爾,這人來了長安就不難找,他這些天一直坐在朱雀門旁的牆角。


    因站在朱雀門前會被官兵趕走,也就隻能坐在一旁的牆角。


    他從草原來到關中,又在漠北人伏擊下死裏逃生,現在一心想要覲見天可汗,也想要見大唐的東宮太子,感謝救命之恩。


    願意追隨東宮太子。


    杜爾人雖然不聰明,可在忠誠與感恩這件事,有一種令人敬佩的傻裏傻氣。


    他之所以對天可汗忠誠是因他的叔叔頡利可汗臨終前的囑咐。


    他想要為東宮太子效命,也是因他的性命是東宮太子所救,一報要還一報,他不懂中原人的陰謀詭計,杜爾是一個比他的叔叔頡利還要遲鈍的人。


    可眼下,阿史那杜爾想要報恩,在朱雀門前苦等了幾天,沒有得到天可汗準許進諫。


    天可汗去避暑了,朝中也休沐了。


    太子殿下也沒有接見他,聽說太子殿下近來很忙。


    東陽公主穿著一身男裝,依舊是皇兄衣裳,隻是比之前兩天換了一身。


    見到是孫神醫來了,阿史那杜爾從牆根站起身,有些落魄的他現在沒了戰馬,也沒有手下。


    本來是有的,在渭水河畔與漠北人打了一架之後,現在什麽都沒了,勉強能夠在四方館吃上飯,有吃有住的。


    “孫神醫。”杜爾用還是帶著奇怪口音的關中話道。


    孫思邈點頭道:“脫去上衣,讓貧道看看傷口。”


    阿史那杜爾褪去上衣,以前是個壯漢的他顯得十分消瘦,腹部與胸口乃至胳膊上都有一條條如長長蟲子一般的黑線。


    那都是用針線紮起來的傷口。


    這一幕也引來了不少人圍觀,有人看到這些黑線紛紛驚唿。


    孫思邈觀察著傷口,東陽也走近觀察著,手中的筆在一本小冊子上記錄著傷口的變化。


    已經見過人活活病死在眼前的東陽,如今麵對這種場麵,顯得很平靜,她本來就是一個很平靜的人。


    孫思邈撫須點頭,有些許訝異,道:“愈合得很快呀,比預想都要快。”


    東陽手中的冊子中有記錄每一次來察看傷口的情況,她低聲道:“半月愈合?”


    孫思邈迴道:“他的傷口與一般的傷口不同,若是別人早就死了,是太子的縫合術,讓他活了下來。”


    東陽在冊子上寫下縫合術三個字,又在後方添了酒精二字。


    孫思邈粗糙的手指拿在杜爾傷口一處線頭上,而後用力一拔,線頭斷裂,傷口處留下了兩個小洞,還有些許血水流出。


    他老人家擦去血水,觀察著縫合留下的洞口,又給他上了藥之後,用白色的粗紗布裹上,低聲道:“還不能拆線,再等一些時日。”


    “行了,大致清楚了。”孫思邈點著頭,又帶著東陽離開,去看望另外一個病人。


    阿史那杜爾身上臭烘烘的,因身上有傷口不能放肆洗,需要貼著傷口邊擦拭。


    有時候三兩天不洗澡,不過杜爾發現孫神醫看自己的目光並不好,他好像不是在看一個人,像是在看一個很新鮮的物件。


    杜爾匆忙將衣服披好之後,在皇城邊的牆根坐了下來。


    朝中休沐的時候,出入皇城的官吏並不多,偶爾有一兩個。


    不多時,又有一個官吏走到麵前。


    杜爾抬頭看去,這個官吏他認識,以往來使大唐都是他接待的。


    來人正是禮部尚書李百藥,他拿出一道旨意,道:“陛下有旨斥責漠北可汗,命他來長安認罪。”


    杜爾大聲道:“好!”


    李百藥接著道:“太子殿下的話,你要留在長安也可以,去京兆府看大門,你若不怕漠北人再來刺殺,現在可以迴草原,等待太子殿下以後的吩咐,你自己選。”


    阿史那杜爾迴道:“我去京兆府看大門。”


    李百藥點頭道:“那就去吧,以後不要在這裏蹲著,太子殿下說你很煩人。”


    “我……。”


    “去吧。”李百藥丟下這句話也離開了。


    阿史那杜爾隻好去了京兆府,一個突厥人還是突厥部落中鼎鼎有名的杜爾,竟然來這裏看大門。


    京兆府眾人心有狐疑,也不好多問,聽說這件事是太子安排的。


    許敬宗,狄知遜,顏勤禮,上官儀四人坐在京兆府內,核對著一份份卷宗,書寫好之後,將一份份的卷宗送去皇城。


    李承乾坐在中書省內。


    太子身邊有兩個太監,正在苦哈哈給太子殿下扇風,這是陛下吩咐的。


    李承乾一邊吃著冰鎮的桃子,漫不經心地看著卷宗,對送卷宗來的小吏吩咐道:“讓於誌寧也去京兆府幫忙。”


    小吏點頭道:“這就去安排。”


    昨天批複的文書送去之後,京兆府便開始匯總各縣情況。


    這些事也不用自己這個太子來做了,當京兆府的人手足夠,行事章程成熟之後,自己這個太子反而清閑了許多,隻需要複核一遍就可以。


    他又指一旁厚厚一疊賬冊,吩咐道:“將這些給父皇送去,讓父皇補一補現在的關中農事理念,怕父皇往後跟不上治理水平,學到老活到老嘛。”


    寧兒提著食盒走來,她走到太子的桌邊,將一盆盆菜肴放在一旁,整整齊齊四個菜,碗的大小都是一樣的,還有兩張餅,將筷子擺放在碗口上,居中而放。


    而後,她安靜地陪在太子身邊。


    太液池,皇帝本來避暑還挺清閑的,直到派去給兒子使喚的兩個太監又迴來了。


    李世民錯愕地指向厚厚的一堆卷宗,道:“他什麽意思?朕在避暑,朝中在休沐,他讓朕將這些看完?”


    太監迴道:“太子殿下說了,讓陛下補一補關中農事理念,以免以後跟不上治理。”


    另一個太監也笑著道:“太子殿下還說了,讓陛下學到老活到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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