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馬秀英猛然睜開眼,她不能被黑暗吞噬,不能就這樣永遠睡過去。


    喊聲驚動了大家,朱元璋和道衍同時圍上去,異口同聲問道:“怎麽了?”


    說完道衍才發現自己表現得過於急切,補充道:“皇後娘娘可是哪裏不舒服?”


    馬秀英看看朱元璋又看看道衍,複雜地閉上眼睛,心有餘悸地說道:“沒事,剛才做了個噩夢。”她很清楚,如果那一刻她放棄自我,她就再也看不到這些人。


    “皇後娘娘請保持心神寧致,容貧僧為您號脈。”道衍把手放在馬秀英脈搏上,臉色倏地一變,脈象虛無幾乎感覺不到跳動,他靜心屏氣感觸了好一會,才找到幾縷微弱跳動的脈息,這脈息將斷欲斷,如同懸著重物的發絲,岌岌可危。


    朱元璋看到道衍臉色劇變,心也跟著提起來,他不敢驚動道衍,默默看著道衍為馬秀英號脈。道衍的手白裏透紅,隨著手指的按壓,指甲蓋裏還會出現充血現象。馬秀英的手卻是白裏透青,經脈像是隨時會擠破那層薄薄的表皮,無論道衍如何用力指壓,都沒有充血泛紅現象。


    這是一隻不正常的手,這是一隻沒有生機的手!朱元璋明白道衍為何會變臉色了,他就算再不懂醫理,也清楚當一個人的體內缺少血液意味著什麽。


    他突然覺得站立不穩,身體靠到趙成身上。


    趙成大聲喝道:“都是死人嗎,不知道給皇上抬個座椅?”


    “啪!”一記耳光打得趙成口歪鼻斜,朱元璋怒道:“誰讓你在這兒大唿小叫的?”


    趙成懵了,急忙跪地求饒,“皇上息怒,奴才罪該萬死,驚擾了皇後娘娘……”


    “滾出去!”滿腹鬱氣無處發泄的朱元璋狠狠踹到他身上。


    趙成連滾帶爬跑出去,心裏怨尤不已,覺得坤寧宮的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道衍,他並不關心朱元璋如何處置自己的監侍,卻不滿朱元璋在馬秀英麵前發作,告誡道:“皇後娘娘的脈息十分微弱,經不起驚嚇刺激,皇上若要處罰宮人請在殿外進行。”


    朱元璋怒不可遏,道衍竟敢命令他?


    馬秀英有氣無力地說道:“皇上,妾身想再休息一會。”


    一句話就把朱元璋的怒火澆滅,他尷尬地說道:“好好,你再休息一會,朕晚點來看你。”


    馬秀英閉上眼睛,不再搭理朱元璋,連句恭送的話都懶得說。


    朱元璋怏怏地離開坤寧宮,他知道馬秀英不待見他,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他是皇帝,他執掌著天下人的生殺大權,別說閹了道衍,就是處死道衍誰敢說個不字?


    偏生馬秀英這個女人幾次三番為了朋友的事跟他較勁,把自己都氣出病了。難道他堂堂皇帝還不如幾個所謂的朋友?


    他想發怒又不能跟一個病重的女人計較,不發怒心裏憋著火氣實在難受,看到趙成屁顛屁顛地跟過來,上去就是兩腳,“你給朕出的餿主意,把皇後氣成這樣,若是皇後有個三長兩短,你就下去服侍她!”


    趙成有苦難言,要不是朱元璋自己擔心綠雲罩頂會同意他的建議嗎?這會卻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無奈身為奴才就是讓主子出氣的命,他嘴上認罪求饒,心裏卻愈發怨憤,連帶著把朱元璋都恨起來。


    聽到朱元璋的腳步遠去,馬秀英示意遜影扶她起來。


    遜影勸道:“主子,你躺下好好休息啊。”


    “讓她起來吧。”道衍說道。馬秀英時日不多,她願意做什麽他就讓她做什麽。


    馬秀英坐起來,說話要順暢些了,第一句話就問道:“是誰對道衍大師執行的刑罰?”


    聽出馬秀英語氣裏的憤怒,遜影趕緊說道:“是趙成,他當時傳皇上旨意要帶道衍大師離開,奴婢不知是這件事,否則奴婢拚死也不會讓他帶走道衍大師。”


    “趙成!”馬秀英眯起眼,她不能衝朱元璋發怒,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大內總管?


    “皇後娘娘切勿為貧僧動怒,貧僧也不值得您擔心費心。”道衍一臉焦慮,現在馬秀英隻能靜心休養,不能再殫精竭慮了。


    馬秀英抬起頭,“你就讓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讓我留下遺憾。”


    那一瞬間的眼神交匯讓道衍明白馬秀英已經知曉自己時日不多的事實,他歎息一聲,垂下眼眸。


    “遜影,你出去,我有幾句話要跟道衍大師說。”


    “嗯。”遜影咬著唇退下,一走出門外就蹲到地上捂嘴痛哭,她可憐的主子竟然隻有短短幾個年頭了,老天爺為什麽這麽不公平,不讓好人長命?


    “道衍,你能走近一點嗎?”馬秀英苦笑,沒了外人,道衍立刻離她遠遠的,分外疏離。


    道衍依言走近,在他沉寂的眼中能看到一片陰霾。


    “別因為我的病讓你難過,你不是說過生死隻是輪迴嗎?”馬秀英多想抹去那片陰霾,讓那雙眼睛重新恢複清澈明亮。


    道衍沉默,即使生死隻是輪迴,但是天人永隔如何再見?


    等不到道衍出聲的馬秀英尷尬地收迴笑容,輕輕說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和小三。”盡管道歉已經無濟於事,馬秀英還是要向道衍說聲抱歉。都是因為她,才給這兩個少年夥伴帶來不幸的厄運。


    “不關皇後娘娘的事,是我們自己的劫難。”道衍從沒有埋怨過馬秀英,她為了沈萬三和自己做了太多事。若說心有憤懣,那也全是因為朱元璋的冷酷殘暴。


    “你別叫我皇後娘娘好嗎,我已經沒有什麽朋友了。”馬秀英落寞地偏過頭,一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下。她說了無數次請道衍不要喊她皇後,可是道衍總是這樣拒人於千裏之外。


    淚水仿佛流進道衍的心中,胸腔霎時充斥著酸楚的感覺,他指著胸口艱難地說道:“你別哭,你哭,這裏會痛。”


    “姚大哥!”馬秀英反而像個委屈的小孩子嚎啕大哭起來,這是姚天僖第一次親口承認對她的感情,然而這份告白遲到了近三十多年。


    遜影聽見哭聲急忙跑進來,看到馬秀英淚流滿麵,不由急道:“主子怎麽了?”


    “沒事,讓她把情緒發泄出來對她的身體有好處。”要是遜影再晚一步進來,沒準道衍就會抱住馬秀英讓她在自己懷裏好好哭一場。他是個男人不能掉淚,但他的心已被馬秀英的淚水腐蝕得千瘡百孔,那種痛比任何一次受傷還讓人難受。


    “主子,主子。”遜影倒是撲過去,抱住馬秀英放聲大哭。


    歇斯底裏,毫無形象,兩個女人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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