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前,還有朝臣三三兩兩從殿內走出來。


    祿東讚感受著眼前這位太子握手的力道,歎道:“此來長安,才知大唐的富裕。”


    李承乾收迴手,淡淡道:“大相兄言過了,大唐哪裏來的富裕,我們也很貧窮。”


    聞言,祿東讚感慨道:“可是他們都說大唐土地遼闊又富庶。”


    李承乾尷尬一笑,低聲道:“大唐還沒有這麽好。”


    “至少你們比吐蕃富裕。”祿東讚歎息一聲,目光看向長安城西麵,笑著道:“我們吐蕃沒有這麽多土地能夠耕種,也不能像你們那樣進入山林就能打獵,在吐蕃即便是多殺一條魚,也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如果我們將魚吃光了,就沒有了魚鷹,沒有魚鷹就沒有茂盛的水草,沒了水草也就養不活牲畜。”


    說著話,祿東讚又看向眼前的太極殿,抬首道:“長安真的很好。”


    李承乾道:“以後可以多來長安做客。”


    “但願吧。”


    祿東讚作揖行禮,而後大步離開。


    吐蕃的生態環境確實很脆弱,古人一點都不能小看,吐蕃大相一番話,暴露出來的眼界就已觸及了生態圈的結構。


    等人走遠了,李承乾又注意到了波頗和尚正遠遠地望著自己。


    李孝恭道:“太子殿下與這和尚還有來往?”


    李承乾收迴目光,腳步朝著東宮走著,“這位天竺高僧請來容易送走難,孤問了他玄奘的事,多半是他心虛,才知難而退了,後麵的事想必皇叔也清楚的。”


    “嗯。”


    李孝恭走在太子身側。


    李承乾揣著手沉默不語。


    走了一段路,遠離了太極殿,身側也沒有其他人了,猶豫了半晌,李孝恭道:“聽說長安城有不少世家子弟主張將紅樓列為禁書。”


    李承乾低聲道:“禁書很多嗎?”


    “大唐立足這才多少年,紅樓是第一冊。”


    “那麽他們說是禁書就是禁書了?”


    李孝恭歎道:“太子殿下將世事想得太簡單了,世家相互聯姻,相互結盟,他們把持地方官吏,多少次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裏。”


    說來也是可笑,可笑的是……中原七姓十家真有這等事。


    世家大族綿延數百年,樹大根深。


    大唐剛立足十餘年,整個王朝還顯得外強中幹,對地方的控製除了建設衛府招募府兵來維持安全感,可在其它事上,這個王朝的對地方的控製力還顯得薄弱。


    從內亂外患走出來的大唐,此時此刻還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娃娃,內治吏治這些東西,光看兵多將廣是不夠的。


    也不能總指望現在這位天可汗的個人魅力吧……


    也就是有這等世家,才會讓曆朝曆代的皇帝都要禮讓幾分,就是這麽豪橫。


    令人深感憂慮……


    如果將來自己登基做皇帝,職業從太子晉升成了皇帝,世家多半就是頭等大敵,也是頭一號的內患。


    換言之,不除世家,不能推翻這些地方大戶,中原的生產力與人口,財富都得不到釋放。


    李承乾依舊揣著手,腳步並不快,繼續走著,又道:“孤確實涉世未深,可那又如何,他們害怕紅樓,紅樓讓他們那些人如坐針氈,他們越是害怕,紅樓才會越發地光芒萬丈。”


    話語頓了頓,李承乾惆悵道:“禁書才值錢,絕唱更無價。”


    見他又不說話了,李承乾喚道:“皇叔,你覺得呢?”


    “嗯。”李孝恭很是認同地點頭,撫須思量片刻,迴道:“其實顏師古彈劾也不用在意,畢竟這紅樓又不是出自太子之手。”


    “皇叔說得極是。”


    “像程咬金這樣的混賬一天被彈劾個數十次,還不是吃好睡好,更何況東宮儲君。”李孝恭目光瞧了瞧,見四下無人小聲又道:“等殿下登基之後,再收拾顏師古也不晚,新皇帝登基總要殺幾個人才痛快的。”


    “皇叔教誨,孤銘記在心。”


    李承乾很認同這番話。


    李孝恭對這個侄兒更滿意了,一臉的欣慰。


    走到東宮邊上,眼下要請這位皇叔去一旁的崇文殿用飯,寧兒與小福都已準備好了。


    看他還在往東宮張望,李承乾無奈道:“皇叔不用看了,曹先生真的不在東宮。”


    李孝恭悻悻收迴了目光,哈哈一笑,朗聲道:“用飯。”


    擅長摸魚鑽空子的叔侄倆,很快就熟絡。


    這兩天東宮的早中晚都是拉麵,弟弟妹妹就如一群小魔王,她們學會的第一個本領,就是做拉麵。


    這也導致東宮現在根本吃不完,一日三餐都是麵。


    再這麽下去……


    要不開個東宮麵館?


    李承乾苦惱地撫著額頭。


    兩碗拉麵端上,寧兒又端來一大塊煮好的牛肉,解釋道:“程大將軍送給陛下一頭宰殺好的牛,甘露殿分了東宮一整隻牛腿。”


    李承乾問道:“弟弟妹妹都吃了嗎?”


    “都吃過了,長樂公主安撫著都已午睡。”


    不知不覺都已經是午睡的時辰了,大唐的早朝一開就是大半天,工作強度還挺高的。


    “嗽,嗽,嗽……”


    耳邊傳來了響動巨大的吸溜聲,李孝恭正拿著筷子,一手端著碗,瘋狂地往口中吸入麵條。


    連帶湯水一口氣入口,再夾起幾片牛肉放入口中嚼著。


    他深吸一口氣道:“這點怎麽夠老夫吃的。”


    聞言,李承乾將自己這碗也端到他麵前,“皇叔,慢用。”


    “嗯。”李孝恭再一次開始瘋狂吸入,不住搖頭嘟囔道:“不夠,不夠!”


    寧兒給了小福一個眼神。


    很快就有人將一個泥爐抬了進來,而後放上一個小陶鍋,倒入羊湯,再撒上些許的蔥花,還有一籃子滿滿當當的拉麵擺在邊上。


    東宮對待客人要闊氣,不能讓別人小看了。


    如此,李孝恭幹脆坐在爐子邊,伸手從籃子裏抓起一把拉麵放入鍋中先煮著,端著碗裏的也正吃著。


    等碗裏的吃完,鍋中的麵撈進碗中,又抓起一把麵放入鍋中。


    就這樣一整塊牛肉被吃完了,一籃子的拉麵也吃了大半。


    這是東宮的重要合作夥伴,吃就吃吧,多吃點也無妨。


    李孝恭終於舒坦地長出一口氣,見到一旁侄兒如失去了元神的表情,訕訕一笑,“還沒吃吧?”


    他將籃子遞上,道:“這裏還有。”


    李承乾看向已經抓到亂糟糟的拉麵,再看上麵還有些晶瑩的水珠,頓時覺得頭如鬥大。


    “這些都送給皇叔了,帶迴去慢慢享用。”


    “哈哈哈!”李孝恭更高興了,提著一籃子的麵條站起身。


    李承乾又叮囑道:“皇叔,多走幾步,順口氣。”


    李孝恭扶著發福的肚子,點頭道:“那是當然。”


    寧兒站在一旁低聲道:“太子殿下,皇後來問肥皂還有沒有,說是長安有幾家權貴女子來問了。”


    李承乾蹙眉道:“說價錢了嗎?”


    寧兒迴道:“倒是沒說,皇後多半是要賞給各家權貴女子,現在太子妃的人選也還沒定下來,示好也是應該的,為殿下尋個好姑娘。”


    李孝恭的雙腿早已邁不動了,豎著耳朵,站在原地。


    李承乾道:“咦?皇叔,你怎麽不走了?”


    李孝恭機械般地扭迴頭,又道:“肥皂?能賺錢?”


    要不怎麽說寧兒姐是這東宮最得力的助手,總是能在最合適的時候說最合適的話。


    李承乾苦惱道:“皇叔,孤最近閑來無事就做出一個叫肥皂的東西。”


    說著話,一塊如白玉般的肥皂放在桌上。


    肥皂不大,隻有巴掌大小,李孝恭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瞪著它,“閑來無事?”


    “對,閑來無事?”


    “朝會上,不是說殿下挺忙的嘛?”


    李承乾揣著手,一臉的苦惱,“這東宮呀,忙起來很忙,閑起來又很閑,孤是一個正常人,人在閑到一定地步後,做出什麽樣奇怪的舉動都不奇怪,就如孤還做了馬桶。”


    李孝恭拿起肥皂放在鼻尖聞了聞,有股淡淡的薄荷味,“這東西怎麽用?”


    “洗澡。”


    “洗澡?”


    李承乾露出一臉天真無邪地笑容,道:“用肥皂洗浴之後,能夠留有餘香。”


    李孝恭對眼前這個侄兒的認識又刷新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個看起來乖巧懂事的太子的心底裏,究竟還藏著多少好東西?


    “能吃嗎?”


    “孤……”


    話還沒說出口,李孝恭就咬了一口,而後一臉犯苦將其放下,“嗯,不好吃。”


    毛病……


    李承乾心中暗暗道了句,再看肥皂的一角已被咬去,還留下了兩排清晰的牙印,甚至粘連了一些口水。


    用手捂著眼睛,李承乾神色痛苦,道:“這塊肥皂,也送皇叔了。”


    如此,李孝恭帶著一塊肥皂與一籃子的麵條離開了。


    人走出了崇文殿,漸漸走遠。


    寧兒道:“就這麽讓河間郡王走了嗎?”


    李承乾低聲道:“我們大唐民風淳樸,皇叔不過是第一次看到肥皂總要等他知道這個東西好不好用,孤不著急。”


    “喏。”寧兒躬身一禮,又道:“殿下還未吃過,奴婢多準備了一些餛飩。”


    “孤,再也不想和皇叔一起用飯了。”


    寧兒姐捂著嘴輕笑著,而後腳步匆匆去給殿下準備混沌。


    東宮內,還有三兩宮女正在拔著這裏的荒草,關中這才二月中旬,還未入春又迎來了倒春寒,西北的冷風唿唿吹。


    天氣還沒完全迴暖,這些荒草就急著冒出來了。


    太子殿下很愛幹淨,她們視這些荒草如臨大敵,勢必要將草全部拔掉。


    所有弟弟妹妹中,東陽公主是最喜愛紅樓的,她對孫猴子從石頭裏蹦出來這種故事,不感興趣。


    眼看李治與李慎又不和睦了,東陽看著兩位弟弟勸道:“我們兄弟姐們不能內鬥,皇兄說過了我們是家人,不然就如紅樓的大觀園那般,這樣是不好的。”


    李麗質吃力地提著一筐晾曬好的衣服,又道:“東陽,不要理他們,幫我一起收拾衣服。”


    “好的,皇姐。”


    高陽公主與清河公主還未從午睡中醒來,在暖和的東宮孩子們很貪睡。


    晌午天氣還晴朗,到了傍晚時分關中又陰雲密布,冰粒沙沙落下,落在屋頂上響動像是風沙不斷打著。


    一群孩子整齊地坐在殿門口,書寫著作業。


    殿內很安靜,也溫暖。


    抬頭看向外麵,大風唿號,冰粒子不斷落下,不多時大風停了,換作了淅淅瀝瀝地雨水。


    偶爾,有一縷風吹入,吹得孩子們麵前油燈的火苗晃動。


    東宮是個溫暖的家,在這裏有熱乎乎的食物,還有一個隨和又有耐心的皇兄。


    小福監督著公主與皇子們寫作業。


    不論外麵狂風驟雨,又或者朝堂爭鬥有多麽的酷烈,但這個家還是溫馨的,作為大哥的李承乾希望這個家可以更好一些。


    這群孩子的班長,長樂公主就端坐在皇兄麵前,她撥動著算盤正在算數。


    這個妹妹的數學天分很好,不出半月,就能將算盤用得這麽熟練。


    一手撥動著算盤,一手提筆寫下了求和結果。


    李承乾喝著白開水皺眉看著算術的結果,道:“以前數術學得如何?”


    李麗質迴道:“去國子監學過。”


    十二歲的妹妹數學基礎很不錯,李承乾開始教她一元二次方程。


    這麽好的底子要是荒廢,未免也太可惜。


    用甲乙來代替符號,將開平方的解題方式講解了幾遍之後,她剛開始還有些跟不上思路。


    幾次舉例之後,李承乾便發現了問題。


    耐心教導道:“將你的思維方式改一下,不要一板一眼地換算,靈活運用,反過來推導一下?”


    李麗質蹙眉繼續推導著方程式。


    直到她將這道題解開,欣喜一笑,“皇兄,我解開了!”


    再抬頭一看,原來皇兄已不在麵前,天色也已經完全入夜,雨越下越大,殿前形成了一片水簾。


    皇兄正在收弟弟妹妹的作業。


    “皇兄!講故事。”


    “皇兄講故事。”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講。”李承乾推開這些扒拉著腿的孩子。


    見她們還賴著不走,李麗質看不下去了,她喝道:“都給我洗漱去,誰敢不睡覺,看皇姐怎麽收拾你們!”


    命令一下,這些孩子便一個個苦著臉離開。


    李承乾不悅地將一份份作業放下,道:“平時,就是把她們慣的。”


    李麗質眯著眼笑道:“皇兄可以嚴厲點的。”


    “有時候,還是伱比較有威信。”


    她嬉笑著將答案遞上,“算出來了。”


    李承乾嘖舌道:“有幾個步驟重複了,再精簡一下。”


    “是嗎?”李麗質撓了撓頭,“這種方程式很複雜,以前都沒學過。”


    “到了你這個年紀也該掌握了,不能耽誤學業。”


    “妹妹都聽皇兄的。”


    寧兒站在一旁,低頭看著這對兄妹倆,已經很多年沒見這般溫馨的場麵。


    李承乾皺眉道:“今天就到這裏,明天再好好鞏固一番。”


    她問道:“數學與數術是一樣的嗎?”


    “一樣的,數學是一門學無止境的學問,需要很強的耐心與毅力去學習,掌握數學你就會變得清醒,更有專注力,思維靈活,遇事也會更冷靜地去分析。”


    思量片刻,李承乾又道:“往更深處說,等到將來你會發現數學是一切的基石,但凡創造都離不開它,它是人類知識活動留下來最具威力的知識武器,數學是亙古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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