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幾乎在朝堂上他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這麽做,不管是楓兒也好,還是清兒也好,他們對此事都無能為力,知道了又能如何?也不過是徒添了煩惱罷了……


    既早已經知道了結果是如此,那他又何必要說呢?隻是不知道,當楓兒他日知曉一切時,是否會怨他……


    沉默的轉身離開,華禛的歎息落在身後,多的是道不盡的無奈……


    樹底下,剛剛坐下來的二人並不曾知道有人來了又走了,淩亂落下的棋子帶著滿滿的漫不經心,他們二人也真不過就是打發時間而已。


    懷揣著諸多的不安,他們雖然不曾經曆這幾月裏京城的波瀾起伏,但敏銳的直覺,他們還是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再者,說起來,華禛將他們軟禁了這麽久,就算是懲罰也是有些過了,他們又怎麽會不覺得反常呢?


    “哥,你說,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華清低低的問,對於被軟禁於此的事情,她並不氣惱,也隻是無聊而已。


    “不曉得…”隨意的撥弄著棋子,他答得漫不經心,華楓的心思有些不知道去了哪裏。


    要是說華清是純粹的無聊,那麽,華楓就是心有所思的作假。


    在這事情裏,他與妹妹一身傷重迴家,惹了父親生氣被罰幾天禁閉也是在所難免的,隻是,依著父親的性子,是否該考究其由?


    若要說清兒有錯,怕是站在父親的角度,她為了墨家的那個混小子、為了不相關的暗閣,將自己搞得九死一生,確實有錯,可是他呢?


    他想,他便是有錯,大約也隻是錯在讓自己受了傷,絕不會是因為他救妹妹有錯!


    既如此,父親便是要罰,也斷沒有關他八、九月都不罷休的道理!那麽,到底是為什麽?這就是他心裏一直有的疑問。


    他在懷疑:


    是否,是因為外麵出了什麽事情,父親怕他們再一次卷入其中,所以才用了這樣含混的手段,將他們一直關起來?


    還是說,他們鬧出的事情太大,父親為了擺平而答應了皇上什麽卻又瞞著不想讓他們知道呢?


    是啊,這裏畢竟是京城,便是真的卷起了什麽驚天駭浪來,也實在不足為怪!


    隨著時日的越來越久,他心裏的懷疑也越來越重,可終究,他還是隻能將它放在心裏。


    不能去問父親,若不然,他(華禛)也不會將他們關在這裏。


    不能去問下人,在這華家,到底當家人還是華禛,被父親隔離起來的消息,又豈會從自家人口中走漏?


    可內心就是如此的不安啊,總能感覺有一種躁動的氣息在空氣裏流轉,仿佛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正上演著,而他們,卻是被關在硬殼塔裏的,脆弱的“人魚公主”……


    棋子是越落越亂了,都道是“觀棋能觀心”,看著哥哥不成章法的棋路,華清又豈會看不穿他的心不在焉?也不過是看破了不點破罷了……


    心有些累,被圈在這裏的日子雖說無聊了些,但她覺得還是不錯,而至於外麵的那些風風雨雨,她此刻隻願它們永遠別侵犯到她的領地裏……


    ***同一個時間,轉換了地點***


    墨王府裏,境際並沒有比華國公府好多少,走了毓筱後的空氣總讓人覺得有些涼,不知道是因為十月末上溫度又低了些,還是因為,某些人的心空了……


    本就寂靜的墨王府,這些日子是愈發的冷清了,雖然每天都有些進進出出的人兒,怎奈何他們避人耳目的能耐實在太高,讓這座華院看起來好像廢宅,寂寥無聲。


    與赤風一起坐在屋子裏喝茶,可這茶水都已經涼了也沒見二人動一動嘴,都望著窗外,也不知這十月裏的枝椏是不是哪裏開出了花兒,竟讓他們看得如此入神!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暗冥的傷勢已經漸漸好轉了,做一些小事情已完全沒有大礙;赤風依舊是整日裏忙忙碌碌,隻不過偶爾也會如現在這樣,停下來發一會兒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著什麽……


    日子就是這樣無聲無息的走過的,似乎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十月的尾巴,算一算,離毓筱離開京城已將近半月。


    確實,在路上顛簸了半月之久,毓筱終於是到了汝城。


    此刻,馬車就停在城門外,被挑起的車簾,毓筱看著巍峨的城門樓子上雋起的白綾,寒風中揚起的白幡……她的心狠狠的抽了抽,可是卻沒感覺到痛,隻是一陣窒息,眩暈之後陷入了一片黑暗。


    ……


    ……


    醒來的時候四周空蕩蕩的,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地龍燒的暖和和的,讓毓筱恍惚中生出了些錯覺,隱約覺得,像是又迴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偶爾她一覺醒來,會誰也找不到,可是屋子裏的炭火卻是足足的,生怕把她凍著……


    從屋子裏出來,寒風迎麵而來讓她忍不住打個冷戰,抬眼望去,她一直都不敢去想的,如今卻就在眼前,就像是一葉孤舟,棉白色的燈籠搖曳在寒風裏,正無聲的向她述著一切……


    終究,還是沒能趕得上外公的最後一麵……


    終究,他還是走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有點像一個無歸處的幽靈,她滿腦子胡思亂想著什麽,不自覺的邁步前行,往那隱約傳來的哀樂聲處去……


    *****


    前堂[設靈堂之處]


    喧囂聲混在一起聽不出所以然,人來人又往亂作一團,說到底,真不愧是權掌一方的大家族,齊百圊的喪禮隆重的就像是一個小的國喪,幾乎全汝城的百姓都來了,人山人海擁擠的站不開腳。


    咿咿呀呀唱著的京劇充滿了哀悼,靈堂裏嚶嚶啜啜的哭泣聲被遮蓋去了,腳步就這麽停在了人群之外,毓筱就一直看著那縞素具結的一片雪白,始終都沒有動上一動。


    怕是一早就留意著她了,齊胥逸竟能在這人山人海中找到她。


    是從她的身後出現的,他略帶責備的言語掩不住濃鬱的關心與心疼,“怎麽穿這點衣裳就出來了?天寒地凍的,都不知道加一件披風嗎?真是越大越像個孩子了!”


    口中碎碎念著,可手上卻是溫柔,齊胥逸將拿來的披風給她披上,仔細的係上絲帶,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抬眸看向他:是有多久沒見了?表哥好像長高了許多,下巴都超過了她的額頭……白色的孝服刺的眼睛有些痛,即便是仰著頭,那些濕濕熱熱的東西海岸不受控製跑出來,滑落……


    幾次張口,毓筱想說什麽,卻終究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太明白她的心情,齊胥逸不需要她說任何話語,伸手擁入懷中,他輕輕的拍了拍她纖細瘦弱的脊背,心倏然間皺成了一團。


    從聽聞京城事變就一直擔心著她,筱筱這姑娘,看起來總是淡漠的好像已經看透了人世間的所有情.愛,可其實,她才是那個最看不穿的人兒,總是掙紮在這些情情.愛愛的牽絆中,無法自拔。


    一直都放心不下,這些日子總是胡思亂想著她是不是出事兒,如今,終於能看到就站在眼前活生生的她了,擁抱在懷裏的感受是那麽真實,讓他舍不得鬆開手……


    仿若浮萍的心像是找到了岸,這懷抱那樣溫暖,足以隔斷寒冬的風,可毓筱卻不許自己留戀,略微的停留,她已經退離,望著齊胥逸的眼,她目光堅固的就像烏龜的殼。


    可烏龜為何有殼?隻是因為太脆弱的身體!


    多想要告訴她不必強撐,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可心裏更明白,這個時候的筱筱隻會覺得離他們越遠越好,才不會想要“連累”了誰……


    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這世上,許多話不需說,隻要做到了就夠了。


    溫暖厚實的手掌落在毓筱肩膀上,他輕輕的拍了拍,牽著她的手繞過人群,從後堂進入了靈堂……


    *****


    有許多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在披麻戴孝,確實,齊家的家主故去,但凡有點沾親帶故的,都是得要跪在這裏守喪送葬的。恍惚的想起自己還是通緝令上被懸賞的人頭,毓筱倉皇的後退了一步,心裏又一次為自己的大意而懊惱。


    可齊胥逸的手卻穩穩的扶住了她的脊背阻止了她後退的腳步,目光相接,她的疑惑與急切在他的淡定中漸漸消散,化作虛無……


    其實,並不知道表哥這樣做的原因,可看著他的眼睛,那種“別擔心”的意味已經強大的足以讓她安下心來。


    扶著毓筱的肩膀進去,其實他什麽準備也沒做,他知道這樣很不負責任,可若是說這世界還允許他任性一次的話,他希望是這一迴。


    外公一向最疼筱筱,雖然算起來是不及他在祖父跟前長大與祖父相處的時間長,但那份情,卻是一點不淡,甚至超過了所有人!筱筱她什麽都不顧及的迴來了,他又怎麽能讓她躲在犄角旮旯裏為祖父送喪呢?


    還沒有進去齊誌覃就已經迎了出來,人就是他派人給通知的,又怎麽會不做好完全的準備呢?


    果真是長袖善舞的人兒,在這裏的雖然說不上魚龍混雜,但也絕對有“人多口雜”了,他竟能就這麽大大方方的領了毓筱進去,不同於齊胥逸那種豁出去的任性,他底氣十足!


    一直帶著毓筱來到了祭堂,祭桌上的遺像上,外公笑的很慈悲,眸子裏是睿智,似乎能洞穿人心,一直看到心底的最深處……


    鼻子忍不住酸了一酸,毓筱的淚水又落了一迴……


    先是哥哥,再是父王和娘親,這一次,又是外公……


    或許,一個人的一生要送走無數的人,可她…她真的不想,再送誰離開……


    *****


    葬禮的時間定在十一月初三,黃曆上,它是個送喪的日子。


    十一月初一,棺木已經繪上了青麵獠牙的兇煞冥神用以震懾亡魂,兩側各繪有日月,以示日月之神的守護。


    移靈之前,所有的親族在最後一次瞻仰過遺容,表達過敬畏與緬懷之情後,由毓筱和齊胥逸一同送上棺蓋,將棺木封上。


    說實在的,守在靈堂裏也有好幾日了,可毓筱卻始終都沒有去看過外公一眼,或許是從心底裏還沒能接受他的故去,又或許,她隻是逃避,以為看不見就可以假裝其實他還在!


    然,此時,她就站在這裏,要親手為他蓋上棺蓋,從此後便是生死殊途,相見無望……


    淚珠兒滴落砸在了手背上,毓筱一路走過,一路無聲的垂淚,明明就悲傷難過著,卻還是堅定,好好的送了他這最後一程。


    十一月初三,起靈的隊伍已經在路上,吹吹打打的哀樂咿呀嗚咽,揚起的冥錢在大風中反卷飛舞,簌簌有聲,她披麻戴孝,一路上哭的撕心裂肺,卻還是堅持,好好的把他送到了墳山……


    填土的小廝手腳麻利的嚇人,大抵是這天風刮的人心燥,他們三下五除二就起了墳頭立了石碑,一把火燒完了祭品隨意的收拾收拾就要迴去。


    心有些蒼涼,毓筱驀然無語。


    原來,人世間真不過如此,說什麽人走茶涼,外公生前,他們一個個都恨不能跪在地上舔外公的鞋子,可外公這才剛走,他們就連為墳頭上添一把新土,這樣作為一個晚輩的本分都不願履行……


    這,便就是人!可真讓她厭惡!


    不理會那些人急切的歸心,毓筱扛著刺骨的大風佇立不動,白衣飄揚,她瘦弱的身軀彎身下來,捧一抔黃土,從指縫間落下,隨著風,剛剛好刮落在齊百圊的墳頭上……


    十一月初五,白綾和喪燈已幾本都撤了下來,喧囂之後的寂靜總讓人有些不適應,整個府邸都蔓延著沉寂,直到一個人如女王一樣進了齊家的門。


    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向了那個一步步走來的女人,每個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染著疑惑。


    是的,就是疑惑,他們理應該疑惑!


    作為齊老爺子的次女,齊老故去,齊芷盈哪有不來的道理?!這本就該是她為人子女理應該盡的最後一份孝道!


    可她確實是沒在,毓筱是有特意找過的。


    因為她和哥哥在寒水宮逗留是事實,從不敢小看皇上的情報網絡,所以毓筱很擔心會因為她和哥哥的緣故而連累了寒水宮,這才會在一迴過神來的時候就尋了她。


    本以為是百分百能見到人的,可最後的結果卻出乎了預料……


    心裏一直存著念想,毓筱一直都在想:到底是什麽樣要緊的事兒會比送自己父親離去更重要呢?


    這樣的事情,真的會有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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