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裏


    靜坐案前的皇上似乎並不忙碌,隻是,不知道他正在看什麽,看得入迷。


    隻見,書桌上展開了兩卷畫軸,畫上,是一位女子。


    左邊的畫雖然保存完好,但還是看得出有些年頭,那畫上是尚且年幼的毓筱,而另一副畫……確切的說,那也是毓筱,不過,卻是韓慕昀的模樣。


    這,是他這兩天新作的畫像。


    想起荀雪舞和鳳梨兩人都給他吹過的枕頭風,他很相信,韓慕昀就是毓筱。


    是啊,看著畫卷裏的人,雖然是完全不同的臉,但是他卻越看越覺得神似,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子。


    隻是,他們啊,卻注定對峙。不管是她是藍毓筱,是唐毓,還是韓慕昀……


    忽然,一道暗影飛入,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但皇上似乎並無意外,反倒是閑適的取了一旁的奏折,若無其事的蓋在了兩幅畫上,遮住了畫上人的臉。


    來的人是蕭塵,這麽匆匆闖進來,自是因為有事稟告。


    “皇上,屬下剛剛收到消息,是從江南那邊傳來,鳳家六女風琉,抓到了懸賞逃犯藍毓筱,正在上京路上。”


    抓到了藍毓筱?!皇上微驚卻不曾表現,黝黑深邃的眼眸若有所思,隻淡然的問道:“何時?”


    “消息從江南快馬加鞭送往京城,最快也需要三到五日,而此消息又是隨著鳳琉上京而至……據屬下估算,應該是在韓家被軟禁之後,韓慕昀失蹤之前。”


    嗯?怪哉!


    荀雪舞尚在禁足,又與鳳梨不和,這兩人斷不可能串通一氣汙蔑韓慕昀;可偏偏,韓慕昀被軟禁驛館後,遠在江南有了藍毓筱的行蹤,還是來自鳳家……


    一時間,皇上竟有些弄不清真假了。


    “他們現在到哪裏了?”


    “迴皇上,距離京城,尚不足百裏。”


    眸底一抹精光劃過,皇上麵色沉沉,實在看不出是在想些什麽,隻聽他問道:“這麽說,她們最晚明日便可至京城?”


    “皇上。”聲音從門外來。


    蕭塵正打算迴話,可門外……是安公公在門外求見。


    擺擺手示意蕭塵且先退下,皇上沉聲問道:“何事?”


    隔著簾子,安公公在門外迴話,“鍾秀宮少爺鍾淩風求見陛下。”


    鍾淩風?


    乍一聽之下有些意外,但略一想,他便已經明白,鍾淩風進京求見,必是因為江湖之亂。


    兩殿兩世家及眾多遊散門派盡數卷入的大亂,果然不是憑著一宮一人就能擺平的。


    “請他進來。”


    *****


    隨安公公進入禦書房,鍾淩風也算是第一次與皇上有正麵接觸。


    抱拳拱手,他執江湖之禮拜見皇上,其實已經是大不敬之罪,隻是,鍾淩風並不介意。


    既然是遲早要得罪的人,他又何必一開始降了身份,任人折辱?


    更何況,當年鍾秀宮與墨家之事,誰敢說沒有皇家手筆?姑姑芳華早逝,這筆血債,怕也是得從皇家討迴!


    “鍾淩風參見陛下。”


    不卑不亢的話語沒有應該的敬畏,皇上忍不住擰了眉心,卻並未發作。


    一開口,態度和善,朗聲大笑的樣子就好像他有多期待見到淩風似的。


    “鍾秀宮世代英才輩出,如今得見淩風公子風采,實乃朕之幸啊!”


    “不敢。”


    淡淡的道“不敢”,鍾淩風臉上既不熱絡也不見謙虛,似乎是壓根兒沒將皇上的讚賞看在眼裏。


    不悅在眼底氤氳,絲絲縷縷的戾氣從身上流出,江湖勢力一直就是皇家大忌,可在當今聖上眼裏,最最容不下的,當屬交好墨王府的鍾秀宮。


    廟堂江湖,凡與墨家相與者,皆為朕敵!


    隻是,眼下江湖大亂,西關不寧,他,還得指著這個人,這方勢力。


    “淩風公子到朕這禦書房,為的,可是紫荊關之亂?”


    說什麽紫荊關之亂,該說是江湖大亂才對。


    雖然此事對皇上頗為棘手,可凡事皆有利弊,或許,這是他插手江湖勢力的好時機。


    “正是。”鍾淩風也不迂迴,直言來意,“皇上,江湖動亂,我鍾秀宮身為三宮之首,理當評定亂局,可奈何,寡不敵眾,故,淩風懇請皇上,暫放韓家少主,允他將功折罪。”


    鍾淩風這話,竟是要攜江湖之亂要皇上妥協,暫且放了韓家兄妹啊!


    哈!果然是大膽!果然是要得罪聖上的!


    還別說,皇上心底也驚訝不少,有些意外鍾淩風竟敢如此囂張,然,意外過後是陰沉,一個小小的鍾秀宮少爺都敢對他如此態度了,看來,這幫子江湖勢力,他確實需要動一動了!


    是啊,即便是江湖勢力再飛揚,可要知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沉吟許久,才聽的皇上緩緩開口:“韓家欺君與窩藏罪犯之罪未定,朕念及其乃是江湖名門,故才手下留情,如今若是不明不白的將人放出,你要朕將律曆法典至於何處?!”


    話說的是義正言辭,鏗鏘有力,皇上的麵色也始終沉沉,似乎有動怒之象。


    然,皇上卻忽然話鋒一轉,“既然淩風公子和鍾秀宮無力穩定紫荊關,那朕便點齊十萬兵馬發兵紫荊關,若有不服,就地正法!”


    “皇上不可。”


    話是脫口而出的,也不知道淩風是心急口快,還是他什麽都豁出去了,一點也不介意得罪皇上。


    敢在這禦書房裏直唿“皇上不可”的,怕淩風是第一人吧。


    “有何不可?!”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震得耳朵隱隱作痛,皇上的龍威哪裏這麽輕易可範?


    “皇上,江湖與朝廷,速來井水不犯河水,自古以來朝廷就不曾幹涉武林之事,而如今,江湖本就大亂,若是皇上派兵貿然介入,隻怕是……”


    這!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啊!


    皇上心中冷笑不止,剛欲開口,沒想到鍾淩風的話竟還沒說完。


    “另,西關戰亂未平,還希望皇上能將兵馬用在戰事上,這等武林之事,本就該是我鍾秀宮與寒水宮之責,皇上即便是要問罪韓家,等韓家盡了該盡的指責,也不遲啊。”


    這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讓皇上挑不出問題,可隻看皇上陰沉的臉不知道他極為不悅。


    沉默了許久,皇上沒應,倒是也不曾拒絕,隻說是需要考慮一下,將人就這樣打發走了。


    隻是,鍾淩風是這麽好打發的人嗎?


    若是靈玉在這裏,她一定會伸出一根手指搖一搖,給一副同情的表情。


    她哥哥要是真這麽好打發,這麽多年執掌江湖大小事宜,還不早就被這幫子鄉野村夫分著吃了!


    *****


    是夜,天氣不太好,無星亦無月,月黑風高,很適合劫人。


    身輕如燕尚不足以形容他的敏捷,重重守衛的皇宮對他而言如入無人之境,黑衣人仿佛鬼魅,沒入黑夜三兩下就不見。


    梨香宮的燈火才剛熄,守燈的丫鬟提著燈籠出來,交代守夜的隱憂好好看著,便離去了。


    沒了那一抹微弱的光,此處驀地陷入了一片黑暗,隱隱有黑影飛過,可隱憂正眨眨眼適應黑暗,沒有發現。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熬到啥時候才是個頭,隱憂走到房門一角,蜷縮著身子蹲在了地上。


    這都已經快六月了,夜一點都不冷,冷的,是她的心。


    不是怨恨,隻是太孤單了,就好像這世界上隻剩下了她一個人一樣……


    靠在微涼的石壁上,她就想,她要是睡著了再也不會醒,那就好了……


    隻是,不能啊!


    說過了要陪著阿梨一輩子的,在這個吞噬人的深宮裏,她怎麽能留她一個人呢?


    隱憂覺得,她不能!


    房頂的瓦被抽開,黑衣人想要看清屋裏的情況卻太難,一來是因為今夜太黑,二來是因為屋裏的三道屏風。


    不得不說,這樣的三道屏風,擺的還真有講究!


    他是來劫人的,非要進這間屋子不可,白日裏已經托鳳鉺探路畫圖,他隻願此行順利些,別出什麽岔子。


    小心的從屋簷上翻下,黑衣人倒掛簷下,正準備悄無聲息的推窗進去,卻忽然聽到一聲極冷的“你是誰?!”


    心裏微驚,黑衣人這才注意到下麵竟然有人。


    那女子仰頭看著他,神色沉靜並沒有戒備,就好像她不過是在大街上遇見了一個人而已。


    迅速落下身形製住了隱憂,黑衣人將計就計,沉聲說道:“告訴我韓慕昀被關在哪裏,否則我殺了你!”


    韓慕昀?


    隱憂的心微微驚了驚,眼底飛快劃過的那一抹驚詫也沒有逃過黑衣人的眼。


    二人各有所思。


    隱憂在想:韓慕昀被疑毓筱和莫名失蹤的事情她也聽了不少,可阿梨究竟是什麽時候,竟將小姐劫來了這裏?當年小姐待她們不錯,阿梨已經毀了小姐的家,怎麽還能……?


    黑衣人在想:也沒想著一個小小的守夜丫頭能知道毓筱的下落,隻是,還是免不了有些失望……


    抬手欲打暈隱憂繼續行動,可隱憂卻在此時開口說話了。


    “或許,我是說或許,我知道在哪裏能找到。”如果真是阿梨劫走了小姐的話……後麵這一句,隱憂說在心裏。


    本以為這是小丫鬟為了活命的托辭,可當黑衣人看到隱憂的眼睛時,他不自覺的相信了,而且,他也相信他的直覺。


    那樣平靜的一雙眼睛,他能肯定,她沒有說謊。


    雖然就這麽憑感覺相信了一個人在這個時候是一件極威險的事情,可黑衣人毫不猶豫的放開了對隱憂的控製,甚是有禮,道一句:“請。”


    其實,與其說這是一種魯莽,一種衝動,倒不如是這是一種風度,一種膽識!


    *****


    不得不說,黑衣人賭對了,隱憂也賭對了。


    暗門緩緩的打開,幽深的暗道兩旁燭火幽森,驀地讓人有一種接下來要走入地獄的感覺。


    不過,黑衣人很急,他沒注意到這些。隱憂在門外頓了頓,不知是出於何種心理,她也跟了進來。


    當看到架子上的人的那一個瞬間,別說黑衣人呆住了,就連隱憂也呆住了。


    她腦子裏就隻有一個問題:阿梨她究竟做了什麽啊?!


    這一刻,她都忽然有種衝動,要衝到鳳梨的寢殿裏揪著的她的衣服問問她,她還是不是人,怎麽能把人折磨成這樣!


    然,一股陰寒陰鷙的氣息席卷了她,讓她因憤怒而瘋狂的理智瞬間歸位。


    看著眼前那個黑色的背影蒙上一層陰詭的寒氣,她隻是無言,無言勸慰,無言辯解,亦無言指責。


    都有某一個瞬間她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因為那個黑衣人是那樣的憤怒,然而,並沒有,他沒有遷怒,隻是整個人緘默的可怕,一步一步向架子上的“人”走去。


    六月的天,密室裏不見天日是陰冷又潮濕,可還沒到了要結冰的地步。然,眼前看到的那個人,她完完全全被凍在冰層裏,寸縷未著,透過精亮的冰,清楚的看到她遍體鱗傷。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血還在流,流在冰層裏頭……


    明明就是咫尺,可黑衣人卻走出了天涯的感覺,好像怎麽走都走不到她的跟前……


    伸手觸碰到冰層的一瞬間,黑衣人幾乎是下意識的收迴手。


    疼!一種刺痛的冰冷感!


    他包裹著三重內力都碰不得的冰,她在裏頭,該多難受啊!


    心,猛然就抽搐的疼,一下一下的,喘不過氣。


    “這…是巫術……”


    身後,隱憂的聲音很小很弱,可這裏太靜了。


    黑衣人的身子僵了僵,沒有言語,也沒有再做無用功,一劍斬斷了木樁最底下,連同十字架一起扛上走了……


    人跟木頭凍在一起了,他沒得選的。


    一路跟著一直送他們出了梨香宮,隱憂還站在梨香宮的大門外一動不動,忽然,有個身影落下來,將隱憂嚇了一跳,心砰砰的直跳,若非那人捂住了她的嘴,她必是要大叫出來。


    看著眼前的人,她一時間迴不過神。


    見隱憂愣住,那人收迴了手,甩了甩衣袖,問了一句,“人送走了?”


    隱憂又愣了,他……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盯著那人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了,隱憂忽然覺得世界有些可怕,想起還在屋子裏睡著的阿梨,她忽然很心疼。


    她在想,若是阿梨有一天知道,她一直最信任的瀾哥哥並不是她見到的樣子,她,會不會瘋掉?


    是啊,沒錯啊,此刻站在隱憂身邊風姿卓越的男子,就是鳳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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