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接上了人,一直站在這裏自然是不合規矩,安公公這裏便發話了:“三位貴人舟車勞頓怕是都乏了,皇上體諒,特允準明日隨早朝來進宮覲見。隻是,這接下來還要勞煩宸世子先帶三位往驛館休息。”


    “公公客氣,墨宸分內而已。”他始終不冷不熱,淡淡一語。


    一路去往驛館,韓慕晴就像是一隻雀鳥繞著墨宸飛來飛去,劈裏啪啦的問題倒豆子一樣多的說不完,一股腦的都向墨宸砸過來。


    什麽宸世子喜歡吃什麽水果?喜歡什麽茶?


    什麽宸世子喜歡哪家的衣裳?誰家的姑娘?


    她可真是毫無忌諱的什麽都問了!


    隻是,墨宸就像是沒聽到,自始至終都不曾答過一句話,隻是偶爾目光會在韓慕昀的身上轉上一轉,似乎是在尋找什麽……


    終於是到了驛館,墨宸隱隱有種終於解脫了的感覺,剛打算讓下人安排他們去休息,可韓慕白這一迴卻沒有再一如既往的作壁上觀,而是意味不明的打趣了一句:“宸世子這幅皮相可真是誤人,看看我家小妹,這一路上問東問西的,你不答,她竟也不惱。”


    依舊神色淡淡並沒有被打趣的自覺,墨宸應一句:“承蒙晴姑娘厚愛,隻是墨宸並無諸多喜好,不是故意不答,而是無話可答。”


    “是嗎?”韓慕白低低笑了,扭頭看了看韓慕昀。


    很明顯,這一路上雖然墨宸留意韓慕昀的次數並不多,也並不明顯,卻還是沒有逃過韓慕白的眼睛。


    他就是這樣的人,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卻看得到所有,那些個說他溫潤的,他也隻是淺笑——被外表欺騙的人,他也隻能笑他無知。


    並沒有被撞破的尷尬,墨宸也隨著韓慕白的目光看了看韓慕昀,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他竟說了一句:“韓公子的兩位妹妹,性子差了不少。”


    “確實。”坦然的肯定,韓慕白侃侃而談,介紹道:“晴兒貪玩好動,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雖然偶爾驕縱了些,卻也難得是真性情。”


    將目光轉至韓慕昀,他接著說道:“而昀兒,怕是比晴兒早出生些的緣故,要成熟穩重些,一向溫和守禮。”


    說完了這話,他略一沉吟,又多說了一句:“宸世子在這京城裏見慣了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可不要被小妹的調皮嚇到了才好。”


    “韓公子說笑了,晴姑娘隻是真性情,實乃難得。”


    “是嗎?”似乎一下子來了興趣,韓慕白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道一句:“宸世子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


    低垂了眼簾遮住了眸中情緒,墨宸聽得出他話中藏著的意思卻故意裝傻,隻淡淡的道一句:“韓公子勞頓,墨宸不打擾了。”轉身離去。


    從知道韓家入京的消息他就知道事情絕不簡單,雖然韓慕白自始至終什麽都沒說,可他卻已經窺見端倪,隻是……


    韓家真正打著的算盤,韓暘和齊芷盈打著的算盤,隻怕是連韓家的公子和小姐,也未必真的清楚……


    *****


    皇宮


    第二日便是洗塵宴,雖然年節將至實在不宜大肆鋪張,可韓家到底是江湖上有名望的門戶,帶了如此厚禮到了京城,皇上總不能不周全了麵子。


    辦的是有聲有色,寒冬臘月的天兒,樂坊的舞女卻依舊是輕紗蟬衣,也不知會不會凍著;宴席上正推杯換盞,好一派熱鬧景象。


    隻是,就像是觀世事的神祗,韓慕白一身的疏離仿佛永遠置身事外,唇角彎起的淡笑很溫和,卻隱約透著玩味兒,就好似人生百態於他隻是一場戲。


    原本,皇上可是定了早朝覲見的,可韓慕白卻托辭未去……


    不去自然有他不能去的理由,他韓慕白又不是個傻的,作為江湖勢力,他進京示好各方還能容忍,可若是出入早朝,怕是怎麽也無法抑製一場席卷朝廷與江湖的風暴!


    皇上並不昏庸,他設下如此時間也並非真要他去,如此做無非就是要對他試探一二,隻是不知……如今這答案,他可否滿意!


    搖晃著琉璃盞,其實他始終都未飲一口酒,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注視著皇上,他是有意要讓皇上注意到他正在“窺視”他。


    他同樣是帶著任務來的京城,與其讓皇上戒備他,倒不如,讓皇上小看他!


    不得不說,韓慕白確實是個聰明人,戲也做的恰到好處,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寸。而皇上也確實懷疑過韓慕白這樣做是為了讓他對他放鬆警惕,可最終他確定的結果卻是:他真的多慮了。


    連皇上都騙得過的人,韓慕白,絕不簡單!


    *****


    幾番樂盡,皇上拍了拍手停了絲竹,讓表演的人退下,笑吟吟的問一句:“不知韓公子與二位小姐可還盡興?”


    三人忙站起身來到殿中,韓慕白拱手道:“皇城的歌舞自然是極好,慕白甚歡。”


    說完,他輕拍手,頓時有小廝一擁而入,兩人抬一個箱子,一箱又一箱的抬進了清平宴,堆了滿滿實實一大殿。


    隻是,在這擁擠的禮物最後頭,壓軸的竟是兩位聘婷女子,纖腰若柳扶風,粉麵桃瓣含春,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極盡嫵媚之姿,讓人流連忘返,收不迴目光。


    輕輕的清了清喉嚨才開口,韓慕白恭聲道:“時值年下,慕白攜家妹來京遊覽,欲見識京城繁華,未免唐突失禮,特備下這些微薄心意,為國為民盡一點小小心意,也代表了我寒水殿的立場,對朝廷的忠心。


    除此外……因聽聞皇上正采選秀女,本應由家妹為天子分憂,可奈何舍妹年幼,尚不至及笄,對此,父親便特意多方打聽,終於給他尋到了這二人。”


    抬手指了指那一雙勾人的女子,韓慕白接著說下去:“皇上憂心天下,日理萬機,甚是辛苦,故此,父親特意尋來這喬家姐妹,希望能為皇上解憂。”


    話至此處氣氛忽然凝了凝,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是下意識的看向了那兩位女子。


    喬家姐妹??


    就是那個傳言中的喬家??


    話說,在藍雪國,雖然民風開明,對女子並不苛刻,但作為閨中秀,若非揚出去的名兒是才名美名,那還是不見外人,藏著掖著的好。


    可這喬家,卻偏偏是個例外!


    喬家最出名的便是女子,更有人戲稱喬家女乃是狐妖轉世,會勾魂的!


    在喬家女身上,有兩個把式——


    一,是她們的手藝。


    傳言說喬家女都懂得養生之道,擅長針灸之術,能通經活血,調養身體,已達到延年益壽之目的。


    而第二個,是她們的閨房之術。


    傳說喬家女最是纏人,正值年輕的好兒郎上了她們的床也能掏空了身子,而那些年紀稍長的,怕是一夜銷魂蝕骨,從此再無憂愁……


    先不說傳言是否誇大,就隻看看這滿朝文武,才不過看幾眼的功夫就似乎要把魂丟了,若是給他們擁佳人在懷,怕真的是要說出什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渾話來了!


    不過,還是有幾位老臣心性沉穩些,看著如此場麵是忍不住的直搖頭,歎一句:皇上年幼,尚不及弱冠,雖然立後納妃是必行之舉,可男女之事上卻需謹慎節製,而如今!如今這後宮裏養上這兩位活妖精,這可…可如何是好啊?!


    再說了,秀女已經入宮,弄兩位這樣的女子來豈不是誠心要皇上後宮不寧?到時候那些女人鬧起來,難免不會連帶著前朝也要亂上一亂。


    隻是,這韓家公子說的冠冕堂皇,他們也不好把這引誘幼帝沉迷美色,荒誕朝政,禍亂朝綱的罪名加給他……


    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中,一片寂靜中皇上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末了斂了笑道,言語一句:“韓公子實在太客氣了,如此厚禮,朕可不敢推脫。不過,韓公子不介紹一下這兩位韓家小姐給眾愛卿認識認識?”


    韓慕白展顏一笑,如陽光般暖人,而後大方的伸手指了身旁穿白底藍花裙的女子道:“這位,乃慕白的二妹妹,韓慕昀。”複又指著穿白底綠花裙的女子道:“這位,乃慕白的三妹妹,韓慕晴。”


    在這裏倒是沒亂了規矩,二人都盈盈一禮,異口同聲:“昀兒(晴兒)見過皇上,見過各位大人。”


    流轉的視線掃過二位女子最後又落迴韓慕白身上,皇上有些意味深長的道:“韓公子的妹妹,都很出眾啊。”


    依舊笑顏如陽光,他像是一個暖心的大哥哥,輕輕點點頭,言語中似有幾分驕傲:“恩,家妹確實很好。”


    隻是,原本一眾大臣聽了皇上的話就不似韓慕白這般無波無瀾,而是頃刻間心思九轉:皇上可是從未關注過哪家千金,就連儲秀宮裏擇選出的秀女也沒有哪一個得了皇上的一句話,可怎的今日說起韓家的女兒就讚不絕口了,莫不是……


    可,不…不能啊!這韓家女兒雖然長相不俗卻也不是天下絕品,況且二人尚不及笄,皇上剛剛才收了韓家送來的喬家二女,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打上韓家女兒的主意呢?


    然,再當聽到韓慕白的迴答時,一眾人就更是搞不清狀況,是差點沒有一個趔趄,從凳子上掉下來摔成一片:這韓家公子可是在說笑?!要不然這世上哪有人這樣自誇的?更何況,他此時自誇,難不成竟是有意要將妹妹送上龍床?


    可仔仔細細的去分辨著他的神色,眾大臣又隻覺得是他們搞錯了,看著那樣一個暖如朝陽的人兒,如此揣測,是否叵測了心扉?


    終歸是懷揣著一肚子的不解在皇上的三兩句總結裏散了宴席,文武百官就這麽走了,留下了一肚子的不明白……


    不明白韓家入京究竟是為什麽……


    不明白皇上是什麽意思……


    不明白今日的洗塵宴上又是怎麽迴事……


    *****


    驛館


    兄妹三人由安公公親自送迴驛館,辭別了安公公,三人各自迴房,就像是不相關的路人,沒有一分兄妹間該有的友善。


    迴了屋子卻沒有先點燈,韓慕昀好整以暇,懶懶的問一句:“洗塵宴上,公子就一直看著昀兒,沒想到竟一路隨到此處,不知昀兒身上究竟有什麽,竟引了公子這樣大的興致?”


    不再躲藏,他現身出來,對韓慕昀會識破他的尾隨也並無意外。


    隻是,始終不言不語,他就這麽看著韓慕昀。


    起身去點了燭火,昏黃的光映著藏青色的衣袍,對麵站著的男子容顏俊秀,唇角溫和的笑意如風似水,平靜的目光始終看著她,古井無波。


    這樣的男子,真真是應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眼底有暗波流轉,她卻垂眸半斂,不冷不熱的道一句:“想必該是華國公府的少爺吧?素來聽聞華家少爺溫文爾雅,是翩翩公子,卻不知如此失禮,尾隨昀兒到此,所為何故?”


    一刹那的靜默,他的唇瓣輕輕的動了動,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又在這裏站了許久,他竟轉身離去。


    隱身於黑夜中行走有利於沉思,華楓幾乎陷在各種思緒中迴不了神。


    從二月歸京後就被父親軟禁,一直到前些日子才真的了解到京城發生了什麽。無法去怨恨父親隱瞞了他,可他卻也無法不自責。


    雖然沒有人說出口,可他卻知道他的身上留著藍家的血,這一點,誰都無法改變!


    與他有血緣之親的人正在遭受磨難,可他卻毫不知情的用一盤又一盤毫無章法的棋子在打發時間……


    鈺麒和毓筱都畫在懸賞令上,而他卻連他們是否安好都不知道……


    好多日了他都是渾渾噩噩的,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去挽迴或者去彌補,可今日,他卻忽然覺得,或許,他找到了……


    雖然在他發現的時候他有許許多多無數個疑問想要問出口,可到那一刻的時候,他卻又忽然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隻要她還在……


    “哥哥,哥哥……”


    耳畔的聲音由遠及近,華楓怔了一怔才迴神,竟發現不知何時清兒竟站在他的麵前。


    並沒有為自己的失態解釋,而華清也不曾追問,隻是道一句:“該迴家了,不然爹爹要擔心了。”


    不知是誰家的燭火亮的正好,將兄妹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斜斜的印在地上……


    *****


    驛館裏,一直看著華楓走遠,韓慕昀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起身關門,對華楓出現在這裏似乎沒有任何疑問,她收拾洗漱,熄燈入睡,一切平常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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