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朱元璋給足了郭山甫麵子,請兩位嫂嫂帶著整整十擔聘禮親自上門提親,禮物將臨時居住的小院堆得滿滿當當。


    郭山甫喜得眉開眼笑,逢人便說,還相邀許多親朋好友來觀禮,他擔心郭寧蓮隻是做朱元璋的平妻有些勢弱,特意找來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者給女兒造勢,他本身也是濠州一帶有名望的智者,不敢說一唿百諾,但嫁女消息傳開還是有許多人慕名而來。


    一時間整個滁州城上至軍營下至老百姓都知道鎮撫大人要新婚了,登門恭賀的人絡繹不絕,朱府整天迎來送往,府裏到處都充斥著喜悅的氣氛。唯有李碽兒和馬秀英的院子裏彌漫著一絲不和諧。


    李碽兒自然有她生氣的理由,哪個女人不渴望風風光光地嫁人,馬秀英是原配夫人就不提了,郭寧蓮這個後來者都居上成了二夫人,隻有她連個婚書都沒有就稀裏糊塗做了朱元璋的女人。論及她的模樣才華不比郭寧蓮差,可惜她奴婢的出身使她隻能做一個小妾……這個事實注定她永遠都要比馬秀英、郭寧蓮低一頭,然而知道事實是一迴事,羨慕、妒忌還是會像野草在心中慢慢滋生……


    馬秀英倒沒有對朱元璋成親的事生氣,在一次次的衝擊下她的心早就學會用麻木來鑄就銅牆鐵壁,虛假的微笑掩飾住真實的心情,高規格的成親儀式彰顯出主婦的大度……


    氣的是遜影,這丫頭就差上跳下躥了,揮動著雙手憤憤不平道:“主子,您費心費力說服大元帥同意老爺和郭家的婚事,可是他們卻一點都不把您放在眼中,成個親弄出這麽大的動靜,現在人人都知道老爺要娶新媳婦,幾乎都忘記你這位原配夫人的存在了。哼,這算什麽事,要知道家裏可是您做主!嫁得再得意,進了府還不是得在您麵前伏低做小。”


    “你這小妮子又忘記了?郭姑娘嫁進來後也是你的主子,以後不準再說這樣的話,隻要為這個家好,誰做主都無所謂。”馬秀英佯怒道:“昔日我嫁給八哥的時候他還沒有這麽高的地位,所以我們的婚事不能引人注目。但是八哥現在地位不凡,滁州城的那些富豪鄉紳還不趁機巴結討好他。這些外在的形勢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隻要他永遠把我放在第一位就夠了。”說著說著,馬秀英露出甜蜜的笑容,因為那天清晨,朱元璋給了她一個肯定的承諾,不管他身邊有多少女人,她永遠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這甜蜜的笑容看得遜影全身起雞皮疙瘩,好半晌她才揉著手臂說道:“老夫人還捎來一封信給您。”


    老夫人指的是小張氏,馬秀英從來都不會承認大張氏是她的義母。上行下效,郭府裏遜影也隻尊敬小張氏一人。


    “義母肯定是訓斥我來了。”馬秀英打開信,果然信的內容如她預料,小張氏在信中責怪她不會為自己打算,不趁著娘家人還在壓製住朱元璋,反而主動給丈夫娶妻納妾,簡直就是引狼入室的行為,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馬秀英知道小張氏是真心實意為她好才會這樣說,但她不方便給小張氏解釋朱元璋將來不平常的人生,隻好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多開花,多生子”為借口敷衍迴去。


    豈料隔了幾天,小張氏竟讓人捎來大包小包的藥材,全是什麽滋陰補氣、壯陽補腎的東西,讓人哭笑不得。


    遜影笑嘻嘻地打趣道:“老夫人希望您和老爺早生貴子,主子您可得加油,別輸給其他女人了!奴婢這就去給您煎藥。”


    馬秀英一臉菜色,她之前已經請了專治婦科病的大夫為她調理身體,每天雷打不動地喝一碗湯藥,這會再加上小張氏送來的藥材,她早晚得成藥罐子。


    隨著婚期的接近,滁州一天比一天熱鬧,百姓聽說朱元璋要大婚,十分高興,他們感激朱元璋幫他們趕走了元人、改善了生活,對這位鎮撫發自內心的愛戴,故而城裏熱鬧非凡,人人喜氣洋洋,四處張燈結彩。


    相比滁州的安寧,濠州就處於一種岌岌可危的局勢。沒了朱元璋和馬秀英的輔助,剛愎自用的郭子興時常做出錯誤的決策,在和元軍的對抗中屢屢損兵折將,加之人心渙散,許多人另投他軍,因此郭家軍的勢力越來越捉襟見肘。


    孫德崖等人打聽到朱元璋和馬秀英不在郭子興軍中,就借著共同抗敵的借口返迴濠州。然而每次戰役無論大小,他們都躲在後麵觀望保存實力。終於等到郭子興的隊伍被耗損得差不多了,他們便從私下的鬥爭變成明目張膽的挑釁,而且在好幾次的內鬥中都以郭子興的失敗告終。


    縱然郭子興做了許多努力卻仍舊挽不迴他曾經擁有過的鼎盛時期。身體累還可以堅持,心累卻無所適從。這一刻郭子興感覺到發自內心的疲憊,他呆在元帥府裏不再去軍營,不願看到自己的勢力被孫德崖一點點蠶食,不願麵對屬下那一雙雙責備、不滿的眼睛。


    沒有郭子興約束的郭天敘越發狂妄自大,他每日代替父親巡視軍營的時候還是習慣用目中無人的態度嗬斥那些跟他父親一起打天下的將領,用殘忍暴戾的手段對付那些不服從管理的士兵。軍營不止一次發生嘩變,他卻不從自身反省,光用武力鎮壓,這樣的結果隻會逼走更多的將士。


    隨著郭家政權的日漸衰敗,特別是郭天敘陷害朱元璋逼走朱元璋的行為更是讓無數將士寒心,他們漠然旁觀兩方的鬥爭,甚至有些人悄悄投靠了孫德崖一方。


    越來越多的將士察覺到郭子興這邊局勢不利,就像一個惡性循環:察覺的將士越多,離開郭家軍營的將士就越多;離開的將士越多,就讓更多的將士知曉了當前的局勢……低迷的氣氛籠罩著全營,出操的士兵懶懶散散,就連站崗的守衛有時都不知所蹤。


    到最後,原本讓濠州富豪鄉紳爭相巴結的元帥府已經門可羅雀,原本霄氣衝天的郭家軍營隻剩一些從最初就跟郭子興打仗的將士和得罪過孫德崖無法去投靠的人,例如張天佑這種親戚、彭大這種死忠。


    孫德崖依然不肯罷手,挑釁、謾罵,甚至刺殺的手段都用了出來,嚇得郭天敘都不敢輕易離開元帥府。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迴府中,府裏的女眷坐不住了,郭子興沉默陰鬱的態度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們事情的嚴重性。妻妾們急得手足無措,整日以淚洗麵,她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兩軍對陣,失敗一方會有什麽下場——男人被殺死,女人被淩辱,那是她們永遠也不敢想象的情況。她們不能接受這中從天堂到地獄的事情發生,她們更不能讓這種慘劇發生在自己的兒女身上。於是府裏的女人第一次意見完全統一,她們淚眼婆娑地哀求著郭子興,“老爺,我們離開濠州吧。帶上孩子們,現在就走!”


    “嗬,俺是濠州的大元帥,怎麽能一走了之?”郭子興怒目相視,脖子上道道青筋都繃了出來,可是看到女人們帶著關懷的悲傷,孩子們茫然無助的眼神,他的怒氣全變成無奈,幾不可聞地蠕動嘴唇,“能去哪裏?現在濠州東、西、北門都是孫德崖的人,隻有南門還是俺的勢力。可是南門三十裏外就是元軍駐紮的營地,孫德崖分明是故意留下南門讓俺去抵抗元軍。他這一招真狠,要麽留在濠州被他一點點蠶食掉勢力,要麽被迫衝出去和元軍同歸於盡。不管選擇哪一條路,都不是俺希望的……”


    “可是不走的話,萬一孫德崖打上門來怎麽辦啊?他們手裏也有炸藥包了。”


    “嗬嗬。”郭子興像是被人掐著脖子,不停喘粗氣。那些判營的將士把炸藥包的製作方法也告訴了孫德崖,原本是郭子興用來威懾他人的利器反倒成了懸在自己頭上的利刃。他不禁有些怨恨一走了之的馬秀英,若是這個不孝女再給他發明幾樣比炸藥包更厲害的火器,他也不會被孫德崖壓製得毫無反擊之力。


    所有人的臉都陰沉起來,絕望就像黑夜來臨般不可抗拒地壓在每個人的心上,房間裏隻剩下急促的唿吸聲,然而這活人的唿吸卻比死人的沉默更讓人恐懼窒息。


    忽然,小張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激動地跳起來,“老爺,我們還有辦法,我們可以投靠女婿!聽秀英說朱元璋早就把滁州城太守府的住宅給您預備著,而且滁州城的軍隊也一直都是錄屬您的部下,我們去了滁州必然不會像現在這般窘迫。”


    未等郭子興決定,郭天敘搶先出聲,“投靠那個小畜生?我不去!”他扭曲的麵孔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嫉妒,原以為朱元璋會灰溜溜地逃迴濠州,誰曾想,此人還真的在滁州站穩腳跟,麾下的將士居然比如今的郭家軍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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