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禦史下江南都是如此,在皇帝的有意或無意地縱容下,這風氣越來越重。


    要說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從鄭公過世之後就有了這等風氣。


    即便是鄭公過世了,現在的陛下依舊很看重鄭公當年留下來的勸諫話語。


    盡管,這些勸諫話語是當年鄭公對當年的陛下,也就是對太上皇說的。


    但如今的陛下依舊推崇這些話語。


    身為陛下信重臣子的許敬宗也是如此,恨不得將鄭公留下來的話語寫滿長安城的每個角落,人稱鄭公名言。


    鄭公過世了,但千千萬萬個“鄭公”如雨後的春筍。


    就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這是鄭公當年說過的話語,現在已成了京兆府的行事準則,京兆府行事從來不會隻聽一家之言。


    薄賦斂,輕租稅,息末敦本,寬仁治天下,這是陛下從鄭公諸多話語中挑選出來的標榜。


    鄭公過世了,但鄭公留下來的精神與話語,在大唐閃耀著光芒。


    孫思邈老神仙是大唐的瑰寶,那麽鄭公就是大唐的明鏡。


    前隋朝末年,天下大亂,鄭公是一個備經喪亂的人,如此亂世下,還有如此品質實在難得。


    可能……現在的陛下覺得大唐缺少的正是鄭公的精神,如今的人們太需要標榜了,也需要警示與教導。


    兵部尚書於誌寧站出朝班,他言道:“陛下,兵部近來查閱卷宗,這才驚覺朝中已很久沒有募兵了,臣敢問,崇文館的支教人手能否入軍中?人們可支教兩年入仕,是否也能入軍中兩年再入仕。”


    朝中眾將領紛紛點頭,薛萬均當即答應了。


    程咬金站出朝班道:“那人選交給朝中各個衛府的將軍挑選。”


    於誌寧否決道:“不可。”


    程咬金,薛萬均,牛進達,張士貴等老將軍皆是臉色一黑。


    於誌寧又道:“科舉之後的學子入軍兩年後,還要再還給朝中,自然是由朝中主持。”


    牛進達道:“你們這些文官知道什麽兵好,什麽兵壞嗎?”


    程咬金不屑道:“若是他們在軍中不肯迴去了呢?”


    “朝中各部會考核。”


    “難道軍中就不要新人了嗎?”


    事關文官與武將之間的矛盾,雙方又開始爭執不休,看英公與舅舅皆是沉默不語。


    這場朝會在爭論中結束了,李承乾退朝之後,便離開了太極殿。


    也就當陛下離開之後,許敬宗帶著禮部與鴻臚寺的官吏,還有褚遂良帶著民部與太樸寺的官吏,雙方數十人,在太極殿前大打出手,甚至有人從太極殿前石階上滾下來。


    午時,陽光正好,李承乾在兩儀殿與蘇婉,還有寧兒用了飯,午休片刻。


    期間不斷有內侍來報,稟報現在太極殿內的情況,文武雙方受傷如何,爭執的情況。


    大致情況就是,大將軍們與文官皆是互不相讓。


    李承乾就在一聲聲地稟報中,斷斷續續睡了一個時辰。


    再醒來的時候,李承乾也不願意去管朝中的爭執情形,就去了太液池釣魚。


    正是太液池風景正好的時節,李承乾坐在太液池的水榭中,手拿一根魚竿,安靜地垂釣著。


    又有內侍腳步匆匆而來,這內侍還未開口,見陛下已是蹙眉不悅的神情,他隻好將話語咽了下去,而後退到一旁不語。


    又有沉重的腳步聲從身後而來,這腳步多年如一日沒有變過。


    李承乾也沒有迴頭,而是拿著魚竿,看著水麵,道:“父皇,今日怎麽有閑心來宮裏了?”


    小於菟也跟著快步跑來,“爹!”


    看著已有八歲的兒子,李承乾遞給他一個魔方,道:“解開它。”


    小於菟拿著魔方坐到一旁,如臨大敵地一次次轉動魔方。


    母後也來了,正攙扶著爺爺走在太液池邊。


    “問朕還有閑心?你怎麽有閑心來這裏釣魚?”


    李承乾將身體的重量放在一旁的扶手上,神色輕鬆地道:“國事很累的。”


    “朕聽聞太極殿又打起來了?”


    “朝堂充滿了生機,新人敢於各抒己見,老臣也能指教,這又何嚐不是一種美談呢?”


    “這也是美談?”


    “如何不是了呢?”李承乾遞給父皇一個柿餅,反問道。


    “麗質她說,就算是朕現在坐迴皇位上,朕也不好處置國事了。”


    李承乾也拿起一個柿餅吃著,道:“今年各地進獻了很多杏仁,宮裏多得吃不完,父皇迴去時帶一些去。”


    李世民點頭,坐在一旁,讓身邊的三個內侍,將魚線放了下去。


    父皇不親自釣魚,而是讓一旁的內侍手執魚竿,如此一來就算釣不到魚,也能說是內侍魚竿沒有拿好。


    而自己獨坐在一旁,看著魚線就可以了。


    或許,這才是皇帝釣魚該有的樣子吧。


    李承乾揣著手,思量著,那要是釣不到魚,父皇會不會將內侍的手剁了?


    又有內侍端來的茶水。


    李世民看了眼茶水道:“你現在還上火嗎?”


    李承乾飲著茶水道:“嗯,東陽常說兒臣心火太重,也喝習慣了。”


    言罷,又反問道:“父皇近來身體如何?”


    說起兒子心火太重,多半是又罵聖人罵得上火了,李世民咳了咳嗓子道:“也挺好的,就是東陽與麗質讓朕少飲酒。”


    風吹過這裏,便多了幾分涼意,李承乾的雙腿擱在一張胡凳上,道:“家裏有個行醫的妹妹,總會管著點,父皇不妨也喝點。”


    “嗯,也好。”


    內侍連忙也給太上皇倒上一碗茶水。


    父子坐在一起,沒有議論國事,在父子默契上對朝臣打架這種事也見怪不怪了。


    隻要不影響社稷,那就是喜聞樂見。


    打一打還能讓他們鬆鬆筋骨,不然整天憋著委屈,也容易出事。


    因此呀,現在的大唐朝臣也不會內耗,有委屈早就罵娘了。


    誰讓如今的朝中重臣一個個都是經曆過大場麵的,劉仁軌打死過一個折衝都尉,許敬宗孤身一人就打遍了長安十二縣的縣官。


    當年執掌朝中用度,於誌寧一人與三省六部爭論也不曾落下風。


    還有一個對京兆府充滿敵意的褚遂良。


    大抵上,乾慶一朝的風氣與貞觀一朝沒什麽區別。


    如此大唐,有如此兇悍的臣子,豈能不強大。


    李世民道:“你近來睡得可好?”


    李承乾飲下溫熱的茶水道:“睡得挺好的,怎了?”


    “朕在你這個年紀,時常睡不好,總是失眠。”


    李承乾懷疑父皇當年失眠,多半與喝茶有關,現在喝多了多半也免疫了。


    但再一想,自己也年有二十九了,人生就要邁過三十歲這個坎了。


    年過三十,也可以自稱老夫了。


    李承乾道:“兒臣倒是不失眠。”


    水榭旁放著一排魚竿,已有內侍釣起了魚。


    李世民又道:“你的叔叔又向朕說讓你多收納幾個妃子,有人覺得你這個皇帝的生活太過清苦。”


    李承乾搖頭道:“兒臣自小就不會挑女人,父皇應該是知道的。”


    “朕知道。”


    “再者說,兒臣堅持鄭公當年的節儉之風,不想鋪張,再納妃的事就算了吧。”


    李承乾又道:“要是父皇覺得子嗣不夠多,兒臣與皇後,寧妃都也還年輕,兒臣與她們可以再努力努力。”


    剛走到水榭外的蘇婉與寧兒兩人同時聽到了陛下的話語,她們本是來向父皇請安的,此刻聞言又是臉頰一紅。


    直到母後來了,讓兩人去看看鄉下帶來的肉菜,這才離開,緩解了不知如何開口的尷尬。


    蘇婉看著一些臘肉,道:“這都是母後所製的?”


    “是呀,在鄉下清閑,便製了一些臘肉,於菟說太鹹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口味。”


    蘇婉道:“謝母後。”


    長孫皇太後看著兩女的氣色,坐下來道:“你們父皇年紀大了,那些話語也不要放在心上。”


    兩女明白母後與父皇的意思,皆是有些羞。


    其實夫妻之間的感情一直很好。


    現在有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


    不過母後也說得委婉。


    臨近傍晚時分,父皇與母後又帶著於菟,迴去了。


    走之前,寧兒讓人準備了孩子換季需要穿的衣裳。


    到了四月的時候,朝中就頒布了政令,科舉入仕學子可以入軍中兩年為期,也可支教兩年,再來朝中任職。


    這個消息一出來就在長安城內炸開鍋了。


    在支教與入軍之間,學子們可以自由選擇,兩年時間不算短,支教大行其道的如今,連帶軍中也帶上了。


    這也無妨,大唐的官吏在文武之間是通用的,誰說文官就不能上馬打仗了。


    當年的兵部尚書崔敦禮,就是現在的青海道行軍總管,是鎮守一方的大將軍。


    刑部尚書劉德威一把年紀了,還在揚州總領兵馬。


    今年的科舉本就是地獄難度,如今朝中又增加了難度,科舉入仕不僅僅要明經,還要懂得兵法。


    朝中也給了學子們緩衝,在科舉上會以明經與策論為主,兵法方麵擇優錄用,來年再增設科舉科目。


    其實朝中都這麽忙了,科舉的學子壓力大一些又何妨。


    前來長安述職的陳倉縣縣令李敬玄不以為然,別說科舉難了,各縣的縣官以及朝中各部更難。


    有一位嚴苛的皇帝,朝野上下的壓力不可謂不大,不然太極殿怎麽會經常打架?


    遞交完去年的卷宗之後,李敬玄去看望了老師許敬宗喝著酒一起罵褚遂良,罵了個痛快,他就迴了陳倉縣繼續任職縣令。


    乾慶三年的五月,穀雨時節剛剛過去。


    金春秋在倭人的地界征戰,讓人送來了第一批銀礦,也不知道這個家夥是不是將倭人戰俘都安排去挖礦,滿滿當當三十車的銀礦,還有些不知名的黑礦石,白礦石。


    這些銀礦,能夠支撐崇文館繼續支教天下各地二十餘年,甚至還有不少富餘。


    大致的價值上,這些銀礦……足夠朝中發起六次西征,八次東征。


    大概如此……


    李承乾帶著捧著一個竹筒茶杯,走到皇宮的北麵,各類礦石就被送到了這裏。


    李績陪同在一旁道:“陛下,金春秋越來越成氣候了。”


    長孫無忌道:“陛下,隻要給新羅人足夠的好處,就算是金春秋有反心,可以再扶持一個新羅上柱國出來,也不難”


    “末將以為,待用完此人,還是殺了好。”


    “老臣以為隻要一道旨意,召入長安即可。”


    聽著英公與舅舅各執己見,英公依舊是武將的思維來行事,舅舅則是安撫為主,一如既往地穩重。


    兩位輔政大臣說著話,陛下正在“欣賞”這些戰利品。


    李承乾看著一車車的銀礦,道:“藏有這麽多銀礦,而不告知朕,真是罪大惡極,欺君了。”


    陛下的語氣平靜,長孫無忌與英公紛紛認同,從忠心上來看,倭人確實包藏禍心,瞞而不報就是欺君大罪。


    “英公,舅舅啊。”


    “末將在。”


    “老臣在。”


    李承乾飲下一口茶水道:“朕憎惡欺瞞,朕想讓金春秋將倭人的人頭送到長安,會不會更好。”


    李績道:“陛下,這並不好。”


    李承乾拿起一塊沉甸甸的銀礦,道:“不好嗎?”


    先是思量了片刻,李績解釋道:“人頭從東海送來,送到長安都已發臭了,不新鮮……”


    長孫無忌補充道:“煞風景。”


    對金春秋一事的安排上,兩位各執一詞。


    這個時候的意見倒是頗為統一。


    李承乾走到最後一駕車上,這裏麵有各種各樣的礦石,從中拿起一塊灰白色的,仔細打量著,低聲道:“石英?”


    這是現成的石英,看起來挺幹淨的,雜質也不多,李承乾忽然一笑道:“沒想到還撿到寶貝了。”


    見陛下十分欣喜地看著這些怪石頭,長孫無忌神色有些擔憂,擔心陛下就此不務正業。


    直到陛下命人將一些礦石挑選出來,送入少府監,沒了留戀之意,長孫無忌懸著的心又落地了。


    一隊隊的內侍走來,將這些銀礦全部搬了下來,運去燒製成銀餅,而後放入庫房中,以備不時之需。


    李承乾道:“朕要褒獎他,一個唐人將領的身份為條件,他應該也樂意,將倭人的地界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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