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低聲道:“這件事又牽涉了東宮。”


    “你煩了?”


    “如果涉及東宮的事太多就會煩。”長孫無忌繼續落子,打算將棋盤上的劣勢都扳迴來。


    高士廉歎息道:“東宮牽涉得多嗎?”


    長孫無忌又道:“太子監理朝政,武士彠去辭官也是在理的,事後因言語不妥又向太子殿下賠罪,可正好殿下近來有個習慣,喜在武德殿外練箭。”


    高士廉閉目撫須。


    半晌,長孫無忌言道:“痕跡倒不明顯。”


    高士廉歎道:“既然是巧合,又不是東宮成心安排,你看你總是這樣,拘泥於他人看法,不成大器。”


    麵對舅父的數落,長孫無忌道:“舅父所言極是。”


    “東宮儲君都不在意這些事,伱又何必在意,本就是監理朝政,就算是冒失批複且沒有告知驪山,也不是大錯。”


    高士廉衝泡了一碗茶,道:“唉,當初就不該讓你與他結交。”


    “舅父!”長孫無忌的言語重了幾分。


    “嗬嗬嗬。”高士廉品嚐著茶葉道:“其實這種喝法還挺好的,你也多嚐嚐。”


    涇陽,魏昶自得到了許侍郎的安排,近來除了做一些木匠活計,便帶著人看守村子。


    因這個村子很重要,也有很多錢。


    他與三兩個閑漢坐在村口,剝著核桃,目光盯著每一個從這裏路過的人。


    一駕馬車從官道正在往涇陽而來。


    魏昶麵容長得有些黑,伸出一條腿攔在路上,手上拿起一些生核桃仁,放入口中嚼著。


    那趕著馬的馬夫連忙拉住韁繩,住馬後喝問道:“不要腿了!”


    魏昶抬首道:“來者何人呀。”


    馬夫道:“這涇陽是什麽地方,進來還需通報不成。”


    聞言,魏昶身後的幾個男子也站了起來。


    見他們圍上來,馬夫有些害怕道:“你們想做什麽?”


    馬車的車簾終於掀開了,走下馬車的是個穿著青衫的年輕人,他作揖道:“聽說涇陽產紙,在下是來買紙的。”


    魏昶反問道:“誰說涇陽產紙的?”


    涇陽確實有紙張,不過從來沒有向外賣過,對方一上來就想要買紙顯然不正常。


    那青衫書生又是行禮道:“難道涇陽產紙就不賣嗎?”


    魏昶神色不悅道:“涇陽隻賣肥皂與椅子,你買不買?”


    青衫書生見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這村子外圍有不少人守著。


    他連忙作揖道:“打擾了。”


    言罷,又坐迴了馬車,吩咐車夫趕緊離開。


    等馬車走了,魏昶招手叫來幾人,又道:“跟著這輛馬車,看看是什麽來路。”


    “喏!”當即就有幾人順著車轍印子追了下去。


    魏昶依舊坐在村口,繼續剝著核桃,剝三兩顆邊吃幾口。


    守著孫神醫的那些天很煎熬,直到來了涇陽,他才覺得自己有事做。


    又見許侍郎與上官主簿走出村子,魏昶換上殷勤的笑容道:“兩位可是要去長安?”


    許敬宗一路走著,腳步沒停,神色匆忙,又道:“你們看好村子。”


    “喏。”魏昶雙手作揖行禮,彎腰行禮十分恭敬。


    別的人不清楚,魏昶每每想到自己是為東宮太子辦事,行事便不敢糊弄,即便是得罪了以往的好友,也不敢怠慢差事。


    因太過恪守這份差事,惹得當初的好友也有不少埋怨。


    許敬宗與李義府各自策馬,趕往長安城。


    馬兒在官道上跑了一個時辰這才到了長安城前。


    上官儀一路走,又道:“許侍郎,當初勸你行事謹慎,現在這件事被趙國公知道了,還被太子殿下傳信數落,要是早聽下官勸說,何至於此。”


    許敬宗不耐道:“一路來時,你就叨叨叨,誰能想到長孫無忌這老賊的那雙招子還能去看著武士彠?是某失算了。”


    上官儀又道:“往後行事還是要慎重,要三思。”


    “若事事都這麽慎重,良機就錯過了。”


    “那也不能因一時心急,而壞了大事。”


    聽著上官儀又在絮叨,許敬宗就感到腦仁疼,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上火了,總覺得有些牙疼。


    往嘴裏吸了幾口涼氣,許敬宗便繼續往武士彠在長安的宅子走去。


    “雖不知許侍郎以往是如何辦事的,可如今不同的,這朝堂吏治早晚要肅清……”


    兩人一路走,上官儀還在抱怨個不停,太子殿下派人傳信數落了三兩句,對他來說就像是犯了天大的過錯一般。


    許敬宗又往嘴裏吸了幾口涼氣,事情確實沒辦好,眼下隻能將事辦得更好才能在太子殿下麵前挽迴臉麵。


    這一次來武士彠家門口,這裏是開著門的。


    許敬宗與上官儀兩人站在門口行禮。


    武士彠就坐在殿內,手捧著一卷書,隻是抬眼一看站在門口的客人,便道:“進來吧。”


    許敬宗換上笑臉,先一步走入院內,道:“應公,下官又來打擾了。”


    走近一看,應公桌前放著一張圖,這張圖亦是表格,各種數列與條目清晰成列。


    順著許敬宗的目光一眼,武士彠坐下來道:“這是老夫在門下省取來的,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朝中的卷宗都用這種圖的方式來寫了。”


    上官儀笑道:“其實涇陽很早就開始用了。”


    武士彠撫須道:“是嗎?老夫今日從朝中迴來才得知,許侍郎也是涇陽的縣丞,你上官儀是主簿。”


    許敬宗又道:“聽聞應公終於如願告老,我等前來祝賀。”


    告老成功,並且得到正在驪山秋獵的陛下答應之後,武士彠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好了不少,身上的擔子一下子輕鬆許多。


    他低聲道:“老夫已去過武德殿了,多謝許侍郎在那天夜裏的點撥,若此番不去向太子殿下告罪,恐不會有今日告老。”


    再看許敬宗的神色,武士彠放下手中的書,雙手放在膝蓋上,低聲道:“老夫欠你們一個人情。”


    “非也,應公不欠我二人的人情,應該是欠太子殿下一個人情,這些事都是太子殿下安排的。”


    武士彠聞言神色又多了幾分氣餒。


    “杜荷杜公子在涇陽有開設作坊,若應公真想要還這個人情,不如與下官走一趟涇陽?”


    話裏話外,武士彠心裏都清楚了,也不知當朝的東宮太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如今朝野傳聞東宮太子為人謙遜有禮,而且重民生農桑,還能讓吐穀渾的可汗名正言順地去死。


    但東宮太子是有秘密的,這個秘密就在眼前,等著自己去涇陽看清楚這個秘密。武士彠答應了要求,明日就應約去涇陽看看。


    走出應公家的院子,在朱雀大街上走了一段路。


    上官儀終於打破了沉默,道:“許侍郎很適合做說客。”


    “老夫當個縣丞真是屈才。”


    兩人的臉上終於又有了笑容。


    本來,來長安時上官儀一路上絮絮叨叨,聽得很煩。


    現在他也不念叨了。


    因兩人都覺得眼前的道路充滿了光芒。


    有時候確實受不了上官儀這人的念叨,他很煩,煩起來像是有十萬大軍在耳邊念經。


    就算是如此,許敬宗從來沒有想過與他割袍斷義。


    在大唐,在大唐的人看來,朋友之情是很重要的,重要到可以交付身家性命。


    所以不管上官儀這人有多少壞毛病,一旦結交就不能散夥,危難之時要出手相助。


    李承乾得到許敬宗的迴複是在第二天,許敬宗帶著武士彠去了涇陽。


    至於應公會不會幫助涇陽經營作坊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許敬宗要是連這個人都留不住,那他還真不如就去坎兒井邊上澆地種田算了。


    一直到了第五天,涇陽又來了迴信,武士彠答應用並州的人脈,幫助杜荷的作坊販賣椅子與肥皂。


    李承乾坐在東宮喝著茶水,很滿意這個結果。


    武士彠是一個善終的老臣之一。


    貞觀一朝的老臣很多都是善終的,至少在史書上是這樣的,不論是武將或者是文臣,他們大多數都沒有受到皇帝的清算。


    因當年各路反王揭竿而起,各路英雄豪傑名噪一時。


    那時候大家混跡在一起哪有什麽君臣關係,結交的都是豪傑義士。


    放眼天下,武德年間且不說了,直到現在坊間的遊俠風氣依舊很重,一諾重千金。


    人們普遍將情義看得很重,如李績一諾千裏歸長安,如秦瓊血戰黎陽。


    皇帝是不喜歡有太多的遊俠的,皇帝希望所有人都能夠安居樂業,耕種田地,為社稷添磚加瓦。


    正如武士彠,李績,李靖,秦瓊等等這樣的人。


    情義二字對唐人來說格外重要。


    現在的東宮所有的,一個說客,一個主簿,還有一個不良人,再有一個錢袋子。


    如今多了一個應公,算是新任經理?


    大抵上,涇陽的班子算是成了。


    隻不過這個班子怎麽看,都顯得小家子氣。


    “孤終究做的隻是一個小作坊。”李承乾蹙眉,揣著手坐在桌前。


    聽到殿下的低語,寧兒抱著一疊換洗好的衣服,好奇道:“殿下還要再建設作坊嗎?”


    李承乾苦惱道:“沒什麽,隻不過是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殿下何出此言?”


    要知道現在滿朝文武皆知太子殿下監理朝政頗有成效。


    “孤是東宮太子,照理說應該經營更大的攤子才對,說出去被人笑話。”


    歎息一聲,李承乾氣餒道:“也難怪皇叔總是笑話孤,真是該被笑話的,東宮太子應該有更大的事業。”


    整個東宮也隻有寧兒能夠聽懂殿下的牢騷。


    寧兒將換洗衣裳都放入一個箱子中,換季要入冬了,要將入冬時穿的衣裳拿出來。


    她拿起一件端詳,又覺得這件衣裳殿下已穿不下了,太子殿下才十五歲,就算是來年也才十六歲了。


    男孩在這個年紀,還能繼續拔高的,去年的衣裳多半都穿不下了。


    光是今年,殿下就長高許多。


    心中盤算著,她接著道:“殿下隻要做好大唐的太子,奴婢以為這就是最大的事業了。”


    大事業是什麽?比如說用一年時間拿出活字印刷術,用兩年時間將大唐的書籍數量翻十倍。


    再用三年時間大興科舉,徹底讓中原的讀書人翻一百倍。


    培養人才,繼續用五年煉鐵,造出會轉的鐵輪子?


    那才是讓大唐光芒照耀世界的大事業。


    所以曆代前賢無限拔高的精神境界,到底是在物質基礎麵前,啥也不是。


    李承乾目光放空地看著東宮外的藍天,眼看天氣就要入冬了。


    天可汗還在驪山打獵,他是不是都快忘了他是皇帝,長安城的所有臣民都在等著這個皇帝迴來。


    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李承乾飯後就想要午睡,睡夢中做了一個噩夢,夢見父皇成了一個野人,在山中茹毛飲血,都已不知道怎麽說人話了。


    噩夢醒來的時候,東宮還是很寧靜。


    額頭還有些細汗,多半是這個暖爐太熱了,把自己熱出汗來。


    李麗質與母後正在東宮後殿的菜園子散步。


    李承乾往嘴裏灌了幾口涼水,便穿好外衣來到母後身側行禮。


    長孫皇後看著長出來的菜葉子道:“近來宮裏的人總是抱怨本宮不吃她們做的飯食,一個個都想要以死謝罪了。”


    李承乾眉頭一跳。


    還未開口,一旁的妹妹李麗質便捂著嘴笑個不停。


    長孫皇後又道:“還不是這個丫頭每天都給本宮送東宮的飯食,宮裏那些人就會想是本宮覺得她們的飯食不好吃了,還是嫌棄她們了。”


    “昨夜,就有幾個跪在立政殿前請本宮賜罪給她們。”


    李承乾低聲道:“那之後呢?”


    “她們也沒犯錯,麗質就讓她們出宮了,往後在外給她們良人的身份,可自此立政殿沒人做飯了。”


    李承乾低頭看去,這個妹妹還很驕傲,她會替母後拿主意了。


    李承乾揣著手道:“以後母後的飯食都在東宮,用不著她們。”


    李麗質抱著母後的手臂道:“她們做的飯食太過粗野了,東宮的好吃又精細。”


    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在身邊,長孫皇後也不好拒絕,笑著道:“你們的孝心母後還能拒絕不成?”


    李麗質咧嘴笑得開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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