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指蒼天為證,立下誓約:既皆是為權為利為江山才害我家破人亡,那有朝一日,我便要將這權力一點點收走,將這山河一寸寸染血,而你!


    我要你活著,一直都活著,要你們都活著,活著失去一切,眼睜睜的看著你們所珍視的、費勁籌謀的東西,寸寸成灰!”


    字字落下就猶如驚雷炸起震動著心扉,毓筱收緊的指甲刺破了手掌,血珠順著欄杆滑落……


    心隱隱作痛,聽著毓筱的話,看著她幾乎化妖的樣子,墨宸有些慶幸:他的選擇不是自作主張替她報仇,她心裏的恨,太強烈了。


    可同時,他又是那麽的擔心,生怕這些恨會變成無法控製的東西終將她吞噬,讓她從此再看不見其他……


    邁開步子上前輕輕的擁抱了她,墨宸溫柔的手掌將她的手包裹,暖意沁入手指,將她幾乎僵硬的指節一點點軟化,讓她握得太緊的手漸漸鬆開,從欄杆處離開……


    心疼她已經血肉模糊的手,他太明白她心裏暗藏著的恨。


    當年,也曾站在這裏,他亦如她一般恨的毀天滅地,指著裏麵的人發誓:要讓這江山破碎,山河血染!也曾緊緊的攥著欄杆,抓破手掌猶不自知,血珠兒浸染了同一根欄杆……


    *****


    帶著毓筱離開了地牢,路上並不是不言的沉默,墨宸將他所知道的東西,一五一十,毫無隱瞞的都告訴了毓筱。


    時間追溯:


    當年,都還隻是年紀正好的少女,如花般綻放的美好。興許是命中注定,興許是陰差陽錯,她們在京城相遇,一見如故宛如姐妹……


    因為是藍王妃的關係,她(賢妃)有機會得見天顏,一次意外的相遇,從此後她深宮富貴,起落沉浮。


    不過,即便是受封入宮,她依舊與藍王妃情同姐妹,又加上藍家也算是皇親,二人便時常後宮小聚,曾經讓無數宮妃眼紅。


    可事實上,說什麽情同姐妹,這二人本就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終得以相認,又怎會不時常待在一處?


    隻是,就連藍王妃也被完美的騙過,又或者她隻是被名為“親情”的東西弄瞎了眼,所以才沒有看穿賢妃對藍王的傾慕。


    隻是,她沒有發現並不意味著沒有人會發現,至少晟帝很快就注意到了賢妃的態度,進而,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兒子,看著澹台世彥那張過分像似賢妃的臉,晟帝因為找不到像自己的地方而疑心生鬼,竟不惜在兒子身上動下手腳要挾賢妃。


    事情在暗處發展的岌岌可危,可表麵上確實大喜一個接著一個:藍王妃大喜,身懷有孕!賢妃大喜,身懷有孕!


    借著肚子裏的孩子和當時的局勢,賢妃謀得了不短的時間開始布置自己的局,一出偷梁換柱的大計!


    肚子一點點大起來……皇子出生了……他一點點長大了……他會走路了……他會叫她一句姨母了……他開始學五經四書騎馬射箭……他已經六七歲年紀……


    時間在虛假的平穩與等待的焦慮中走過,她的局已經在暗處布成,她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現實並沒有讓她等的太久,皇上的逼迫已經迫在眉睫,她終於,還是將那些東西送進了藍家。


    一切都進行的順利,從朝堂奏報開始,就像是推到了多米諾骨牌,一切發展的停不下來……


    鐵騎圍府、搜查證據、抄家滅門、鋃鐺入獄、城西問斬……


    沒有人發現藍家的小世子被人帶走了,也沒有人發現皇宮裏那個一直不露麵的小皇子換了個人,隨著藍家的落幕,與藍家有關的一切都成了禁忌,而藍展炎,他正在以澹台世炎的新身份悄然長大。


    可就是隨著他的長大,問題漸漸出現了。


    這個孩子,他與死去的藍王越來越像了,晟帝開始懷疑了!


    或許是運氣,或許是命運,就在晟帝的疑心到達無以複加打算動手的前一夜,蒙騎為了迎娶世昕公主一夜間暗殺了京城的七位嫡子,朝堂混亂,出兵征討之大計未能通過群臣,而這些習慣了安逸一隅的酒囊飯袋們,竟紛紛將指責的“唇槍舌劍”指向了世昕公主,她成了千夫所指的存在。


    身為父親,又是堂堂的一國之君,卻無力守護自己唯一的愛女,晟帝剛烈的脾性使他一氣之下病倒了,纏綿在病榻上整日裏渾渾噩噩。


    作為四妃之一,賢妃自然是要侍疾在側,看著那個在病榻上還目光兇狠的男人,她的心裏慢慢的生出了一個惡狠狠的念頭。


    終於,她行動了!


    是由清帝親手將毒藥端給皇上的,說起來也真不愧是衢州夢家的孩子,以毒害之還能讓太醫查無蹤跡。


    晟帝駕崩,奪嫡之戰拉開了帷幕,一番廝殺,皇帝的十二位皇子僅剩下兩位,賢王扶清帝上位。


    事情到這一步,可以說賢妃這個女人所謀劃的一切都得以實現,而從此後,她就該是這個宮裏最尊貴的女人。


    可出乎意料的事情總是無處不在!她原以為天衣無縫的事兒卻偏偏清帝都知情,甚至於連他端毒藥給自己父王的事情,他也清楚的知道。


    把柄握在自己兒子的手中,母子關係緊張到一觸就斷,終於,二人的對峙達成了協議:弑父殺君之罪永不提及,太皇太後從此後青雲庵修行祈福,而相對的,他會放藍展炎去往江南富庶之地當個閑散王爺,永世無詔不得迴京。


    這本該是最好的結局的,可一個人做了天子,高高在上的他習慣了俯視一切,又怎麽還會願意讓昔日的舊刺始終留在心裏一紮一紮的難受呢?


    更何況,早在藍展炎出現在他的生命裏時他就已經無比的討厭他了,討厭這個被母妃當成寶的孩子!所以,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悄悄的將孔雀膽的子毒埋在他的身上!


    事情一直說到此處,毓筱都始終像是在聽故事一樣無動於衷,可當聽到“孔雀膽的子毒”時,她卻猛然看向了墨宸,怔怔的問了一句:“你並不知何為子毒,是不是?”


    有些疑惑卻還是點頭,墨宸聽過子蠱,卻還是第一次聽子毒,隻是隱約的猜測,可能與子蠱大同小異,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


    見墨宸點頭,毓筱接著說下去:“其實,子毒與引毒相似,都是需要有引子才會發的毒,就是差在了毒引子上。”


    墨宸深邃的眼眸微微的動了動,其實,這樣的毒並不少見,可子毒這樣的說法卻並不多聽,他是從清帝口中知曉,而筱筱……


    隱約已經明白了什麽,可墨宸卻沒有開口,隻是靜靜的看著毓筱。


    他知道,她會說。


    “我一直在懷疑孔雀膽的來曆,原來,竟是藥、王、穀。”


    如碎冰一般咬著“藥王穀”三個字,毓筱怎麽都沒有想到藥王穀裏竟有吃裏扒外的東西!


    孔雀膽並不是易得的東西,怕是連皇上的太醫院也找不出多少來!


    知曉這樣的事情讓她的心中就像是悶著一個大蒸籠在燒,把自己悶得喘不過氣,也燒得喘不過氣,卻依舊不停的添著柴,使這火燒得再大一些,這氣再悶一些。


    她想知道內鬼是誰!


    她想知道是誰竟敢對藥王穀忘恩負義!


    她想知道是誰被狗吃掉了良心!


    可這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兒了,她又該如何找出內鬼呢?


    一籌莫展的苦惱讓毓筱有些焦躁,可墨宸落下來的手掌卻帶著安穩的力量,她靜下心來,聽他將事情說完。


    設計了逼宮政變以密旨求救的方式將賢王召迴京城,他的目的是要在京城這片沾滿了藍家人鮮血的土地上葬送了那些死忠藍家的餘孽,還有藍家這最後的一根血脈!


    隻是,因為他(墨宸)的突然發難,他變成了階下囚,事情從此後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說,計劃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當今那位完成了清帝當年的設計?”


    輕輕的點頭,墨宸心中也是這樣猜的,再者說,除此之外,還有第二個可能嗎?


    可內心還是不禁疑惑了,毓筱問道:“他真有這麽大的能耐嗎?才不過九歲……”


    “我七歲便撐起墨家,而筱筱……”


    墨宸的話沒有說完,可毓筱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隻是,這能一樣嗎?


    她帶著記憶出生,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孩子,而墨宸,他乃是靈族的靈主,秘族從來都是傳奇般的存在……


    就像是毓筱肚子裏的蛔蟲,墨宸已經知曉了她的所思所想。


    “要擔起天下的人,又怎會沒有非凡的心智?”


    心中的第一念叫做“確實如此”,可轉念她忽然想起:“七皇子被封太子不過是局勢所迫,又或者說,隻是清帝連環計中的一步棋,想來便是清帝他自己,也絕不會想到他會就此告別龍座,讓一個八歲孩子登基為帝。”


    “你說的確實不錯,隻是……”話鋒一轉,墨宸接下來的話,讓毓筱狠狠的吃了一驚。


    “你當真以為,如今坐在王座上的九五之尊是那個怯怯懦懦的七皇子嗎?”


    被墨宸的反問驚得啞口無言了,毓筱就這麽看著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給一個說明,但又似乎隻是想要證明他說的是假的。


    這可是事關一國之君的大事兒,九位皇子也並非是藏於深閨無人識,偷天換日的換了登基皇子,這樣荒唐的事兒怎麽可能會有?!


    然,當對上墨宸的眼睛時,毓筱又忽然覺得:在那一道高高的圍牆裏,不管發生什麽的事情都不值得奇怪,隻是……


    “那如今王座上坐著的,究竟是幾皇子?”


    雖然張口問了墨宸,可毓筱自己已經開始思考:按夜宮記錄,景天為冥樓舛殊,自然不可能坐至尊之座;景祁與景黎分別封王東北與北,如今遠離京城;景逸已死,景陌發往冥樓囚禁,景玄為血族聖血裔,景俞不久前才剛剛被皇上派離京城去往蒙騎駐紮的軍隊……


    梳理過後心中已經有數,毓筱看向墨宸,墨宸輕點頭,給她的猜測一個肯定。


    寂靜有那麽一瞬間,毓筱忽然開口問了一句:“他如何知道絛蟲蠱便是孔雀膽的毒引?又是如何將這蠱蟲落在娘親身上的?”


    “蠱蟲該安家最專,便是藥王穀同樣學蠱,但論起蠱術必定不及,而至於賢王妃何以中蠱毒,怕是同樣與安家脫不了幹係!”


    眉心因墨宸的話一點點擰起,毓筱不太明白墨宸這樣的猜測依據究竟在哪裏,畢竟,安家的行事風格實在明確,一切以利為先。


    看得出毓筱的疑惑,其實他也同樣疑惑,赤風這邊雖然已經安排了人去查,可到眼下,卻還是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


    但是,有一點,他卻可以肯定:“安家必定有自己的打算。”


    並不懷疑墨宸對局勢的把握,隻不過毓筱的心思並不想用在不相關的事情上,她不在乎安家打著什麽樣的如意算盤,但是他將算盤打在她藍家身上,就是越界,隻憑這一點,她就要他安家血債血來償!!


    *****


    一路上七拐八拐終於是迴到了安宸閣內,毓筱靜坐在搖椅上還在梳理著各種事情。


    “一直都知道冥樓隻聽當今聖上之命,是否冥樓的魂殤便就是冥主,也就是當今聖上!”


    並沒有肯定或是否定,墨宸問她一句:“筱筱為何會這樣以為?”


    “那一次被囚冥樓最終啟了冥陣闖了八宮,雖然並沒有見齊十六位守君,但至少不曾有哪宮空穴,所以對各個宮位也算是稍有了解,相對於其他,馥訾,她太強了……


    若是說,生為女子屬陰,而一身剛硬功力卻屬陽,可以說,以那樣高強的武功,即便是乾宮沒有陽君也毫無影響。


    當然,還有一點:乾為天,即是天子,又怎能容得他人占了這乾陽之位?”


    “或許……”


    依舊沒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墨宸似乎對這事兒並沒有多少興趣,隻淡淡的道了一句“或許”。


    一時間有些弄不懂墨宸的態度,毓筱眨眨眼睛表達著疑惑,卻又在轉瞬之間忽然不再糾結,有種濃濃的心血來潮的感覺,她直耿耿的問了一句:“我餓了,有沒有飯吃?”


    淺淺的笑了,墨宸起身牽了毓筱的手,“餓了就跟我走。”


    真是有些頭疼這丫頭,身子又不是鐵打的,事情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理出個子醜寅卯,又何必非要急於這一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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