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涉及集體的鬥爭中,個人的情緒與利益是不值得計較的。


    或者說在一個強勢的皇帝的手中,擁有數百個如狼似虎的禦史,他們在南下的過程中,其個人的掙紮,顯得十分地渺小。


    一隊隊被冠以反賊之名的反民,就這麽被押往了西域。


    個人的悲歡,在一個反民的集體中最後都化為了沉默與安靜的腳步聲,至少還是能唿吸,還是一個活著的人。


    與地上的人頭相比,他們的處境好太多了。


    但從道德與大義上來講,在世人眼中,他們就是反民,因為他們跟廟堂作對了。


    好在,皇帝至少沒有誅了他們的三族。


    說來說去,與兩晉以來,或者是隋朝之前,世家與皇帝之間的鬥爭更加激烈,屠家滅門也隻是小事。


    當年,高平陵之變,司馬懿誅殺曹氏三族,殺了七千人。


    遼東戰役又殺了三萬人。


    其中與支持曹氏廟堂氏族中有鄧,何,丁,畢,張等數族,又被夷三族,晉書記錄男女無少長,姑姊妹女子適人皆殺之。


    所謂適人者,到底是像個人的,還是會說人話的,是否都被殺了,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自那時候起,世家與廟堂之爭的屠戮就開始了。


    因此說現在的皇帝還是仁慈的,這也沒什麽好爭論的,留了數千人的性命,發配西域種樹,這何嚐不是一種善舉呢。


    至於落在地上的人頭,除了國史上的記錄,再過幾年,恐怕也沒人會記得了。


    當大唐的官兵來到了揚州之際,他們也許會覺得一萬多人吃不空揚州。


    可他們沒有想到,一萬多人,也足夠滅了揚州。


    狄知遜看著一群反民越走越遠,他也重新走入了長安城內,手拿著這一次犯人的名冊迴到了刑部的官衙內。


    卻聽到了劉尚書正在與幾個官吏交代著話語。


    狄知遜將名冊放迴一旁的書架上,而後也站在一旁,話語中聽到劉尚書也要下揚州。


    大唐的六部尚書之列的官吏也時常會被派到別處走動,自武德年間開始就是這樣的。


    因此,就如現在的陛下,也會讓各部的尚書前往鄉裏。


    隻不過這一次刑部尚書劉德威要去的地方有些遠,是要去揚州。


    待交代完話語,狄知遜見到劉德威看向自己,忙行禮道:“劉尚書。”


    這位武德年間,參與平定王世充之亂的刑部尚書,在這個位置已有二十載有餘,年有六十。


    劉德威走出刑部的官衙外,花白的胡須隨風而動,他低聲道:“其實這一次,老夫還向陛下辭官了。”


    聞言,狄知遜神色動容,他抬眼看了看四下,這句話好在沒有別人聽到。


    “你是一個很踏實的人,你這樣的人任職刑部尚書很不錯。”


    狄知遜行禮道:“下官實在不敢當。”


    劉德威笑道:“老夫此去揚州幫助陛下平定揚州與江南各地,之後就不迴來了,若還有富餘的年月,老夫會在揚州城,等著你來看望的。”


    聽著蒼老的話語聲,狄知遜作揖深深行禮。


    “對,差點忘了。”劉德威笑著道:“你兒子如今跟隨晉王,就在揚州?”


    “先前送來的家書,說是去了揚州。”


    劉德威點頭道:“老夫會去看看他的。”


    外麵的秋雨還淅淅瀝瀝,狄知遜道:“劉尚書,刑部尚書一職,是否再考慮別的人選。”


    劉德威輕咳了兩聲,搖頭道:“老夫向陛下舉薦了你,就在你給那些犯官念誦旨意的時候,陛下就已答應了,將來讓你任職刑部尚書,別推脫了,如今的朝中正是用人之際,也是你這樣的年輕人該做的事。”


    望著漫天的雨景,雨勢小了許多,劉德威走入雨中,擺手又不讓狄知遜相送,獨自一人走在皇城中。


    狄知遜看著這位如同師長一般的老人家,站在原地再一次作揖行禮。


    雨勢不算很大,細雨稍有停歇,劉德威走到了禮部的門口,見到一個少年人正腳步匆匆走出來。


    對方見到穿著官服的人,躬身行禮。


    打量這個躬身行禮的年輕人,劉德威問道:“你是誰家孩子,在皇城內做什麽?”


    這孩子迴道:“小子裴炎,前來皇城內是為了幫助許尚書,批複文書。”


    “還不及冠之年就已能入朝批複文書了?”


    麵對眼前這個老人家的問話,裴炎謹慎地迴道:“小子的確還未參加科舉,如今就在弘文館讀書。”


    聞言,劉德威了然道:“老夫想起來,你就是那個山西的少年才子,山西各地的士族保舉你入朝,你卻非要在弘文館讀書,想要靠著自己科舉及第,是也不是?”


    裴炎的麵色一紅,又道:“是小子,這位老先生為何知曉如此清楚?”


    劉德威道:“刑部,大理寺,禦史台知道的消息,還少嗎?”


    說話間,已走出了朱雀門,劉德威領著一群官吏坐上了車駕,一路朝著洛陽而去,到了洛陽便要南下揚州。


    裴炎的確是個很有才學的孩子,許敬宗很喜歡這個孩子所寫的字,字不僅寫得好,才學也是了得。


    隻不過這孩子還不懂如今的朝中治理要領。許敬宗吩咐道:“這孩子為何不去崇文館?”


    一旁的文吏道:“在崇文館的可都是支教的夫子。”


    許敬宗道:“這麽好的苗子可不能浪費了。”


    文吏笑著點頭。


    忙完眼前的事,許敬宗也下了值,見到鴻臚寺的官衙還燈火通明,多半是郭正一他們還是忙著國事。


    再看看天色就要入夜,雨勢又大了,許敬宗找到了剛從崇文館下值的蘇亶。


    蘇亶如今就住在長安城內的安邑坊,這裏是一片新修建出來的坊市,以前這裏是用來存放兵械的地方,後來改建出了一片房子,並且改了名字叫做安邑坊。


    陛下在這裏建設了不少新房子,現在這些房子都還是空的,陛下的用意是給朝中的官吏準備房子,但現在的諸多官吏都是從貞觀年間留下來的,眼下還用不上。


    蘇亶較早地住在了這裏。


    見到是許敬宗來訪,蘇亶請著人走入宅院內,道:“許尚書夜裏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眼前這人雖隻是崇文館的主事,但他既是皇帝的丈人,又是關中士族之首,許敬宗還是很客氣地行禮道:“在下來看望蘇主事。”


    蘇亶對許敬宗是不反感的,這人雖說名聲在外,這名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太壞,可他是陛下最器重的臣子。


    兩人再一次互相行禮。


    許敬宗遞上一個小酒壺,道:“這是今年新釀的新豐酒。”


    蘇亶看著酒壺,沒第一時間接受對方的好意,道:“許尚書來尋下官是有事所求?”


    許敬宗解釋道:“近來弘文館有個學生,叫作裴炎,這是一個可造之才,隻是他所學都是典籍明經一類,這等人物若隻是學這些,未免有些可惜了。”


    言至此處,許敬宗打開酒壺在碗中倒了一些酒水,一口飲下,又道:“老夫想著如此人才,應該來你的崇文館看看。”


    蘇亶道:“原來是許尚書是為社稷舉薦人才而來。”


    如此,他才拿起酒壺給自己也倒了一碗酒水,飲下一口齜了齜牙,又道:“其實崇文館從來都是對外的,我們的書籍在弘文館也有,裴炎若是想來,雖是可入崇文館借卷書卷,但……”


    聽到對方說起了一個但,許敬宗又是蹙眉。


    蘇亶有些為難地道:“老夫有個條件,將來他科舉若能進士及第,可否在外支教三年?”


    “為何?”


    蘇亶接著道:“他是士族子弟,又得到各地士族的舉薦,這等人物需要好好打磨一番,許尚書以為他是個人才,在下官看來他是一塊璞玉,再者說往後的崇文館學子都是需要先支教,再去朝中為官了。”


    許敬宗遲疑道:“什麽時候的規矩?”


    “陛下所製定的規矩,崇文館的學子都是要先支教三年,再入朝為官,你也放心,支教的好壞不影響他們的仕途,朝中的官吏呀,都要去各地看看,才能更好地治理社稷不是嗎?”


    蘇亶又解釋道:“過些時日,吏部尚書馬周就會將政令發下來,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許敬宗了然道:“如此也好。”


    蘇亶讓家中妻子端來了飯菜,他笑嗬嗬道:“如此酒水,怎能沒有肉菜,老夫與許尚書共飲。”


    “好。”


    關中入夜之後,長安城又恢複了寧靜,城內的燈火開始逐漸熄滅。


    皇宮,兩儀殿內,李承乾看著手中的賬冊,如果按照揚州各地原本的田畝情況來看,每年能夠給予朝中二十萬石的賦稅,但先前的每年卻隻有四五萬石,也就是說至少漏了三成。


    “其實中原各地的賦稅加起來是很富裕的,可中原各地還是這麽地缺糧食,曆朝曆代就是如此。”


    看著爹爹苦惱的神情,小鵲兒道:“那就讓他們如數上繳。”


    李承乾笑道:“這四個字對有些人來說太重了。”


    “倘若不交,那他們與賊有何區別。”


    李承乾抱起七歲的女兒,走到窗前,道:“你這話說得很對,其實也有人如此說過。”


    小鵲兒疑惑問道:“誰呀?”


    “朝中的刑部尚書,劉德威。”


    “女兒不認識。”


    看她搖著頭,李承乾耐心解釋道:“他是一位正直的人,是爹爹的重臣,隻不過他年邁了,忙完了需要交代的事之後,他就再也不會迴來了。”


    “為何不迴來了?”


    李承乾解釋道:“他年紀大了,需要養老了。”


    殿內很寧靜,聽著陛下教導著孩子,蘇婉笑著將換季時要穿的衣服準備好,又將殿內收拾幹淨。


    乾慶二年的十月,許敬宗與鴻臚寺卿郭正一共同上奏,命王玄策出使天竺。


    這一次的上奏,陛下準許了。


    而今天,遼東也送來了消息,金春秋帶著新羅人,奉天可汗之命,在倭人的地界廝殺,打下了大片的倭人地界,並且發現了許多銀礦,拿下了倭人的北麵的全部地界,現在已成了南北對立的架勢。


    金春秋是十分懂事地將所劫掠的金銀都獻給了大唐。


    自前隋以來,中原幾次與倭人有來往,可唯獨這一次,因幾個倭人在白江口劫掠,天可汗就下令屠滅倭人。


    如此行為令四夷膽寒。


    大唐一直是尚武的,大唐的將領出征不滅幾個國家,都不能稱之為名將。


    皇帝封金春秋為新羅行軍總管,命其繼續征戰倭人。


    許敬宗稟報完,又得到了陛下的旨意,就站迴了朝班中。


    在武將班子中,眾人對新羅人的戰果並不滿意,這個金春秋攻打倭人實在是太慢了,都一年了,才打下了他們的一半疆域。


    當年侯君集征討西域,前後也不過是半年,


    長安城內,鬆讚幹布也得知了近來發生的事,皇帝一句話就是數百顆人頭落地。


    起初鬆讚幹布覺得天可汗治理天下,該是施行仁政與休養之策,大抵上這是他對這位天可汗的認知。


    但如今看來,這位天可汗不是一個仁慈的皇帝,他也不是用仁慈治理天下的。


    下了早朝之後,李承乾依舊如往常一樣,親自來照料爺爺的起居。


    李淵正在聽明達講著話。


    近來明達也會時常來看望爺爺。


    武德殿前,明達正在向爺爺解釋著小孔成像的原理。


    李承乾坐在一旁聽著。


    爺爺聽不懂,明達就要反複說很多遍。


    李承乾喝著茶水,看著這一幕,臉上帶著笑意,問向一旁的內侍,道:“近來爺爺睡得可好?”


    內侍迴道:“睡得很好,每晚都是鼾聲如雷。”


    李承乾點著頭。


    明達拿著一張弓而來,道:“皇兄,爺爺說想看皇兄練箭了。”


    李承乾拿過長弓道:“好。”


    就如當年一樣,李淵看著這個孫子,在武德殿前,張弓搭箭,朝著遠處的靶子放箭而出。


    李淵麵帶笑容,時光又像是迴到了當初。


    “朕的孫兒好箭法。”


    明達看到了爺爺的笑容,她扭過頭悄悄抹去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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