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福山


    小小的村子裏住著百十戶人家,他們雖布衣粗食,看起來卻是其樂融融,不由讓人想起了桃花源裏,黃發垂髫,怡然自樂。


    原來,天下間還真有這樣的安逸鄉,讓人來了就不想走,留戀到願生生世世待在這兒……


    不久前的積雪還沒有化完,小路被掃出一條來,曲曲折折連通了家家戶戶最後通往書院……


    這是獨屬於這個小村落的書院,由柳老夫子親自執教。


    可算是前世修來的福氣,這世上能得柳老夫子一堂課的人又有幾個呢?怕是屈指便可數,可偏偏,這村子裏占了大多數。


    從京城離開後迴到這裏,她終究是變了,與過去的她不再一樣。主動要求留在書院裏幫忙,起初她就像是打雜的夥計,而如今,她已經是書院乃至整個村子裏獨當一麵的大夫。


    一直在心中存著一個願望,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給她的鈺麒哥哥看一看她的醫術,能得到他的表揚。


    隻是,她卻沒有想到,上天總喜歡跟她開玩笑,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始終都守在他的床邊寸步不離,柳瑾瑜怎麽都不肯放開他。緊緊地抓著他的手,瑾兒就這麽沿著床坐在地上,精神一直有些恍惚。


    “我不管,鈺麒哥哥,你必須醒過來,必須……”


    好多天了,她口中呢呢喃喃的,說著的一直都是這句話,像是失了魂。


    雖然她的樣子依舊讓人擔心,但比起最初,還是讓一眾人悄悄的鬆一口氣。


    或者真的是命運使然,下遊的水剛好將墜崖的鈺麒衝到了餘福山,而柳瑾瑜卻恰好采藥到此處……


    見到他時差一點跌坐在地上,柳瑾瑜明顯是受到了驚嚇,抬手揉了揉眼睛,她皺著鼻子嘟囔一句:“柳瑾瑜啊柳瑾瑜,你還能不能有出息一點了?他或許都已經另有新歡,而你……你已經答應要嫁給堯哥哥了,怎麽能在這時候還想著他呢?竟連幻覺都有了……”


    “等、等!”倏然張大眼睛,柳瑾瑜僵硬的轉頭,看向鈺麒,“幻……覺?”


    眼看著躺在地上的人衣衫多處殘破,隱隱的血腥味是在風中消散後留下的殘味兒,她後知後覺:哪裏有這樣真實的幻覺?!這怎麽可能會是幻覺?!


    手腳都顫抖了起來,藥簍子沒有拿穩順著山坡滾下去,可柳瑾瑜卻顧不上,手忙腳亂的將鈺麒抱在懷裏,她慌亂的不知所措,眼淚在不自覺間已經婆娑。


    “鈺、鈺麒哥哥……鈺麒哥哥……我、我該怎麽辦?怎麽、怎麽會這樣?發生什麽了?”


    “我、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哦!對!對了,診、診脈!診脈!”


    將冰涼的四指扣上了他的手腕,柳瑾瑜亂的厲害,始終摸不到脈搏在哪裏,又是怎樣的跳動。


    為自己的笨拙氣急敗壞,她憤怒的拍著地麵,滿是哭腔的罵著自己:“笨蛋!你怎麽這麽笨!笨蛋!真沒用!”


    遠遠的來接人就聽到了她如此無助的悲鳴,軒轅堯登時就提了心,用上輕功幾個起落已經到了此處,隻是,站在樹枝上看著樹下的一幕,他身子輕輕顫了顫,險些掉下來。


    “那……那個人……”


    他不可能忘得了當年陪著小謹進京是為了誰!也不可能忘記小謹看著他與別的女子親昵是怎樣的傷心!更不可能忘記,小謹是為了什麽才答應嫁給他!


    是他!是那個男人!


    他怎麽會來到這裏?!


    無法形容此刻內心的感受,軒轅堯就這麽站在樹枝上沒有現身。


    初聽小謹要嫁給他,他隻覺悲涼,愛了多年隻換來這樣,他心灰意涼。


    想要勸自己放棄,可他卻發現根本就不可能!


    既已如此,他也想通了:在這樣一個隱居避世的地方,小謹不再想著離開,而那個男人,他怕是一生都尋不來這裏,更何況,他或許新歡已在懷,根本不會記得昔日的舊人……


    既他們二人今生已再無見麵的可能,他又何必非要揪著這些過去耿耿於懷而錯過了到手的幸福呢?


    及笈已過,婚約已定,隻待過了明春,他們二人便可以共結連理,可上蒼!上蒼卻向他開了一個玩笑!


    下麵的人還在哭,滿臉的無措,即便是半年前麵對著祖父的突然昏厥,她都沒有慌亂到這等程度,便可見,雖然多年未見,這個人在她心裏的分量,終究還是越來越重了……


    捂著胸口的手不自覺的收緊,衣裳被抓的褶皺,軒轅堯淒苦的自嘲:又何止是小謹心裏的人分量重了?他還不是一樣,明知道小謹心中放著一個無論怎樣都替代不了的人,可他還是無法控製的更加在乎她,就連這內心的痛,也比過去多了……


    終究還是不忍心她這樣無助與慌亂,他無聲落下,將藥簍子撿了迴來。


    手掌在猶豫了一瞬後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軒轅堯輕語一句:“小謹,你要冷靜,現在,就隻有你能救他了。”


    茫然迴首,看著身後站著的軒轅堯,她一句“堯哥哥”,將人的心都揉碎。


    蹲下身子為她擦幹淚水,軒轅堯認真的鼓勵:“小謹,你的醫術已經很好了,你能救他,要相信自己。”


    “我……能嗎?”晶瑩的淚還閃爍在眼眶裏,她不安的聲音在顫抖。


    “嗯。”鄭重的點頭,軒轅堯眸子裏看得到的是鼓勵,而看不到的,是血淚。


    抓著柳瑾瑜的手重新扣住腕脈,他溫暖的手掌似乎能傳遞力量,指尖下雖然微弱,但跳動卻實實在在的存在,終於是讓柳瑾瑜慌無方寸的心微微安了些微。


    依舊在用眼神鼓勵著她,有了這樣的注視,柳瑾瑜終於冷靜了幾分,隻是,當感覺著指下走脈,每診一分,她的心就多亂一分。


    內髒多處損傷……


    肺腑積水……


    輕微中毒……


    ……


    他到底、到底經曆了什麽?!


    內心一遍又一遍的問,問了無數迴,可沒有人能給她答案,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療傷救命。


    還好有了藥簍子裏應急的藥草,柳瑾瑜為他做過緊急處理後就帶他迴了村子。


    算起來是第一次有外人進入村子,他們在村口處遭到了阻截。是軒轅堯憑著身份為他們解了圍,鈺麒這才被送到了醫館。


    醫館裏隻有一位老大夫,正是柳瑾瑜的師父。


    看著這麽個人兒將自己的小徒弟牽掛的方寸大亂,他翹了翹胡子,心中不滿!


    且不說他舍不舍得他的乖乖小徒兒嫁人,就隻說少主子為了小謹可是用情至深,這小子又是哪裏來的,竟值得他的乖乖徒兒這般待承?


    手下根本沒有一分留情,老大夫按著鈺麒的肋骨做著檢查。


    聽著從鈺麒口中不時溢出的悶哼聲,柳瑾瑜的臉色是越繃越緊。


    雖然還是不想放過這混小子,可老大夫實在舍不得他的小徒兒更擔心,拍一拍手掌,他終於手下留情。


    不過,心裏有些驚訝:這小子,除了那些外傷與溺水之症外,他應該還中了迷蹤林中的劇毒,名叫百日瘴,可是從症狀來看,他卻並無大礙;再有,他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有誰的體內能積下這等藥量還能存活於世,不得不說,這個小子,他有秘密!


    內心的興趣已經被勾起來,老大夫雖然躍躍欲試,卻依舊端著架子抹不開臉,搖頭晃腦的樣子,是一臉的不情願。


    沒看出師父的真意,柳瑾瑜眼巴巴的望著師父就差要求他,泫然欲泣的樣子讓人好不心疼。


    果然就是愛極了他的乖乖徒兒,老大夫才端了些微功夫就受不住了,忙換個臉,哄起了瑾兒,“小謹呀,你別哭別哭,師父最疼你了你還不知道嗎?你說救師父就救他,不許哭了啊!”


    “師父能救?”哽咽的聲音含混不清,但老大夫還是聽了個清楚,登下就擰了眉心肅了神情,“小謹啊,你當師父是誰?!我告訴你,在世上,隻要是還沒斷氣的人,就沒有我鬼仙就不迴來的!”


    鬼仙很是得意,對他的醫術,他一向自信的很。


    也確實,他有自信的資本,若不是能從閻羅手裏搶人命,他又如何能得了這鬼仙的稱號?!


    暫不論與藥王穀比起來,鬼仙的醫術是高是低,就隻說從他手裏救迴來的人命,怕是這世上再沒有誰比得過他的。


    隻是,曾經,他也曾……


    得約是三十多年前吧,他為了一個女子而殺人,從救人者變成了殺人者,因此,他在江湖上還有來另一個響當當的名頭,叫索命。


    閻王索命,世人都說: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由此便可知他當年叱吒武林時,是何等的人物。


    隻是,幡然悔悟來的突兀,怕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有朝一日落得那步田地。果然,


    人做惡太多,總是要遭報應的。


    約是十年前吧,被武林中所謂的正義之士圍追堵截,他最終身受重傷狼狽竄逃,原以為此劫難逃,卻沒想到,躲在山林中等死的他,卻被少女所救。


    待到再一次睜開眼睛時,他總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使,可實際卻發現自己尚在人間,隻是,這個女孩兒,她還真像是天使。


    留在柳家沒有離開,後來又隨著柳老夫子和瑾兒去了餘福山,剛好村子裏缺個大夫,他便留在村子裏不走了。


    隻是,重操舊業的他忽然感覺自己手生了,好像不會救人了。


    第一次迴首了自己的人生,忽然覺得女人什麽的,都不重要了,他隻想要將手上的鮮血都洗了,可人生沒有迴頭路,他能做的,隻是贖罪。


    從此後再沒有離開過,他一直呆在這裏,默默的為村子裏的人做了許多,卻從不張揚。


    是在七年多前收了瑾兒為徒的,其實,從他到了柳家就一直有心想要瑾兒來繼承他的一身醫術。


    她是個心地幹淨的女娃子,又對百草熟識,還能吃得了苦爬山采藥,如此的好苗子,他舍不得浪費了。


    可這丫頭不從他,一心的就想要飛出這個方寸地兒,去看看外頭的天空。


    他擔心著,擔心的覺都睡不安穩,可他卻知道,他攔不住她,也不該攔著她。


    他也年輕過,也曾向往過海闊天空,那種憧憬,是需要撞到頭破血流才肯罷休的,並無所謂的值或不值,那隻是人生的一部分,有了是磨難,沒有是缺憾。


    就是揣著這樣的擔憂將她從這個世外桃源送入了塵世,兩年後,她重又歸來,變了,卻又沒有,因為那顆心,雖然傷痕累累,卻依舊幹淨。


    她跪在他的門外說她要學醫,他嚇了一跳,隻以為她是一時興起,所以,他不收她。


    或許,也是存著要考驗她決心的心思吧,他每日就站在屋子裏的窗戶前,看著跪在院子裏的她,一看就看了三天……


    發了很厲害的熱,昏昏沉沉的一直睡了半月之久才醒過來,鬼仙心裏在埋怨自己,可麵上卻惡狠狠,“看看你這小身子骨,還是跟著我老頭子學點東西吧,不求你救人,隻要照顧好自己別再給我老頭添麻煩就行!”


    一個翻身就爬了起來,瑾兒滿眼的驚喜掩都遮掩不住,“真、真的嗎?您,您真的要收我為徒教我醫術了嗎?真的嗎?”


    看著瑾兒興奮的樣子他緊繃的心才微微放鬆,就像是吃了一口蜜糖,可麵子上卻依舊是費勁的臭著臉,出口的話也是硬邦邦:“怎麽?不想學?不想學我老頭……”


    “不不不,我想學,想學!”將鬼仙的“還不想教呢”截斷在口中,毓筱已經麻利的叩首拜師了,“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嗯哼!”端著師父的架子,他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嚨,口中還是沒好話,“瞎折騰個啥,不要以為這樣你就沒事了,還不安分的躺著去,要是養不好病,砸了我老頭的招牌……”


    沒等鬼仙的話說完,瑾兒已經躺了迴去,正對著他吐舌頭做個鬼臉,調皮的模樣讓鬼仙一陣安心。


    暗暗的鬆一口氣,鬼仙轉身離開。


    見鬼仙要走,瑾兒急忙喚他,問一句:“師父,徒兒明日是否可以去醫館學習?”


    腳步頓了頓,鬼仙在心中惱怒:這鬼丫頭就不能消停會兒嗎?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明明在京城遭了那麽大難為什麽什麽都不說,還硬撐著在外頭跪了三日三夜……


    然,當轉過頭看到瑾兒的眉眼的時候,鬼仙想要說的責罵終於是沒有說出口,轉了另一番樣子,“好,你想來就可以來。”


    一下子有些意外,一直到鬼仙離開瑾兒還是沒有從他忽然溫和的態度中迴神,怔怔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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