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花的答應不出遜影的意料,她就知道馬秀英想要達成的事情沒有辦不到的,她瞅瞅被忽悠得暈頭轉向的楊雲花,心生同情,特意把楊雲花送出門外。


    兩人默默走在林蔭叢間,秋風掠過,落英繽紛。


    楊雲花滿目悵然,她出來已近兩年,想家想得厲害,若不是急著洗刷掉曾經帶給楊家的恥辱,重振楊家威名,她都想不顧一切返迴家中。每每看到馬秀英一家和睦融融眼睛就有些刺痛,搬出朱府住到外麵也好。


    不過楊雲花心底始終盤恆著一個問題,不吐不快,她忍不住問道:“影姑娘,你認識一個叫道衍的和尚嗎?”


    “道衍?”遜影驚喜地叫道:“你見過姚大哥、嗯,道衍師父?他近況如何?”


    楊雲花心一沉,遜影知曉道衍,還一口叫破道衍的姓氏,馬秀英必然也熟悉道衍,她一定就是道衍口中的那個“馬秀英”。思及至此,楊雲花的心情愈發低落,強顏笑道:“我也是在一年前見過他,當時他路過驢牌寨……如今早沒了聯係。”


    “哦。”遜影失望地收迴眼神。馬秀英隻派人暗中保護道衍,卻從不主動問及道衍的事,她也不敢自作主張收集道衍的情報。好不容易從楊雲花口中知曉道衍,可惜還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楊雲花旁敲側擊,“夫人也認識道衍和尚?”


    “是啊,夫人幼時曾寄居蘇州……”遜影猛然發現這樣非議馬秀英的往事不妥,趕緊閉上嘴巴。


    還是青梅竹馬啊!楊雲花澀澀地想道。一年多過去,她對道衍的那點喜悅之情早已淺淡,讓她念念不忘的其實是第一次被個男子拒絕的心情。既然人家是青梅竹馬,當然比她這半路偶逢的感情強烈。她和馬秀英相處這麽久,清楚馬秀英並不是那種虛浮卑劣的女人,所以也不會因為此事對馬秀英產生厭惡。況且她自己的事情還沒解決,哪有空操心別人。想到馬秀英給她設定的目標,她拋開一切雜念,傲然道:“我一定會讓楊家重振威名!”


    “嗬嗬。”遜影不知說什麽好,人有執念真可怕,好好的一個姑娘為了重振楊家名聲都快瘋魔了。


    送走楊雲花,遜影迴到屋裏見馬秀英眉頭緊蹙,以為她是在擔心楊雲花不肯服從安排,安慰道:“主子放心,楊姐姐出門的時候還念叨著一定要做出成績讓您刮目相看,她還特別得意地說,您做不到的事情她一定要做到。這下您就不用擔心她莽莽撞撞的性子到處給咱們捅婁子了。”


    “這小妮子。”馬秀英苦笑一下,“你說她怎麽事事都跟我計較呢?我要不用這法子把她哄著騙著,指不定她能把朱府鬧得不可開交。”


    “其實楊姐姐人挺不錯,就是還沒長大。估計在她家裏也是被人寵著讓著,有些小脾氣正常,主子您可不能真和她生氣。”遜影連忙幫楊雲花說好話,在她心裏認為馬秀英已經把楊雲花忽悠得夠慘了,一想到將來楊雲花被一群老人孩子團團圍住魔音灌腦的情形就覺得慘不忍睹。


    “倒是難得見你與人親近。”馬秀英斜睇她一眼。


    “我和她在一起不用動腦子。”遜影的迴答差點讓人噴飯,她聳聳肩,納悶道:“主子為什麽不把她納入影衛組織?她的身手可不比我們的人差。”


    “唉,”馬秀英歎口氣,“就她那咋咋唿唿的性格,不出三天我的影衛組織就變成明衛組織了,索性我就給她組建一支明衛護隊。記得告訴士兵和鄉親們,要對楊姑娘客氣點,她可是精忠報國的楊家後人。如果有楊家其他人找來,記得禮待對方,及時稟告我。”


    遜影恍然大悟,雙手一擊,佩服道:“我明白了,主子這是要扯著楊家大旗給老爺漲士氣啊!”若是世人知曉忠烈的楊家人都願為朱元璋效力,朱元璋的地位和影響絕對會有飛躍提升。


    “就你鬼精靈!”馬秀英笑笑,不再言語,轉頭看向手邊的書籍。她何止是要借楊家名聲,她還想通過口口相傳,把楊家其他人引出來呢。楊家百年將門,其兵法謀略、實戰經驗都能給朱元璋的軍隊帶來莫大幫助。她不相信楊家真能放任一個小姑娘在外獨自漂泊,等了幾個月都不見楊家有所動靜,既然楊家不肯動,她就幫著楊家動一動。


    遜影快速撤下杯盤,重新遞上一盞熱茶,左右瞧瞧,輕輕說道:“江浙那邊來消息了。”


    “哦?”馬秀英放下書,接過茶盞,抬起頭靜待下文。


    遜影壓低嗓門,僅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木大哥又培養了十幾個心腹影衛,這些影衛皆是文韜武略之輩,被他送到各路起義隊伍中。木大哥要求他們盡早在軍中掌握話語權,以期將來能配合老爺的征戰……現在各路豪強都在明爭暗鬥,還沒人注意到老爺的隊伍……沈萬三的生意已經擴大到海外,他直接把上半年的分紅折成銀票給了木大哥,木大哥留下三分之二做組織費用,其他的已派人送來。另外,姚大哥……嗯、道衍師父已安全迴到江浙,要不要請他重新幫忙訓練影衛?”


    今天被楊雲花提及道衍,遜影終究不放心,叫人收集了一下道衍的情報。其實影衛一直都有關注道衍的情況,畢竟他們的人隨時在暗中保護道衍。隻是遜影沒問,他們就沒稟告,遜影一問,他們馬上就把有關道衍的資料全部翻出來。


    “姚天禧?他迴姚府了?”馬秀英平靜的目光一閃,雙手一顫,滾燙的茶水在盞中晃動,幾欲溢出,卻不及她心中的跌宕起伏。她又不是木頭人,豈能完全察覺不到姚天禧的感情。可是他們從一開始就注定殊途不歸,所以有些事情不能去想、不敢去想。然而,都過去了這些年,為什麽站在清風苑亭中的那個玉樹臨風、長發飛揚的少年模樣在她心中永遠都是那麽清晰,而那個光著頭顱、落寞轉身的和尚背影卻又讓人如此揪心抽痛?


    “道衍師父沒有迴姚府,他遊曆四方迴到蘇州後仍然以出家人身份獨居庵戶,還拜愚庵大師潛心於內外典籍之學,看來他是一心一意要當和尚。不過他常常與許多吳中文人往來頻繁,交遊酬唱,評書品畫……還有我們派去的人被他察覺,他說他是清修之人,不需要人保護和服侍。”


    遜影的答複喚迴馬秀英遊離的神思,她楞了楞,慢慢抿上一口茶水,津澤的甘甜漸漸壓下初始的苦澀,她像是想通什麽,揚眉一笑,“他不會插手影衛的事了,把派去的人都撤迴來,隻留一個機靈的守在庵戶附近。不要去打攪他,讓他過他想要的生活,如果他生活上有什麽困難,暗中解決掉即可,不用通知我。”


    “是!”遜影沒有多問一句,領命悄悄退下,留下滿室寂靜和一些塵封的記憶。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馬秀英腦海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忍不住啞然失笑,原來這句話並不是前世才通用,哪個時代都有一段不可替代的感情,一種無可奈何的祝福,一絲必須放手的眷戀。


    “義母!”三個孩子跌跌撞撞地衝進房間,遜影攔都攔不住。打頭的是朱文忠,他淚眼朦朧地跪在馬秀英腳邊,委委屈屈地泣道:“義母,是不是保兒做得不好,您和義父不要保兒了?”


    朱文正和朱沐英也跟著神色哀戚道:“義父、義母為什麽不要我們了?”


    馬秀英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遜影。她也是一頭霧水,滿麵茫然。馬秀英摟住三個孩子,柔聲問道:“誰說我和老爺不要你們了?第一天我就告訴過你們,這裏就是你們的家,誰也沒有權利趕走你們,就算是老爺下令,我也不答應!”


    三個孩子聲淚俱下,“可是楊姐姐說我們和念慈姐姐、憶章姐姐必須跟她去幼兒堂,因為你們不管我們了,那些大人也不管他們的孩子了,所有的孩子都歸她管。嗚嗚……楊姐姐說以後在幼兒堂一切行動聽指揮,她讓我們坐我們才能坐,她讓我們站我們必須站,不聽她話的就沒飯吃還要挨板子。她好兇啊!義母,我們不想去幼兒堂……”


    馬秀英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原來這三個孩子的擔驚受怕全都來自楊雲花傳達的命令。也不知道楊雲花是莽撞傳達錯意思造成的誤會,還是故意恐嚇他們,把這三個孩子嚇得麵色發白,驚魂不定。


    馬秀英也顧不得去找始作俑者算賬,竭力用最和藹的態度,最溫柔的語氣安慰著孩子們。直到孩子們哭累了、睡著了,才讓侍衛輕輕抱迴各自房間。


    末了還得去安慰同樣被嚇得不輕的朱念慈和朱憶章。她們不敢像朱文正等人肆無忌憚地闖馬秀英房屋,隻能躲在閣樓裏暗自泣哭。馬秀英一再保證幼兒堂裏的女孩子和男孩子有區別對待,她們隻是白天去幼兒堂學習,晚上還是要迴到府中。這兩個眼睛都哭腫的女孩才慢慢擦幹眼淚。


    忙完這一切,馬秀英揉揉太陽穴,歎氣道:“還以為給楊雲花找了差事就能讓朱府安靜兩天,想不到她還沒上任就先把府裏弄得雞飛狗跳。”


    遜影掩嘴輕笑,“楊姐姐可能是心急了一點。不過她在孩子們心中豎立了威信,以後才好管教孩子啊。”


    馬秀英趁機挪揄道:“好,好,你說的有道理。為了不妨礙她的管教,以後她來找我一概不見,由你安排,她捅的簍子我也不管,由你處理。”


    “不!”遜影驚恐地睜大眼睛,“這位姑奶奶能把天捅破,奴婢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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