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當年的廢話


    至於是如何和小眉認識的,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隻記得那天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操操操,喔,不對,那天好象國際上又出了件什麽事兒,於是我們幾個兄弟以此為由撮了一頓,中午我喝了太多的酒,頭有些昏,腿有些沉,舌自然也有些笨了,一個人到街上的書鋪借了本小說便直奔大南門外的爛草地,準備刮刮江風,冒充一下孤獨;抽抽小煙,模仿一下絕望。


    隻是有太久沒有出門了,所以沒想到七月的太陽竟然會這麽毒。


    當然,這是一個常識,但現在我的問題就是缺乏常識。於是在石凳上坐了五分鍾後,我便決定脫下滿身汗臭的格子短袖,做個脫衣的俗人,脫俗之人。


    當我的手指伸向短袖的第三個扣子時,不期有一道很清涼,很清涼的聲音從我的正前方響了起來:


    “天氣還真是熱呀!”


    甜甜的、酸酸的、有營養……我自顧自地笑了笑,第一個反應是,這絕對是一個雌性動物才能擁有的聲音,而且一定是個小雌。


    我的第二個反應是,趕忙把第二個扣子給扣了起來。


    我的第三個反應是,腦袋嗡地一聲……世界果然大不同,居然有女子主動找我搭訕。


    我把頭深深地埋在懷裏,用了半分鍾的時間,猜度了種種可能,唯一把美女相約的可能排除掉後,勇敢地抬起頭來,麵對這個臉上可能塗了八層防曬霜的恐龍。


    若沒有眼花的話,那是一個穿著平山綾那種式樣裙子,像蕭淑慎一樣叉著腰,左手學徐熙媛那樣用花手帕扇著風,長的酷似沒發胖之前的深田恭子模樣的女孩,在用李豔的招牌眼神望著我。


    一瞬間,我覺得喝酒之後的口好渴。


    由於自己生就是個衰命,於是我拚命地告誡自己,這絕對是個幻像。對!今天的陽光太過耀眼,而自己又是剛聞韶樂,數月不知肉味。所以這絕對是個幻像!


    可我的肋骨下方,肩胛骨前方,往往用來愛國的地方,常是酸酸的地方,怎突然一下感覺如此溫柔。我一時失措,急忙用拇、食二指,曲成蟹螯之狀,向腰後多肉處捏了下去……對,掐死你的溫柔。


    一掐之下,始知今季並非春日,故眼前美景絕非chun夢。


    其實現在想起來,也不過是眉清目秀罷了。


    但當時我的嘴角險些親吻我的耳垂。


    大約看我呆了太久,女孩子笑了,輕聲道:“天好熱啊!”


    我迴她一個自認為最儒雅的呆鵝式笑容,貌似隨意地用肥厚的手指梳理了一下油搭搭的亂發,再以一秒一合的速度眨了下眼,最後以兩秒一字的速度緩緩應道:


    “對呀,好熱的天啊。”


    女孩聞言一笑,烈烈夏日空氣頓化作清風拂體。


    “這麽熱的天,還看書啊?”


    我很沉著地點點頭,故作鎮靜道:“嘿……瞎看唄!”,此時我的手中正拿著一本《瀟灑出閣》,聞佳人發問,心中不禁大窘,封麵已然濕透矣。


    “我也挺喜歡看席娟的書的。”


    “是嗎?”聲調不由提高了幾分。


    “你在哪兒上學了?”


    在嘴角和耳際又做了次親密接觸後,我從牙齒縫裏憋出句話來:“加裏敦大學。”


    “喔。”那女孩似覺詫異,又有些失望。


    我有些不甘心,生平第一次被美女主動搭訕,就這般無疾而終。於是使出我的撒手鐧,用蔣昌建般渾厚的嗓音,緩緩吟道:“誰言人類的精神家園已然花果飄零,看這烈日當空,未料除閑人於此瞎逛,亦有如斯佳人未肯稍棄親近自然之機。”


    不出我的意料,那女孩一愣之後,忽地掩嘴而笑。但出乎我的意料是,那是一串止不住的笑聲,從她那纖細的手指間隙中汩汩而出。若純以聲音論,那笑聲像銀鈴,像黃鶯,像百靈(當然,我並不知道黃鶯和百靈是不是一種鳥),像火鍋旁的冰啤酒,像何偉炸的花生米旁的枝江大曲,像一中球場上那青青的草,還像什麽來著……


    隻是若這笑聲是因我而發,那未免就有些難堪了。我皺了皺眉,以示我的不爽。卻聞笑聲不止,間有俏聲道:


    “怎麽你的聲音忽上忽下,就像壞了的黑管一樣。”


    提到黑管,不由想起了一位同學,聽說他在大學裏就學這個的。也因如此,我才知道黑管是個樂器。我一麵想著,卻未料一麵就說了出來:


    “我知道黑管是件西洋樂器。”


    她一愣,又笑了起來。我也隻好陪笑,但堅決不陪別的。


    她用雙手把頭發向後攏了攏,用那條花手帕紮了起來,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饒有興致!我敢用我父親的人格發誓,她隻是覺得我很莫名其妙,絕不可能對我有什麽意思。


    不過我並不反對在這樣一個炎熱的下午,有這樣一個女孩陪我曬太陽,雖說這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她又向我手上的書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


    我強顏道:“我姐姐在醫院住院,給她借去看,醫生又不準。所以……”


    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眼神中卻帶著一抹俏皮的調笑之色。


    當我正要做進一步解釋的時候,她笑著說:“其實席娟的書真的挺好看,風行兩岸三地,清新可人,人稱冰淇淋小說。”


    說話的神情,頗似江蘇文藝出版社的發行商。


    於是,這下輪到我笑了。


    對了,冰淇淋小說。對了,她的笑,就像夏天裏的冰淇淋


    正當我迴味在冰淇淋的甜美中時,卻忽然發現了一個危險的訊號。隻見這女孩向我發出了一個蠢蠢的笑容。我心一緊,卻聽她甜甜道:


    “今天天真熱,如果能吃上冰淇淋就好了!”


    我搔搔頭,好生不解,隻覺眼前這似乎應該是酒吧裏的情節,而且女主角一般都會說:“嗨!能請我喝杯媽爹的嗎?”


    雖說老爸,老媽的東西都挺貴,但畢竟氣氛合宜,像這般在烈日之下的濱江公園,一個年輕嬌俏的女孩子向一個認識不到五分鍾的胖男人“強要”那不值錢的冰淇淋吃,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不過看她的打扮,怎麽也比我有錢啊。我想到了生命的真諦,不由困惑了。(扯淡,哪想的到那兒去。)


    雖說我不介意請美女吃吃冰淇淋,聊聊天,因為想像中那種感覺應該是好極了。但當我用手輕拍自己的腰包後,便不由學起那齊什麽王來,用最自然的口氣,最不自然地接了下去:“這麽熱的天,你一個女孩子跑到這兒來幹嗎,不怕曬黑了嗎?”


    女孩子很執著地望著我。


    “能請我吃冰淇淋嗎?”


    相信我,我從未遇到過這般不知頭尾的事情。


    恰好在這時,一個賣冰棍的小販吟唱著冰淇淋之歌從我們身邊走過,他以軍情局特務的敏銳嗅覺,覺察出了這看上去毫不般配的男女之間,似乎將要給他創造無限商機。


    麵對著小販饑渴的眼神,再迴頭看看她比小販還饑渴的眼神,我在心中浩歎一聲,認輸了吧。


    “來個蛋卷!”


    小販正色道:“美怡登的脆皮又出新品種了。!


    “來個蛋卷!”


    “新種脆皮,好吃的很!”一口四川腔。


    龜兒子!我暗罵一句,還是老鄉哩,這點麵子也不給。


    就當我和小販以絕世內功透過淩厲眼神暗自拚殺之際,那清清的聲音,懶揚揚地說了一句:


    “你個老子的煩不煩啦!說蛋卷,就蛋卷啦!”


    付錢,撕紙,送入嘴中。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實未料到美女也會說粗話。


    “喂!別這麽看著我。”她一邊從紅櫻桃之唇內吐出丁香之舌品味著如雪美味,一邊遞給我一個不屑的眼神。


    “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做事這麽拖遝。是你買他的東西耶!怎麽搞的好象你欠他似的。”


    我這才注意到她說話,神情都幹淨俐落,吃冰淇淋的速度更是讓人望而生畏,讓人好生……佩服。而且說的話聽上去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我還在納悶,憑什麽我要請她吃冰淇淋。


    我搔搔腦袋,悶頭悶腦地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請我吃冰淇淋?”


    我點點頭。


    她擦了擦手,再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原地轉了一圈,以手支頜,對我眨了眨眼,似是用盡全身之力強忍住笑,問道:“你看我怎麽樣?”


    我老老實實答道:“生平未見之美女。”


    她很誠懇地點點頭,道:“一來證明你近視的度數不是太高。二來說明美麗的東西總是不容易被掩蓋的。”


    接著又是一串銀鈴似的笑聲,笑聲之下是有些失神的我。


    她坐在了我的身旁,滿是笑意地望著我。我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在心裏暗讚了一聲:“真她媽生的漂亮!”


    她媽的確把她生的很漂亮。


    看著她那清亮的眼,俏直的眉,潤紅的唇,隨風搖動的衣擺,陽光投射在草地上的細長的影子。我不知怎地,感到了一絲媚惑之意。此意與此女無幹,純是鄙人修行太低之故。


    “請你生平未見之美女吃個冰淇淋,有這麽痛苦嗎?”


    我迴答的更老實了。


    “我缺錢花。”


    “你自己怎麽不吃呢?”


    未待我迴答,她已搶著大悟了。“真的是很缺錢花。”


    “好啦!看在你請我吃冰淇淋的份上,陪你聊會兒吧。”她以施舍的口氣說道。接著伸了個懶腰,將雙手合攏伸到裙後,肆意地伸展著身體,曲成了一個美麗的弧形,極具美感。


    我聞言本有些不悅,但看在她伸懶腰都伸地這麽漂亮的份上,也就罷了。


    於是,開始聊天。


    本次聊天,從席娟的小說開始,說到台灣的言情市場,再哀歎武俠風潮的沒落,亦悲於溫瑞安的自我放蕩,再到譏笑溫瑞安,真的以為自己是個武功高手,還時常穿些功夫服,拍些惡照,損害我們的視網膜。再到痛罵成龍的崇洋媚外,又很痛心吳宇森地墮落,又一致同意發哥發福之後果然更有男人魅力,並共同聲討李安很是老土。


    說起李安曾導過理智與情感,就一同可惜沒看過原著,便很有默契地認為外國小說實在是很乏趣味。


    當然也偶有分歧。她說初看廢都時,興奮地想找朋友來研討。我說你那還不如去看往事迴憶錄。她問我那是什麽,我愣了一愣,她又搶著大悟,臉紅了一紅。


    於是不談小說了,說起了九九的鴨頭很進味,又說九九九的鴨頭大概是九九的徒弟做的。她說三十八塊錢一斤的香辣蟹,隻有果園路那家做的比較好。我說二十塊錢一鍋的肥腸,還是要到四零三底下去吃。她說看見桌上的男人喝酒時,她便很想喝鮮橙多,主要原因是因為看別人喝酒,她的胃也會跟著不舒服。我說我喝多了之後,也很想喝鮮橙多,並且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做廣告的那個女孩很吸引我。


    她說看見迪吧裏的那些小女孩搖頭晃腦,很恐怖。我搖頭晃腦一番後說,其實迪吧我還沒去過。她說海王星的咖啡館裏有鋼琴,不過彈地很糟糕,我終於興奮地說,海王星?我進去過,十幾個人拚了兩張方桌,準備喝啤酒,結果被一個小資情調高漲的女同學帶著落荒而逃。


    本次聊天還聊了很多,最終結束於我的一句不合時宜的問話:


    “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居然和我一樣,這麽有空?”


    她抿著嘴笑了笑,笑應該是對著我笑的,眼神卻像是漂到了別的地方。她說了最簡單的六個字,也是最能說明問題的六個字:“


    “送一個朋友走了。”


    原來氣氛的變化,遠遠迅疾過氣溫的變化。


    她站起來,給了我一個溫柔的笑容,學著鬆隆子的模樣,把腦袋微微一側,輕聲道:“我得走了,謝謝你的冰淇淋。”


    我也站了起來,給了她一個平生最溫柔的笑容,用輕到聽不到的聲音說道:“謝謝你陪我這個無聊人聊天。”


    (對不起,平生最這三個字,似乎又有些濫用了。不過我經常就是這樣的。)


    “再見!”


    古龍說過,再見的意思往往就是不再見麵。這意思我懂,但從未遇到過,今天和這不知名的女孩,應該算是一例吧。我有些惱火地想著。


    已走出十幾步的她,忽然轉過身來,把手插在那大花裙子前麵的大口袋裏,側著腦袋想了會兒,喊道:“請無聊人說出自己的三大優點。”


    我笑了笑,喊道:“穿花裙子的花姑娘請先。”


    “我的第一個優點是漂亮,媽媽生的;我的第二個優點是美麗,爸爸養的;我的第三個優點是可愛,自己裝的。”


    “那麽我的第一個優點是老實,姐姐打出來的;我的第二個優點是誠懇,媽媽教出來的;我的第三個優點是木訥,一個姓袁的混俅老師逼出來的。”


    “那好,無聊人,真的再見了喲!”


    “很好,花姑娘,可以再見了耶!”我從不知道,一旦麵對美女,我的語調也可以這樣肉麻。


    她迴頭走了,一邊背著向後擺手,一邊說道:“再說一句話,你長的有點兒像jht,就是胖一些。”


    jht是誰?我不知道,不過有人說自己跟帥哥的區別隻是胖一些,我已是感激涕零了。


    不知是哪裏來的靈感,我大聲吼道:“8348065!”


    她愣了一愣。


    “我的電話號碼。”


    她迴頭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覺得真的很好笑。不過細細想來的確很好笑,從未見過那個男人用我這般愚蠢的方式,進行這種工作,似乎有些乾坤易位的感覺。


    “陌生人的電話號碼,我一般是記不住的。”


    我攤攤手,做灑脫狀,道:“無所謂啦。記不住,是你的幸運。萬一記住了,就是我的幸運。”


    她又笑了,真是個愛笑的人,而且抿著嘴笑的樣子真的有點兒傻傻的……不過我喜歡。


    老天爺其實並不公平。


    比如說把人類生生地分成了兩性,地位卻有些懸殊。本來男人喜歡女人,女人喜歡男人是天公地道,若強要逆勢而為,的確是有些糊塗。但我很不服氣的是不喜歡女人的男人都被稱作陰陽人,成為包龍星嘴下的爛腐。而不喜歡男人的女人,有個男人卻給取個名字叫水母陰姬,筆下滿是崇拜之情。另一個不喜歡男人的女人名字更誇張,居然叫什麽日後。


    想當太陽嗎?我一向以為女人在她的男人麵前才可能成為太陽。


    還好,我是喜歡女人的。


    尤其喜歡美女。


    但隻是遠觀而已。


    那時候的我,的確很無聊,曾經有一次坐二路車到九碼頭拜訪親友,卻一直坐到了八一鋼廠,隻為了車廂前排坐著一個長相清秀的紅衣少女。


    我更喜歡背著一個黑包,在晚上八點鍾的時候,站在解放路的天橋上,看身邊的紅男綠女,看女人撒嬌,看男人煩惱,自己還借著夜色的掩護傻笑。這雖有些病態,卻也是消磨時光的好辦法。


    看的人多了,自然難免有些傷心。不過傷心之後,還是照看不誤,美其名曰:養眼。


    我一直以為那個冰淇淋女孩也隻是偶爾出現的潤潔滴眼露。唯一的區別是她曾和我說過幾句話,雖說聊的很開心。


    雖然以無窮的勇氣,無恥的決心告訴了她我的電話號碼,但我並不以為會有什麽後文,而且的確也沒什麽後文。


    於是這個美女就像鈔票一樣,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沒有什麽不甘心的,邂逅這種浪漫的橋段,我從未期待過。


    唯一有些放在心上的,是她說我和jht長的有些像。


    要知道,我的同學們都說我長的像尹相傑。


    jht是誰?莫不是亞洲第一美男元彬的英文名?


    於是在之後的十幾天裏,我拚命地向我那幾個讀高中的小侄女打聽這位明星是誰,卻未料到以明星當飯吃的她們也是一臉惘然。


    於是乎,我便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


    這jht莫不是個商界年輕才俊?


    於是開始不顧書店老板的惡言惡語,拚命翻讀商界,市場營銷之類的書籍,每禮拜天晚上準時收看央視的誇富節目:對話。


    又是十幾天過去了,仍是一無所獲。


    現在已是八月的夏天,那個小資情調的女同學迴來了。


    於是我到她家去了。


    用企望的眼光向她詢問。


    “jht?”


    我點點頭。


    她一麵擦著滴水的頭發,一麵毫不避嫌地在我麵前往臉上抹些不知名的白色流質體。


    “jhtisjackhatetitanic。”


    我把這句半通不通的洋文重複了一遍,傑克恨泰坦尼克。什麽玩意?


    看到我猶自不醒的神情。


    她嬌嗔一聲道:“就是痞子蔡的網名啦!”


    “痞子蔡是誰?”我仍自不醒。


    隻見這位小資同學愕然之後,將那塗的本有些小巧的唇,又張成了保齡球道的洞口,白森森的牙齒象那十個木瓶一樣齊刷刷地站立著,向我示威。


    我忍住對她所用牙膏的好奇,以及將拳頭送入她嘴中的衝動,仍是謙遜地又問了一遍。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似是決定原諒我的無知。然後說出了以下的一段話:


    “當代竄紅最快的男性非藝人。感情最為充沛的網絡寫手。他最後悔沒有早讀到席慕蓉的無怨的青春。最喜歡喝的是愛爾蘭咖啡,最喜歡的香水是dolcevita,……喔,這是意大利文,中文意思是甜蜜的日子,他的室友叫阿泰,他的女友叫輕舞飛揚,可惜死了……”


    雖說可惜,但我明明在小資同學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幸災樂禍。


    不等她說完,我已衝下樓,直奔新華書店。至於長的如何,更是不用問了,單看小資同學那崇拜的神情,我便已是成竹在胸。


    到了書店,請小姐幫忙,找到了痞子蔡的書,我瞄了瞄封頁,洛陽神茶,愛爾蘭咖啡。我笑著問那位小姐,這人是不是賣飲料的。


    小姐一愣,仍是很和藹地用宜普說道:“先生,你兒可以看哈捏本。很有名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注:宜普即yc地區通用的,帶有yc特色的普通話。)


    我笑了笑,感謝她的熱誠服務,然後把手插入口袋,兩爪清風地離開,留下錯愕的她。


    待從另一個有利用價值的朋友處搞到了這本書後,我用了半小時的時間讀完。讀後深受感動。翻到前頁,發現有痞子蔡的照片。


    我認真的看了幾眼,私下裏並不以為他和我長的有些相像。


    他長的的確不像尹相傑,他比尹相傑還醜。


    傷了會兒心,然後洗了個澡,抽了根煙,躺到床上。那時是淩晨一點,老媽被我吵醒後,很詫異地問我:“今天出什麽事了,這麽早就睡覺。”


    我總不能說自己很傷心吧,於是溫柔地笑著問她:“兒子是不是長的不怎麽帥?”


    老媽笑了笑,拍拍我的臉,道:“我兒子長的比哪個都帥。”


    這就是女性和偉大女性的區別。


    有個同學談過很多次戀愛,但他在酒桌上講的往往隻有一樁,一樁因某個停電之夜雨電交加,而促成的一段孽緣。他認為那次才是真正的浪漫到了極點。


    什麽叫浪漫呢?由他多次的談話中我總結了一下,有這麽幾條。一要一個喝醉酒的男人。二要有一個孤獨的女人。三天要下雨。四天若不下雨,就一定要刮風。五若天不下雨,天不刮風,則天下一定要有大太陽。六下雨的時候沒有傘,或隻有一把小傘。七刮風的時候,一定要呆在風最大的江岸上,以便把她刮倒在你的懷裏。八日光最烈的時候,你可以有最充足的理由請她迴自己家喝杯冷飲。九身上一定要帶錢。若無錢,雖小說上也曾有貧賤夫妻的浪漫,隻怕也是會打折的。


    綜上所述,我就不打算浪漫了。


    那些天老姐把福山雅治和常盤貴子演的邂逅借迴來看。由於我隻喜歡木村和鬆隆子,所以在吃完飯後,堅決地背著黑包出了門。


    我是一個很執著的人。


    晚上八點鍾,又是解放路天橋。


    我站在天橋上想著邂逅這種事情,忽然有些傷心地發現,若邂逅的意思是指早前認識的男女在某種機緣巧合的情況下忽然碰見,那在yc城內,我是不大有什麽機會和從前的朋友們邂逅了。別人傷心邂逅的理由,是怕遇不到某個想遇到的人。我傷心的理由卻是怕遇不到一個認識的人。


    想到此節,我不由悲從心來,往天橋下過往的車流吐了一口痰。


    “這樣不太好吧?”


    一個女子杵到了我的旁邊,全然未知我正在念天地之悠悠。


    我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得出一個結論:“居然又是一個美女。”


    不過由於當街吐痰被美女看到,所以我的心情不好,決定不去理她。


    “無聊人,不記得我啦?”


    我想到了生命的真諦,不由有些疑惑。(對不起,又想到那兒了。)晚上八點,天已有些黑了,自己又是個近視眼,所以難免有些……


    待看清楚是那個長的像深田恭子的那個女孩,不知為何我忽然鬆了一口氣。


    “花姑娘今天又這麽有空。”其實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藍底子上印著深藍碎花的吊帶裙,看上去很漂亮,叫她花姑娘,是有些委屈她了。


    “怎麽你皇軍的口吻總是不改。”她轉過身來,靠在天橋的欄杆上,微微地翹起右腳,似是在地上劃著什麽字。


    我不理她,徑直問道:“你在這邊看我多久了。”


    “一朵花開的時間。”


    “俗!”我做嘔吐狀。


    她好心地把手並攏,攤在我的嘴前。


    “最近忙什麽呢?”


    “忙著賺錢,花錢。你呢?”


    “忙著睡覺,吃飯。”


    “這迴答也挺俗。對了……差點兒忘了你是加大畢業的,隻是成天忙這些不煩嗎?”


    “哎,你很龜毛哎。”


    “少假仙啦,是不是很寂寞啊。”


    “……”


    我們學習著言情小說裏的情節,用極爛的西門町國語,進行著一場慘不忍睹的對話。雙方都極力想輕描淡寫地當作熟人一樣來交談,可問題是……


    我們並不很熟。


    “哎……”


    兩人同時長歎一聲氣後,大概發現了大家都沒有這種本領,於是便選擇了沉默。


    於是我在橋上看美女,她在我身旁看我看美女。


    不知站了多久,我笑了笑,道:“如果一直這麽立著,別人會不會以為這是兩個雕像。”


    她輕輕笑了聲,用手撥拉一下額前的劉海兒,道:“對啊,雕像的名字就是美女與野獸。”


    我搖搖頭。


    “我以為是巴黎聖母院。”


    看著她的頭發在夜色中亂亂地拂著,我很想把它纏在自己的指尖上,不是因為別的,隻是想讓它安份一些。


    不知為何,她今天的話比那天下午要少許多。


    也許是心情不好?


    “今天又等人嗎?”


    “等你啊!”她向我投以溫柔一笑,我以傻然一笑化之。


    忽地想起這些天的忙碌,連忙向她報怨:“我似乎比痞子蔡長的要周整些吧?”


    “你也就頭發長些,這樣很醜。”


    “頭發長些,遮住臉,看上去就沒那麽胖了。你是女人,一定比我清楚。”


    她看了看我衣服上的油漬,歎口氣道:“頭發長,身上髒,不是要飯,就開畫廊。”


    “我在家裏天天做飯,哪比得上你們這些千金。”我搔搔頭。


    “你會做飯?”她露出不信的神色。


    我暗自在心裏為自己這最後的資本得意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痛心說道:“隻是水平太差。像今天炒苦瓜,我放了些幹辣椒,再加上你知道的,我怕苦……哦……對了你不知道,不過無所謂……於是我問老媽,可不可以放些糖。結果老媽把我痛罵了一番,說苦瓜不苦,那就不對了。”


    她很輕易地站到我母親那一邊,用力點了點頭,問道:“後來?”


    “於是我老老實實地站到了鍋前,把準備加的一小勺糖,換成了兩勺。”我把站著的兩腳前後錯開,伸手一揮,大有老毛讓人去下鄉的氣魄。


    她捂著嘴,忍住笑道:“結果?”


    “結果,全家一致公認,比媽炒了三十年的苦瓜要好吃。”


    “得出什麽結論?”


    “結論是人人都怕苦,但人人都不說。”


    兩人又笑了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這就是冷場吧,我在心裏想著。


    於是我說:“看過痞子蔡的洛陽神茶嗎?”心想她可能對這個感興趣。


    她愣了會兒,側著腦袋想了會兒,像是忽然明白過來了,反問道:“是洛神紅茶吧?”


    我一窘,心想這人寫的書名也這麽難記。


    “洛陽神茶?”她笑了笑,“還印度神油哩。”


    我又一窘,心知她正在顛覆我心中對漂亮女子的一貫看法。


    “為什麽他要叫jht呢?”


    “因為他討厭泰坦尼克,他的英文名卻恰恰叫做傑克。”


    “很好,我也討厭這部戲,我的英文名叫做蕭峰。”


    “阿朱他老公,我雖然喜歡痞子蔡,但我更喜歡泰坦尼克。”她直盯盯地看著我,看樣子是指望我臨陣變節。


    不過我隻能說聲報歉了,我對泰片之仇恨,不知其何所來,卻知其永無終。


    我清了清喉嚨道:“曾經有個朋友,看電影去晚了,去的時候剛剛看到這部電影放了一半的時候。”


    “什麽時候?”


    “就是傑克和那個女的第一次zuo愛的時候。”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不知道我接下來會說什麽。


    “我朋友一進電影院,眼睛都還沒有適應黑暗,就看見銀屏上,一個沾滿灰塵的汽車裏,隱隱約約有人影蠕動。待下個鏡頭切過來時,卻突然!……”我做了個誇張的手勢。“……看見一隻瘦小的手掌,啪的一聲打在那汽車玻璃上,激起陣陣灰浪,同時詭秘的音樂響起。”


    “然後?”


    “然後他就在電影院裏睡著了。”


    “結論?”


    “結論是,他直到兩個月後,才知道這是一部愛情片,而非他所想像的那樣,是個恐怖片。”


    ……


    ……


    不知什麽時候從天橋上走下來了,一直走到了車站,足足有一百米的距離,我看了看天色,大概走了大半個小時。


    然後她就走了,並且堅決要坐計程車。


    我雖然不知道她家住在哪裏,但我以為在yc這個小城的範圍內,坐計程車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但她說她每個月有幾百塊錢的交通費,不坐白不坐。於是我說能不能順便搭我一腳。她笑著說在晚上和陌生男子一同搭車,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於是我放棄。


    幫她關車門的時候,我對她說:“8348065?”


    看她一臉惘然,我解釋道:“這還是我家的電話號碼。”


    她笑了笑,就讓司機開車走了。


    於是我也走了,迴到了離車站二百米遠的家裏。


    由於又碰見了美女,所以心情不錯,於是便洗了個澡,抽了根煙,坐在電腦前,開始看木村和鬆隆子的戀愛世紀,看得自己一個勁傻笑。


    這時候電話鈴響了。我沒去接,因為一般沒人打電話找我。


    但這個電話是打給我的。


    電話的那頭是一個久違了的大學同學。他很熟練地和我交換了一套來電必用的客套話,接著便直入主題:


    “她下個星期就要去美國了。”


    我哈哈一笑,道:“真的嗎?太好了,這樣看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至少我不用跟著過去吃熱狗了。”


    他在那頭陰笑著說:“有人陪她吃熱狗。”


    我哈哈哈一笑,道:“那就更好了,免得一個人太無聊,又想起我來了。”


    接著掛了電話。


    她是我大學時的同學,我曾經以為會和我在一起的人。


    於是我又洗了個澡,點了根煙,仍然是坐在電腦前麵,開始放藍色生死戀,讓操著國語的宋慧喬把自己感動個半死。


    電話又響了。


    我一把搶過來,準備吼人,卻沒人說話。


    半響之後,有個女孩子怯生生地問道:“你是無聊人嗎?”


    “你才無聊!”此時的我很憤怒。


    “我們剛見過麵的。”


    “噢……”我大悟。


    “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隻是看這個電話是不是打的通。另外……”她在電話的那頭笑了笑,“……我失戀了,想通知一下別人。”


    聽她的口氣是認真的,隻是在電話的那頭笑個不停。


    我壓住自己的不耐煩,詢著慣例問道:


    “他喜歡你嗎?”


    “我想他什麽都不知道吧。”


    “笨蛋!不可救藥的笨蛋。”我在心底罵了一句,卻不知道是在罵誰。“既然未曾戀過,何來失戀,你這叫單戀美夢的破碎。”


    “是嗎?”她的聲音一下變的空洞起來。


    我這個師兄教導道:“癡情絕對是一種浪廢,而且是一種奢侈的浪廢。”


    “好吧,我會振作起來的。”她學著那些弱智的日本女人的口氣說道。接著又是一串笑聲,隻是不知道她是在哭著笑,還是在笑著哭。


    不知怎地,對她忽然有了一絲憐憫,我開解道:“哭一場吧。”


    “我哭不出來!”


    我在心底罵道:“死撐什麽,聲音都發酸了。”


    “去租些碟子迴來看,別看喜劇。看到別人快樂,越發會覺得自己傷心的不像是個人了。”


    “那看什麽?”


    “看悲劇。最好是那種沒什麽社會意義的,讓你一看就知道女主角要死了的那一類。看完了之後,你就會覺得陽光依然燦爛了。”


    “師兄介紹一下吧。”


    我有些不服這個稱謂,雖說生平情場戰事,皆以失敗告終。


    “你可以看蛋糕上的草莓,第四集。戀愛世紀,第二集。還有藍色生死戀的全套,不過最好是第六集和最後一集。”


    “好的,我記一下。”接著聽見電話的那頭傳來沙沙地寫字聲。


    我很欣賞她的這種認真,雖說認真的有些過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話了。


    “你現在幹什麽了?”


    “我剛洗了澡,這時候正在看碟子。”


    “看什麽呢?”


    我愣了愣,停了一會兒,對著話筒木然地說道:“我正看著俊熙背著將死的恩熙在海邊散步……”


    那邊也停了會兒,然後她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是最後一集吧。”


    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每天晚上我都不大喜歡早上chuang,所以總有機會守在電話的旁邊。


    也許是因為像她說的那樣,她的床頭就有一架電話,而她也不喜歡一躺下,就想起了那個男人。


    也許是因為她知道我也看藍色生死戀,便以為我也和她一樣,是個傷心人。


    也許她以為很多事情都不大方便向她的朋友說。


    也許她以為向陌生人傾述一番,倒是不錯的選擇。而我就是那個陌生人吧。


    也許其實隻是因為我們都很無聊。


    所以,時不時的,我會在淩晨一兩點鍾,接到她的電話,沒來由地東拉西扯一番。


    我們聊一切可以聊的事情,這也就意味著聊一切事情。


    我們經常在電話的兩頭交流一下看暴力電影的心得,看武俠小說的體會。不能免俗的,也會提到自己的過往。


    不過,一般是她說她的過往,她與她的男人的過往。


    雖說那人隻是她的一個好朋友,一個兄長式的人物,但她在給我打電話時,堅持稱唿為她的男人。


    我想,這大概是在尋求一種生活中不能實現的東西,估計她有些心理上的問題。


    聽了很多遍她的故事,總覺得很無聊。不過是女人愛上男人,男人不愛女人,男人愛上女人,女人不愛男人,或是某人愛某人,但某人甲不敢讓某人乙知道,或是為了某人乙已有某人丙,於是某人甲便決定瞞某人乙一生,讓某人乙很無辜地成為某人甲在背後念叼上數萬遍,以至頭疼而亡的人。或是這些事情同時發生在三個人乃至四個人身上,總之就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間加上愛或不愛這兩種程式,自由組合就是。


    我告訴她,全世界有六十億人,那麽至少就曾經有過三十億個這種故事。


    或許還是算少了。


    不過好在我們確實還有許多可以聊的東西。


    她是我所知道的第一個“非常”喜歡當莎麗遇見哈利這部電影的女人。


    其它女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討厭這部電影。我一向認為是她們嫉妒這種大巧無工的愛情。


    據她說,我也是她所知道的第一個喜歡這部電影的男人。


    她說,其它男人總認為這隻是小資情調泛濫之下的產物。


    她也是我所認識的第一個能用很平淡口吻和我談燈草和尚寫的太差的女人。


    其實我在電話的這頭早已聽的麵紅耳赤了,後來我告訴她,實際上從來沒有異性和我談過這方麵的話題。


    她說我是第一個聽她說了若幹遍單戀之路故事,而沒掛電話的男人。


    其實我在心裏早已斥罵她比祥林嫂還煩,隻是我很懶,也不覺得有必要打斷她那可憐兮兮的敘述。至少這會讓我覺得,我不是太慘,尤其是想到她長的還挺不賴的。


    她後來說,實際上她也從來沒對別人講過自己的故事。


    於是我和她都成了彼此的第一人。


    於是在電話裏,她會這樣告訴我:


    “我的男人迴來了。”


    過了幾分鍾。她補充道:


    “他帶著女朋友迴來了。”


    又過了幾天,她打電話告訴我:


    “我的男人走了。”


    過了幾分鍾。


    “他居然真的帶著他的女朋友走了。“


    她男人的女朋友是她的好朋友。


    我總以為她會很傷心,而且也有道理傷心。但她通常隻是在電話的那頭很好聽的笑幾聲,然後開玩笑如常。


    隻是聲音會像專供學校的學生奶一樣,變的淡淡的。


    在電話裏,我也會告訴她很多事,比如我的外甥女幼兒園放學迴來了,她帶著她奶奶在街上買的酸奶迴來了。然後是外甥女又走了,她去上幼兒園了,她又帶了瓶她媽媽拿迴來的酸奶走了。諸如此類。


    於是她說我沒良心。


    我說自己的良心讓她給吃了。


    後來她開始喜歡在電話裏和我對對子,雖說她的中國話比我還糟糕。


    她起頭總愛說:“我是傾國傾城貌。”一邊笑著,一邊告訴我,她正在顧影自憐。


    於是我迴她:“那我就是多愁多病身。”這是實話,我媽經常罵我在家裏玩都快玩出病來了。


    她說:“妾住長幹裏。”


    我迴:“將出玉門外。”


    她說:“郎騎竹馬來。”


    我迴:“吏捉刀筆裁。”


    她說:“繞床弄青梅。”


    我迴:“逾牆折金蘭。”


    她說:“兩小無嫌猜。”


    我迴:“獨夫有人愛。”


    她急氣敗壞,說:“我是蘭心蕙質。”


    我在電話這邊搖搖頭,說:“你是作繭自縛。”


    她沉默了會兒,恨恨地道:“你很沒情趣。”


    我以為她生氣了,不料,過了會兒,她淡淡的聲音又從話筒裏傳來:


    “前些天又看見他,想起以前暗戀他的日子,真是覺得像我一個同學寫的一句詩,夢還身前疑入夢。”


    我在心裏說,你應該把暗戀前的以前二字去掉,然後扮出同情的語調說:


    “對呀!這很像我一個同學寫的,幾人憔悴幾人歸呀?”


    電話安靜了會兒,然後她糾正道:


    “這一句對得全不工整。”


    在電話裏,她一直稱唿我為師兄,因為她總認為,我失戀的經驗比她豐富多許多。


    但我一直很納悶,我從來沒對她說過自己的那些傷心事,她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在電話裏,開始時我還是稱唿她為花姑娘,後來由於小泉桑又去跪那座廟,於是便簡稱她為花。


    挺惡心的一個名字,她為此對我大為脾氣。


    不過,雖然她的模樣我都記不真切了,但我一直有個印象:


    她的笑顏,依稀如花。


    她總喜歡問我喜歡過什麽樣的生活。我用盡所有煽情的話語還是不能滿足她的胃口,隻好發恨似地說了聲:


    “最好是一迴家就是飯在桌上,你在床上。”


    我是個好人,從不跟異性開這種有些不雅的玩笑的。


    她也是個很乖的女子,可以和我探討黃色小說的寫法,內容,卻絕不容許我的言語中有一星半點那種思想在裏麵。


    所以她有兩天沒給我打電話。


    兩天之後,她來了個急電問我,說她的男人又要迴來了,而她這些天又長胖了半公斤,該怎麽辦?


    雖然我每天飯後和上廁所後的體重之差就要多過數個半公斤,但我還是認真地告訴她,應該去中藥店買些大黃,泡水喝,可以迅速減肥,又可去體內虛火,保證不生青春小包。並且還言之鑿鑿地告訴她,當年我暗戀的一個女同學要迴來了,我一急之下就是這樣在五天之內瘦了八斤。


    但我忘了告訴她,後來我坐在那個女孩家裏,不住地捧起笑臉,往廁所裏狂奔。


    她聽後似乎頗信以為真。隻不知她真喝了沒有。


    這件事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問她。


    必須承認,我們聊天聊的很開心,雖然我活了二十幾年,唯一的開心事就是聊天。


    我在電話的這頭看黑衣人,告訴她威爾史密斯長的很帥,絕對比她的男人要帥。


    她躺在床上看那部什麽初戀感覺百分百,告訴我梁詠琪真的很內騷,絕對適合我。


    她的偶像就是那個小威,一個黑頭青。


    我當時挺喜歡梁詠琪,雖說後來看了絕世好bra之後,很是同意二姐說的,此人無胸無腦的評語。


    有一次我告訴她,我有個朋友,也曾經在很長一段日子裏,每天深夜和一個女孩聊天,經常一聊就是通宵。


    她問我:“後來呢?”


    “三個月之後,他們結婚了。”


    她咕咕地笑著,顯然在話筒旁邊捂著嘴,似乎是不相信。


    “結果呢?”


    “兩個月之後,他們離婚了。”


    “結論?”


    “我那個朋友是個渾俅。”接著我加了一句:“我不是。”


    我們一直以為自己會像兩個經常聊天的陌生人一樣,隻是聊天。


    但我們忘了,陌生人是不會經常聊天的。


    於是有一天她說,出來見個麵吧。


    我堅決反對,誓死反對。


    她在電話那頭,聞言輕笑。風動銀鈴之聲不絕於耳。


    她說又不是搞網戀,大家相貌的狀況又是一清二楚,絕無見光死的危險,何必如此固執。


    我說最近更窮了,連吃冰淇淋的錢都騙不到了。


    於是她說要請我吃飯。


    地球人都知道,若有人請客吃飯,我向來會保有一貫的激賞之情。


    我們約在桃花嶺賓館對門,那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裏見麵。


    說鬱鬱蔥蔥大概不準確,因為那片林子的樹木種的有些稀疏,非常不適合情侶幽會。


    我在林子裏呆至頭頂結網時,一個美女走近了我,


    當時我們相隔半米之遙,我用了半柱香的時間,才認出她來。


    我說:“你來晚了。”


    她看了看表,笑道:“我還來早了一刻鍾。”


    我也笑了笑。


    我身上向來無表,因為無用。而且由於時間多的快發黴了,所以約會一向早到,尤其是赴宴會之約。


    我細細地打量著她。


    一頭過肩的直發隨意地挽在腦後,發上紮著一條手絹?絲巾?我不知道。身上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緊身無袖短衣,鼓囊囊的胸前(托爾斯泰語)繪著一株極引人注目的花草。衣擺之下是一件像是白牛仔布做的熱褲,此褲極短,險險裹住我們通常用來坐的部位。腳上蹬著一雙我所以為的拖鞋,隻是拖鞋前麵還做了一個小布洞,似乎是專門為她尊貴的大腳趾服務。


    我盯著她清涼無汗麵上微微拂起的劉海兒,還有那身上無所不在的充滿惑意的曲線,捏住鼻子責問道:


    “請我吃飯,用得著下這麽大本錢嗎?想讓我獻血啊?”


    她愣了愣,笑道:“主要是為了配合師兄你的短小打扮嘛。”


    我愕然,看了看自己的裝束,昨天剛剪短的刺發之下,是一件洗成遺物一般的格子短袖,穿的“休閑”式短褲,也因為身軀的日漸發胖而顯得緊繃繃的,腳上蹬著一雙上高中時候的涼鞋剪成的拖鞋,我一向很看中此鞋的舒適程度,但給人的感觀卻是大不佳。


    我倆的配合,似乎並不默契。


    我提議去得勝街吃銱仔,她聞言雀躍,說聞名已久,隻是未去過。


    我看了她半天,始相信,這是一個與社會脫離已久的人。或者說,是和下層人民沒有搞好幹群關係的人。


    我歎了口氣,帶著她從培心路,肖家巷一路穿了過去。


    路上順便買了一份體壇周報,一串香蕉,兩斤三兩的生薑,那是家裏明天要的。


    我心安理得的指揮她給小販付賬。


    到了得勝街,隨意尋了處小飯館,我做主,點了二十塊錢的豆花肥腸,四塊五一瓶的枝江大曲。


    我深深了解細水長流的道理。


    或許我們在電話裏,真的可以做到百無禁忌。但如此真切的麵對麵,卻總讓人容易產生不真實的感覺。


    於是,我開始喝酒,她開始看著我喝酒。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往我杯子裏倒酒。再過了會兒,她就開始從我的杯子裏往外倒酒。


    她撐著額,看著小酒館外不時走過的醉漢,忽地向我問道:


    “聽你說話,看你行事,總以為你是個不大懂得在乎的人。


    隻是,真的可以什麽都不在乎嘛?”


    我打了個酒嗝,端起一杯淡到沒有茶味的茶,漱了漱口,應道:


    “男女之間的東西,我倒是一向不大在乎的。……嗯,隻是前些天,躺在床上睡不著,瞎想心事時,才發現老爸他閉著眼睛,也會伸手到我這邊來摸一摸,看看我是不是蓋著。等再過了會兒,又發現老媽開始做老爸一樣的事情……”我用手尖輕輕點點她冰涼的鼻尖,笑道:“我可能會在乎這些。”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我說的分外認真。


    她聽的也很認真,然後說了句我一直記得的話:


    “你得道了。”


    接下來的事情有些記不清楚了,好象是我就送她到解放路的二路車站去坐的。還買了兩瓶鮮橙多,一人一瓶提在手上搖著。


    直到今天,我也不懂,為什麽一定要送她到公共汽車站去坐計程車。怪哉。


    待迴到家後,我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才從酒意中醒來。


    我死死地盯著身旁的電話,發現它一動不動,不知怎的,覺得非常搞笑。


    於是我在半夜十二點的家中,放聲大笑。


    本以為那夜的酩酊之態會把她嚇倒。沒料到她的電話還是照常地騷擾我,而且似乎來的更頻繁些了。


    隻是現在在電話裏,她開始喜歡自以為是的剖析我,不斷進行著昨日之我與今日之她的對照,進行著她所謂的理性批判,妄圖謀求湖大和加大辯論賽的最後勝利,對了,我忘了說,她是湖大畢業的。


    我說我隻是想有盡可能多的時間承歡於父母之膝下,她說我的潛意識裏是想榨幹父母的最後一滴血汗。


    我說我的生活態度乃是生而無為,這是很有深度,很有曆史淵源的一種活法。


    她說莊子也曾做過油漆協會的會長,老陶同誌也曾努力地種田,雖說收成看樣子不大好。而隻有我好象是什麽都不做似的,懶的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軟軟的。


    於是她判定我不是生而無為,而是生而無能。


    我原諒她的無知,須知無能這種評語是不可輕易予人的,尤其是男人。


    我經常被她的長篇大論搞的哭笑不得。於是我常恨恨地問自己,是什麽時候變得和她這樣熟了,熟的以至於都可以像李豔一樣肆無忌憚地攻擊我。


    更令我傷神的是,她已不再滿足在電話裏教育我,經常把我喊出去切磋一番。


    隻是她總喜歡帶著我去一些我不大願意去的地方,一些據她說有她和她男人之間甜蜜迴憶的地方。


    諸如,在北山坡的阿詩瑪餐廳,他們吃了第一頓二人晚餐。


    (其實隻是上初中的時候,辦黑板報搞晚了,所以在那裏吃了兩碗麵條。)


    又比如,在南榭的水塘邊,他們第一次單獨約會。


    (其實隻是學校辦活動,他們兩個負責清場。)


    再比如,她的男人在交電大廈對門的馬路上教她學的自行車。


    (這其實……對,這是真的。)


    不過好在每逢到了這種地方,她都是眉目含笑,巧笑倩兮。從不給我幫她擦眼淚的機會。


    這叫堅強,還是死撐?


    幸虧她還會主動地邀我吃飯,不然我不知道能忍受她多久,哪怕她長的挺漂亮。


    由於飯錢是她出的,所以地方都由我定。


    於是在yc市的街上常常可以看見一個憨拙拙的男人拖著一個傻兮兮的美女四處奔走於各大麵館之間。


    中午,我們吃文子麵館的炸醬麵,她隻吃豌豆麵,不放辣椒。


    晚上,我們通常是帶著在解放電影院門口買的鹵豆幹,臭豆幹,炸豆幹,直奔北門,享受那碗香噴噴的紅油小麵。


    逛街的時候,若餓了,就在街邊攤上吃碗涼麵。若是走在中山路附近,就隻吃熱幹麵,並且一定要到新開的那家。因為據她說,這是從原來的老熱幹麵館裏下崗的幾個女工辦的,所以要多多支持。


    我不管這些,隻是想到這家新開的六角錢一兩,比老館子要便宜一角錢。


    能吃飯,而不用付錢,乃是人生最大享受。


    隻是有一天,在夷陵廣場那慘兮兮的墳場燈光映照之下,她突然問道:


    “你什麽時候去掙點兒錢,也請我吃碗麵條?”


    我把叼著煙的腦袋猛地搖了搖,以示從無此意,接著便被眼前晃動的小紅點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她輕輕地摳摳耳垂,疑惑道:


    “不對吧?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也沒聽說過像你這麽追求女孩的。”


    “追求?”我猛咳數聲,煙頭也掉在了地上。我趕緊拾了起來,以免給城監的罰款。


    “放心,哪怕我命犯天煞孤星,唯君能解此命數,我也不會有此想法。”


    我趕緊撇清。


    “為什麽?難道我長的不漂亮嗎?”


    她說著一笑,然後輕盈地轉了個圈,任發絲飛揚。


    可問題在於,那天她穿了件及膝的白裙,一轉之下,不止秀發飛瀉,也會裙擺搖搖。


    我睜大了眼睛走上前去,幫她把裙擺按住,以防春guang外泄旁人之眼。


    “正是因為你長的足夠漂亮,所以這才不可能。”


    她起先疑惑,繼而釋然,望著我壞壞的笑道:


    “師兄也會自卑的呀。”


    我撇撇嘴,以示不屑此言,我左腳向前半步,右腳轉向半分,頭略微後仰,把髖部提前,傲然道:“想當年,班上一嬌俏女子贈我雅號:笑揖清風洗我狂。”


    她看著我的樣子,先是一陣傻笑,然後細細想了會兒,忽然大悟道:“笑揖清風洗我狂?我想起來了,那是武狀元蘇乞兒裏的一句歌詞,噢,原來是送給天下第一大幫幫主的,”


    她壞壞地笑著,壞壞的看著我。


    我心底一陣發毛,誰知道這麽帥呆了,酷斃了的一句話,居然是形容叫花子的。


    所以我決定馬上到5460上麵留言,好生責問一番晶晶姑娘。


    她拿我這脾氣沒法,隻好歎著氣,坐到了我的身旁。側著臉望著我,笑道:


    “我們和戀愛中的男女有分別嗎?”


    雖說這些天,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逛街的時候,手也會很自然的牽在一起,但我還是氣壯山河地告訴她:


    “分別很大。比如你要是死了,我會很傷心,但絕不會想到陪你去死。你若是忽然消失了,我也會很傷心,但絕不會想去找到你。你若是忽然撲上來親我一口,我隻會以為是蚊子叮了一下,絕不會……”


    忽然瞧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我連忙說道:


    “再比如我不知道你的電話號碼,甚至我們倆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的確,我們連彼此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但此刻看著她在夜空下白衣如雪,秀發伏肩,不知怎地忽然有了想知道她姓名的念頭。


    “那師兄你叫什麽名字?”


    “xf。”


    “???”


    “拂曉的曉,曉溪塔的曉。山峰的峰。”


    “挺不錯的名字。”


    很好,她不像別的女人一樣,總是追問我姓什麽。


    “xf意指清晨的山峰,與日同生,與霞共輝的意思。”


    她搖搖頭說:“不對。xf,說的是女人的眉毛。”


    接著她背了一句古詩。


    雖說這句詩我沒聽過,但仍是麵上一窘。


    “你呢?”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我一眼,輕聲道:


    “葉輕眉,看輕天下須眉。”


    她俏皮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眉毛,


    偷偷看著無辜的我。


    那天晚上,迴到家中,她打來電話。


    我問她,知道了彼此的名字意味著會發生什麽事情?


    她似乎覺得我問的有些多此一舉:


    “那我們自然就是朋友了。”


    “朋友?”我心裏狂鬆一口氣,連忙在電話這頭哈腰稱是。


    於是我們就是朋友了,很好很好的那一種。


    必須承認,葉輕眉同誌是一個好同誌。


    至少對我而言,她可以為我提供無來由的飲食供給,可以讓我稍微擺脫一下無所事事的生活狀態,可以鍛煉我那兩寸半長的許久未練過的將爛的滑舌,可以讓我迴憶起牽女孩子小手是一個什麽感覺,可以讓我重溫好為人師的怪癖,可以讓我幻想自己是在談一場從天上掉下來的戀愛。


    不過我很清醒地知道,天上從來沒掉下過林妹妹,若有,也是掉到了寶玉的怡紅院子裏。


    在我的記憶中,唯一從天上掉到我床上的,隻有蟑螂而已。


    這是件真事,自那天起,我便和家中的蟑螂勢不兩立。所以現在它們在我家裏的處境非常淒涼,欲死不能,生而不爽。


    不過至少,我現在可以幾乎天天看見一張純淨的臉,這讓我很容易地就陷入某種自己很喜歡的幻想中。最關鍵的是,這張臉上,總是帶著笑意,無窮無盡的笑意。


    總之,還是那句老話:我喜歡。


    曾經有個中年人,在他三十六歲生日的酒桌上告訴我:


    “xf啊,要好好過日子,人一過二十之後,這日子就跟飛一樣的就跑了。當我還沒明白是怎麽迴事,就發現自己已經是孩子他爹了。”


    那年我十八。


    雖說我一直牢記前輩的慘痛教訓,但仍然沒能阻止日子自己飛走。


    我記得好象前不久香港才迴歸,怎麽一晃又要跨世紀了。


    我很擔心自己搞不好哪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也是孩子他爹了。


    我曾經總結過,之所以二十歲後的日子會過的快,是因為這一段時間人會過的很疲遝。談戀愛的沒了激情,搞事業的,還來不及培養野心,讀書的往往在想雞阿姨,每天的日子似乎都是這樣在過。書還是那幾本書,公司還是那個公司,路也還是那條路喲,女朋友都還是那個女朋友,沒法換。


    機械的重複,永遠是謀殺時間的良策,比如鍾表。


    好在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葉輕眉。


    她絕不會讓你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很無聊,她隻會讓你覺得非常無聊,無聊地可以讓時間停擺。


    第二天,天下雨,她拉著我滿大街的飛奔,對街道兩旁畏畏縮縮躲在屋簷下的人們投以同情的一笑。然後,不顧那些人們對被她拖著的我的同情,從四新路一直跑到濱江公園那兩個爛亭子。


    然後她看了我一會兒,很生氣地對我說:


    “你怎麽還不脫衣服啊。”


    我大驚之下,早失色心。


    “喂,我很冷耶。”


    她很不耐煩地說,一點都不懂撒嬌是什麽意思。


    我在心裏暗罵一句自找,然後解釋道:“你沒看見我的衣服全濕了。”


    她搖頭以示不在乎。


    於是我歎、歎、歎,歎這女人弱智,脫下像防洪大堤上的編織袋一樣的短袖,擰了擰,遞給她套上。


    於是亭子裏就出現了一個吊帶裙外套著件濕淋淋的短袖,而且似乎還頗為享受的美女,還有一個渾身哆嗦,胸有贅肉的男人。


    這等場景絕對是千古難見的。


    於是我張開貓頭鷹的眼睛,透過水朦朦的眼鏡,尷尬地迴應著四周投來的好奇目光。


    這時候她打了個噴嚏,聲音小小的,好可憐。


    於是我明智地打了數個噴嚏,聲音頗為張狂,好可怕的那種。


    她望了我一眼,才迴過神來。


    我可憐兮兮地通知她:


    “好象感冒了。”


    於是,她的同情心開始泛濫,不再堅持站在亭子裏看雨景,喊了輛出租,把我送迴了家。


    待我坐到了家中,不禁為剛才的高竿擊節叫好,心想若不是使出此等計謀,隻怕此時還在那個鬼地方示眾。


    正當我興高彩烈,準備晚上她打電話來的時候好好氣氣她時,一股酥麻無比的感覺,從兩眼之間開始積發,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一陣十二級台風,就從我的鼻孔裏刮了出來。而且似乎還不解氣,居然是一連刮了數次。


    在噴嚏連連中,我才認識到,自己真的是感冒了。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糊弄她了。


    得知我生病的消息,她非常過意不去,在電話裏對我溫言安慰,讓我很是得意。


    我從小便喜歡生病,一半是裝的,一小半是真的,另一小半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真的,還是裝久了以後,搞糊塗了。


    所以我很清楚生病所帶來的好處,以前可以不上學,現在是可以不洗碗,父母不會吼你,姐姐們不敢兇你。隻是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個好處。


    可以聽到葉輕眉很好聽的聲音,很小心地問你明天想吃什麽。


    我告訴她:“鴨頭和啤酒。”


    她在電話那頭傻傻一笑,解釋道:“丫頭我不喝酒的。”


    我的命不好,生在十一月,所以讀書的時候,在稱唿上有些吃虧,高中班上雖然還有捷捷幾個帥哥比我小,但女人卻都比我們大,噢,好象還有小溫也比較小。


    不過不管怎麽說吧,總是很難把妹妹這個詞喊出口,後來在大學裏給李豔寫信的時候,居然有時會錯手寫上個姐字。讓人很是痛心。


    於是我很喜歡叫她們丫頭,一方麵表達一種首長關懷小鬼的親切,一方麵,也是想樹立自己憨厚長者的形象。可喊了很多年後,發現一點兒用都沒有。


    於是當她說可以喊她丫頭的時候,我堅決反對。


    我說還是喊你花吧。


    她又抵死不從。


    可她的名字真的挺別扭,喊眉兒吧,太媚。喊小輕輕?又怕她會錯意。喊輕眉?路人可能會上來問青梅多少錢一斤。喊小葉?同誌般的關懷倒是體現出來了,我又怕她喊我一休哥。至於阿葉這個稱唿更是不能用的,那一般是我見到聖嬰出世,或世界末日時才會發出的驚唿。


    於是我決定叫她最常見,也是最通用的稱唿。


    “喂!”


    她又反對,我隻好說她的名字太古怪了。


    她在電話那頭想想,也承認,並說這是她老爸取的,於是就讓我喊她小眉好了。


    我想這肯定她老爸當年恢複高考時,想考中文係,而因為她的誕生而告吹的時候,一怒之下取了這麽個名字。


    我總在想,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能取出如此酸腐的姓名來。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們逛書店時,我把這個分析報告提交給她,她拿著本紅袖招,聽得吃吃直笑。然後正色告訴我,不能拿她父母開玩笑。說完後,又開始笑。


    於是我們很開心地拖著手在解放路上毫無意義的來迴逛著。


    走到海鷗商店的時候,她喊我站住,然後把我頭發上的一個紙片摘了下來。


    正當我備感溫柔之際,她卻猛地把我手甩開了。


    那一下用的勁兒可真大,直到今天迴想起來,我的肩膀還隱隱作疼。(莫不是打字打的太多的原因?)


    我愕然地看著她一臉癡呆的表情。


    她一臉愕然地看著我的身後。


    於是我轉頭,看見一個長相溫厚的中年男子,正充滿疑問地看著我倆,於是我又愕然。


    然後看見她低首斂眉地輕輕喚道:“老爸!”


    老爸!於是我在愕然之後,也變得有些癡呆。


    我癡呆地看著那個男人,五秒鍾後,很弱智地喊了聲:“伯父,你好。”


    伯父?我以為我是誰?李嘉誠的兒子?喊的他媽的這麽酸。


    這位伯父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點頭,和小眉同誌說了兩句話,便像一個革命者一樣,直挺著身板向前走去,頭也不迴。


    我估計他為了克製轉過頭來教訓我一頓的衝動,一定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待他走遠後,我們二人同時癱軟在地。


    於是我們開始分析,她老爸會不會有什麽錯誤的判斷,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


    一定會有。


    小眉的理由是,她老爸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女婿。


    我的理由恰好相反,我覺得她老爸的眼神,好象在審問一個誘拐她寶貝女兒的惡棍。


    不過雖然理由不大一樣,但結論是一樣的,她迴家之後有麻煩了。


    然後她開始埋怨我,說我剛才的表現真的很像電影裏那些男主角第一次見老丈人的模樣。


    我連忙道歉,說那是因為緊張過度的原因。


    接著我提出藏在心裏很久的疑問,能取出這樣一個名字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小眉指指街對麵,告訴我,她老爸是市圖書館的。


    於是我釋然。於是二人開始相視大笑。


    笑了會兒,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好象很多年前就有過一次似的。


    於是我在漫天陽光的籠罩中開始迴憶往事,越想越失神。


    失神之後,我問她:“請我唱卡拉圈可?”


    她是個很細心的人,連忙笑道:“小女子不勝榮幸。”


    我很感激。


    那天在包房裏,我拚命地找齊秦的一首歌,我忘了名字,但記得歌詞。


    總算在唱完三張專輯後,那首歌的調子響了起來。


    我像拿著手榴彈一樣拿著麥克,左手撫胸,深情款款,運氣憋出那股瓷盤打碎般的瓷性嗓音,認真的唱著:


    你的近況,陸續從朋友口中傳到我耳畔,我拿什麽條件能夠將你遺忘,除非我們……多想不去想,夜夜偏又想……


    一曲唱罷,我把自己感動的唏噓不已。


    迴頭看她,仍是滿臉帶笑,臉上盡是鼓勵的神色。


    隻是她的手帕還放在桌上,有些濕了。


    據她後來說,那天晚上,她家裏開了個家庭大會,著重研究了一下她的交友問題。當她老爸把下午看到的情況說出來後,大家的反應各不相同。她哥哥先是準備提拳頭來尋我,待後來想清楚自己妹妹已經二十出頭了,又準備提瓶酒來尋我。她的老奶奶則很是激動,要請我去她家吃飯。她媽則在傻笑。


    聽她說完後,我放聲大笑,然後很無辜地問道:“真的要去嗎?”


    她瞪了我一眼,說我想的美。


    其實我以為這是很痛苦的事。


    她又說已經解釋清楚了,我隻是她的好朋友,不過為了讓她家人放心,便給我這個混混兒安排了個工作,一個異常惡心的工作:網絡作家。


    我雖然早就是坐家了,但為了替她圓謊,便寫了首五十一個字的詩,放到了某家網站上,然後不停地點擊再alt加f4。


    不到數天,便有些不長眼睛的人奮勇跟進,居然擠進了排行榜的前十名。


    她拍拍我的頭說,小夥子挺聰明的。


    我靠。


    於是我佯狂,靠在她的肩上。


    在以後的那十來天裏,我經常帶她到一中江邊的那道斜坡上去,就是以前上學時我經常和何偉抽煙的那個地兒。


    她撐著額頭看著我抽煙的英姿,問:“你在想什麽呢?”


    我深吸一口煙,呲牙裂嘴地把白氣吐出來,迴味半晌,並不答話。


    她越看越入神。


    我有些受不了,說:“我這是在冒充孤獨,模仿絕望。”


    她眼睛一下亮了,興奮道:“嘿,真沒想到你這麽個人也能說出這麽好玩的話來。”


    我扁扁嘴以示不屑,但想了想後,又解釋道:“這兩句詞我在發的每個帖子裏都要用一遍的。”我把手一攤,笑道:“不過這是個盜版。那還是上初中的時候,在報紙上看到的。好象是一個鐵路係統的文青寫的。”


    “嘁!”她頗為失望,“什麽都說的這麽白,多沒意思。”


    我摳摳頭說:“跟你第一次見麵就說過,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誠懇了。”


    她糾正道:“是木訥。”


    我不服氣她的說法,告訴她,我有時候一天會遇見五個問路的,而且其中三個還都沒帶車錢。這說明我的樣貌,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可信。


    她又糾正道:“那叫易騙。”


    我扭過頭去,三分鍾不找她說話。


    由於我們通電話太勤了些,自然家裏也發現了一些異常。比如老姐總在埋怨現在很少吃到我炒的苦瓜了。


    於是我在家裏開始被一群姑婆們追問。逼不得已,我以人格起誓,說絕對沒談戀愛。


    結果發現,我的人格似乎有些卑下不可信。於是我改用我父親的人格起誓,這才逃離了她們的包圍。


    有時想起來,會發現小眉同誌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玩伴,或者說朋友。


    她不蹦迪,不上網聊天,不看電影,喜歡看席娟,看言情爛碟,看武俠小說,的確和我搭配的挺好。


    而且我們兩人還都是那種極少見的弱智。


    記得有一天,家裏來了親戚,而她又約我出門,為了掌控我的行蹤,老爸讓姐夫哥把手機丟給我。姐夫很無辜地看了我一眼,我迴他一白眼。


    然後逛到青少年宮的時候電話響了,


    然後我們倆人用了半個小時,也沒搞清楚這手機是怎麽用的。


    於是,隻好散夥迴家。


    順便說句題外話,直到公元一九九七年,我才知道怎樣打尋唿機,手機?更是沒碰過的玩意。


    她雖然在這方麵的弱智和我驚人地相像,但人卻比我善良多了。


    這一點從我現在都不敢帶她從解放路的天橋上過,就可見一斑。


    yc人都知道,那天橋上盛產乞丐。


    我告訴她,與其接濟乞丐,還不如接濟我。


    她皺皺眉說,怎麽能把自己和乞丐相提並論呢?我想了想後,正色答道:“的確不應該,我現在的收入比他們還少。”


    她看著我,想了半響,無奈地點點頭,算是承認了這個事實。


    不過我們也經常吵架,爭論的焦點一般集中在梅格瑞恩到底該不該和比利克裏斯托上chuang。


    她說情到濃時,自然難免。


    我說這完全破壞了那份感覺。


    她說最終圓滿的結局證明了,這個床,上的有價值。


    我說結局是編劇寫好了的,我隻記得梅格瑞恩在完事後,咧著張大嘴,用鼻子長出一口氣,活像一個剛生吞了自己丈夫的母螳螂。


    於是她恨恨地說了聲;男人啊……


    於是我們兩個同時把電視打開,同步播放影碟,一邊盯著屏幕,一邊拿著電話開始爭吵。


    不一會兒,就看到哈利開始在街邊上思念他的前妻了。


    電視裏傳來比利克裏斯托那土撥鼠一樣的聲音:


    “我不知道是想念海倫,還是想念想念海倫的念頭。”


    莎麗正準備上前安慰他,隻見哈利用哲學家的風度思考了半秒鍾後,像個白癡一樣,無頭無腦地說:


    “imisshelen!”


    然後,小眉在電話的那頭沒了聲音。


    我知道她一直在她的男人麵前扮演那個最不懂事的,最傻兮兮的好朋友角色,我也知道她經常演的力不從心,知道她演的很辛苦,知道她在生活裏實在是笑的太多了,又倔強的不肯哭,我知道她就像荔枝一樣,最外麵是鮮美而堅硬的殼,剝開後是柔嫩易傷的瓤,瓤裏麵裹著的是那顆苦苦的核。


    由於我喜歡我的朋友們多笑,不哭,於是連忙開始講解那個訶契尼還是叫契訶尼的理論。


    就是那個說人的記憶最搞笑,得不到的東西記憶最深刻的那套玩藝兒,這套理論最關鍵的地方,就是什麽尼說,沒可能的感情付出最容易讓人沉醉,因為總讓你覺得對方的身上有無盡的寶藏供你挖掘,有無盡的秘密任你獨享。


    她被我拙劣的講解搞的笑出聲來,問我怎麽知道那個什麽尼。


    我想了想後,記了起來,告訴她是中午在中央台看的第二起跑線裏提到的。


    她很疑惑。


    於是我進一步解釋道:“青春期性教育專題節目。”


    我和小眉總是像戀人一樣的單獨出來約會。我們也從不讓雙方的朋友圈子交雜其間,隻是進行一對一的交流,俗稱單挑。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我絕沒有戀人一方的那種權利,就是那種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的權利。麵對美女而做柳下惠,實為人生至痛。


    偶爾有一天,她喊我陪她去赴一個酒宴,我說為什麽,她說她的男人迴來了。


    於是我說好,然後我洗了個澡,找了兩件姐夫哥當年和老姐鬥爭時的戰袍,蹬上前天姐夫哥剛買的新皮鞋,揣上姐夫哥的諾基亞,雖說還不大會用。還上了點姐夫哥的咖哩水,噢不好意思,寫錯了。


    總之,是打扮的人模狗樣的去了。


    她在酒店的外麵接我,見到我的一身行頭,很詫異地皺皺眉頭,問道:“今天怎麽穿成這副德行?”


    我挑挑唇邊,道:“要冒充你的男朋友,總得下點兒本錢吧。我不怕丟臉,但很怕朋友因為我而丟臉。”


    她伸手捂住自己嘴巴,笑道:“你怎麽這麽聰明,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


    “我是天才。”


    我向來持天才無用論。


    結果那天的酒席上,我發現自己真的很無用,麵對那些酒席上比我還人模狗樣的人們,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這位說自己當年的室友在加拿大買了個ystation,結果沒玩兩天就壞了。那位則把周星馳的幾句話換了幾個賓語在那裏背來背去,還有兩位更是搞笑,居然說不知道安琪集團為什麽到現在還不配股,頗為不滿,待聽說我有個同學在安琪,居然要我喊出來聊聊,把證券的這塊業務讓給他們做。


    天可憐見,我那位同學自己手上的一點內部股還不準賣哩。


    我說天才無用的另一個佐證是,自己這個天才被那些人看鮮花下的狗屎眼光逼的舉杯應戰,居然戰局剛開,便已丟盔卸甲了。


    於是醉眼朦朧的我,並沒能看清楚小眉那個遲到了的男人。


    隻隱約有個印象,雖然比我高,但還是不高。不過長的確實比我帥。


    此處套用一句俗話:


    長的比我帥不叫帥,長的比我醜,那才叫真醜。


    後來小眉送喝醉了的我迴家,到我家樓下兩人分手前,她笑著對我說:“今天演的真不賴!”


    我傻笑一番,伸出大拇指,說:“我是臨時演員,而你是影壇常青樹,演技比我好。”


    知道明星什麽時候會演砸嗎?


    就像薑文和萬梓良拍的那部惡片,說明他在沒有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後會演砸。


    知道明星為什麽會演砸嗎?


    就像周潤發拍的和平飯店,那說明他潛意識裏想斷絕自己在香港的後路。


    知道小眉為什麽會演砸嗎?


    道理很簡單,她失去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然後發現後路原來早就斷了。


    我接到她的那個電話,是在晚上九點鍾,海霞馬上要開始播新聞了。


    她很可憐兮兮地在電話裏告訴我,她得到消息,她的男人要結婚了。新娘當然不是她,可問題在於,新娘也不是她的那個好朋友,聽說是一個南蠻小妹。


    她說她並不傷心她的男人要結婚,隻是覺得氣不過怎麽找了個這麽個人。


    似乎為了證明這點,她在電話那頭傻笑不止。


    然後我就聽到了她的抽泣聲。


    我第一次聽見她哭,就在那個似乎應該一如平常的晚上。


    我並不是很擔心她,隻是覺得像電影裏的情節,此時一般應該有個傻兮兮的男人守在一邊。


    雖然我不傻,但我們是朋友,我對朋友向來很溫厚,所以我覺得應該馬上找到她。隻是我想她不會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的。裝慣了堅強的人,在受傷後,總喜歡找一個沒人知道的角落裏去哭。


    於是我說:“你看你身邊的江風一會兒向上吹,一會兒向下吹,世事如風,本無定數,何必執著呢。”


    她悶悶地答道是啊,隻是江風好冷啊。


    於是我知道了她在江邊。


    我看了看電視上的時間,接著說:“鍾樓開始敲鍾了吧,你看時間總是不停的,日子總要繼續吧。”


    她說是啊,隻是這聲音好吵啊。


    於是我知道她在鍾樓的附近。


    於是我知道了她是在南榭。


    那個據說是她和號稱她男人的無辜朋友第一次約會的地點。


    於是在三分鍾後,我出現在南榭的門口。


    直到今天,我還認為,這是我平生最聰明的一次舉動。


    於是她很驚訝地迎接我的到來,很無助地靠在我的肩上。


    我笑著對她說:“今天晚上我的肩膀對你是免費的。”


    這句話,我是向何偉學的。


    果然有效,她笑了。


    於是開始陪她逛街,陪她喝酒,開始進行平日裏是她做的工作,從杯子裏往外麵倒酒。不過區別在於,平日裏她總是把我的酒倒在地上,而今夜是我把她的杯中物倒在了自己的肚子裏,不能浪費,是吧。


    可她還是醉了,我也醉了,兩人像酒鬼一樣互相攙扶著在江邊瞎逛。


    走到了大公橋那邊,她突然伏在我的懷裏哭起來。


    我輕輕地摟著她,穿過她的黑發的我的手,輕拍著她的肩。


    過了一陣,她平息了下來,用那雙帶著醉意卻仍是美麗的眼睛看著我,喃喃地說道:“xf,你真是個好人。”


    用哈利的一個男性朋友的話講,說一個人是好人,便意味著這人長的不咋的。


    一般的電影拍到這裏就可以了,我也是這樣認為。


    所以當她用那冰涼的胳臂環住我的頸,傻傻地說道:“來,親我的嘴。”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過了小半晌,我打了個酒嗝,糾正道:“那叫吻。”


    她在我懷裏扭動著身軀,我不知道這是叫撒嬌,還是喝多了不大舒服。


    我好意地提醒她:“你剛剛吐了的。”


    於是她用踉蹌的步伐衝過馬路,買來了口香糖和礦泉水,用十秒鍾的時間漱完口,嚼完口香糖,又嘟起了紅紅的唇。


    我深吸兩口氣,忽然想起了一句台詞:


    “我隻是剛好路過,你就要和我……我……牙都還沒刷呢。”


    依照謝文硯的吩咐,以下刪去二十一字……


    她無意識地看著我,忽然輕輕地說道:“我們是不是隻能做朋友?”


    我點點頭。


    然後她說:“那好,我們去找家旅館,好嗎?”


    我這才確定,她不止喝醉了,而且已經醉的人事不省了。


    隻是她的發繞著我的耳,她的唇貼著我的頰,我的手撫著她的背。


    讓我心思思。


    必須承認,那天夜裏的我是有些無恥。雖說喝醉了,但還是有些無恥。


    於是我們開始在江邊那條街上尋找地方。但由於經驗方麵的原因,二人一直是逡巡不前,對那些閃著光的招牌有些望而生畏。


    一直疲憊地走到一馬路那裏,她軟軟地靠在我身上,輕聲罵了我一句:“你是男人哎,連開房都不會,真是個笨蛋。”


    我雖然已醉了,但還是迴了句:“笑話,我是很純潔的。”


    然後,我們同時注意到了街對麵的一個招牌:煙草招待所。招牌的下麵有四個小字:安全舒適。


    然後,我們四目互視,像那夜在天橋上一樣,化為雕像長達半個小時。


    然後,她鼓起勇氣,一個人走過去問房間多少錢一夜。


    小姐告訴她,是按床收費,不是按房間。


    一個床位三十五,雙人間就是七十。


    然後她像蝸牛一樣地走了迴來,


    然後她說沒帶錢,讓我去交錢。


    然後我說我也沒帶。


    於是我攔了輛的士送她迴家。


    然後她很自然地掏出了皮包裏的鈔票付了車錢。


    然後我又攔了輛的士迴家。


    然後我很後悔地摸出今天家裏剛交上來的生活費付了車錢。


    可能是那夜酒喝的太多了的原因吧,我們有三天沒見麵。


    再見麵的時候,我們約在兒童公園。


    兒童公園裏最出名的,便是那些一個瘋勝一個的氣功愛好者,以及湖心亭裏那幾位不懼風雨的老同誌,一聲淒厲過一聲的吊嗓子聲。他們十分愛好偉大祖國的曆史遺產,卻忘了更多的人一向是拒領這份遺產的。


    我和小眉見麵的時候是下午,那時候公園裏非常的安靜。


    我忽然十分想念那些老同誌發出來的聲音。


    在兒童公園裏那些大樹的蔭蔽之下,我看著穿著一件大紅裙子的她,覺得好尷尬。


    在不時拂來的熱風裏,她盯著滿臉緊張的我,顯得好無措。


    我強迫自己堆起臉頰邊的兩垛肉,笑著說:“今天穿這麽紅,想自殺殉情,然後化為厲鬼去找你男人算賬啊?”


    她一愣,忽地麵上一紅,並不答話。


    原來這個笑話真的很冷。


    正當我們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發現身邊突然多了兩群小孩在吵架,一群是男小孩,一群是女小孩。


    女小孩為首的指著男小孩群說:“你們好酷喔……”然後一堆女小孩齊聲叫道:“內褲的褲。”


    為首的男小孩,指著女小孩的鼻子罵道:“你們好兇噢。”然後大家一起吼道:“胸罩的胸。”


    於是我們在一旁放聲大笑,笑的天地失色,笑的涕淚俱下,笑的誇張無比,似乎把一切可笑的事全放在此時笑了出來。


    於是xf和小眉這兩個小朋友又迴到了從前。


    我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很憊懶的人,特別是在那幾年裏。


    我每天按時於十一點三十分起床,然後吃飯,刷牙。並且一直堅持吃過午飯才刷牙,因為我覺得這體現了華羅庚研究的那個什麽學的原理,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重複工作。


    吃過午飯,便開始洗碗,然後趁著父母午睡的時間,一個人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機傻笑。等老爸起床後,為了逃避和他下象棋的苦差,便出門瞎逛。由於瞎逛是沒有目的性的,於是我在那幾年裏,用自己的腳板,步量了yc市所有的大街小巷。


    逛到四點半鍾,便開始往迴走,走到三聯書店的時候,便假裝自己很熱愛文化,泡進去看各式小說,一直拖到六點半。


    如果我的陰謀得逞的話,待迴到家時,大概已經有人因為餓的受不了,會主動做好了飯。但很遺憾,我家人的耐性一般都比較好。


    雖說晚上這頓飯一般逃不脫,但那幾年的書店逃亡史卻讓我有了個新的愛好,那就是看席娟的言情小說。我覺得她的書挺好,不費神,又好看,而且她本人長的也不醜。


    晚上吃完飯,便又開始洗碗,然後度日如年地等待著父母姐姐們看的惡俗電視劇播完。然後很殷勤地通知她們,現在已經很晚了,早些睡覺,明天上班,精神會好一些。


    待她們入睡後,我又開始拿著遙控器,看著深夜重播的惡俗電視劇傻笑。


    笑完後,我會洗個澡,點上一根煙,坐在陽台上想心事。


    往往想了半天,才發現沒什麽心事好想。


    於是去上廁所,然後睡覺,睡之前提醒自己,一定要在十一點半起床,提醒自己明天要改變路線,到鐵路壩的新華書店去,因為三聯的席娟的小說已經清空了。還提醒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應該大口地唿吸這城市裏新鮮的空氣,應該用笑容去麵對每一個人,提醒自己要像鵪鶉一樣的生活:安穩並且純蠢。


    由於李豔已經有了男朋友,再沒空陪我了,所以當時我最大的快樂,便是那幾個很窮的兄弟經常會請我吃飯喝酒。人是些極有趣的人,酒是很有糊包穀味的酒。不過最快樂的時候卻在於吃完付賬的時候,看著他們很頭痛地湊著錢,而自己卻可以蹺著二郎腿,剔著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是的,我沒錢,沒工作,沒愛人,沒向往。


    哪怕認識小眉之後,這四樣還是一點沒變。


    我的生活中唯一在變的似乎隻有自己的體重和年齡。


    不過若要強說一點沒變,那是撒謊。


    至少現在是我和小眉兩個人一起用腳板來丈量這個朱總理所期望的世界級城市。隻是我倆一直很疑惑,這世界級的城市居然僅用雙足也可以走遍。


    現在泡書店也是兩個人了,大多數時間我也不在家裏吃飯了,那幾個兄弟也見得少了。沒辦法,見色忘義乃是我輩本份。


    不過我還是習慣晚上坐在陽台上想那些並不存在的心事。越想越以為自己患了老年癡呆。


    不想心事的時候,我和小眉兩個人穿人海,過公園,摸桂樹下的草,聞麵館裏的香,看盡天下言情小說,嚐遍江風各種味道,曾坐在湖邊一起發呆,看到美女齊聲尖叫,幫老人家提過菜,也曾恐嚇過罵女小孩胸罩一樣兇的男小孩,勾肩搭背常有,心中坦坦蕩蕩是實。


    我們談中東危機,台灣地震,印尼失火,華為爆炸。我們也談她的朋友以及我的朋友。談她的家人及我的家人。談她的過去及我的過去。隻是遺漏了她的未來和我的未來。


    她在公司裏可以上網,所以幫我申請了一個信箱,問我要取個什麽名字。我告訴她,就用xfstz,她想了想,說幸福屬天主,什麽意思?我告訴她,我不信教,意思也很簡單,xf是頭豬。


    她搖搖頭,沒說什麽。


    她現在甚至可以問我多少天洗一次澡,我說夏天時一天洗三次都可以,冬天時三月洗一次都說不定。我還說我每年十一月十八號開始禁澡,來年的二月三十一號開禁。她正感不解,我告訴她,由於沒有二月三十一號,所以順延至三月二十二號。


    她問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我說那天是李豔的生日,水節。


    她還問過我,是否與當年那個女同學還有聯係,我說有啊,她家的小狗叫多多,就是我取的,用的就是李豔家的小狗的名字。


    隻不過我沒有告訴小眉,這似乎是我和那個女同學唯一的變相聯係。


    她疑惑了五天,才問我到底喜歡的是李豔還是誰。


    於是我頗為得意地告訴她,如果是李豔打電話告訴我她要結婚,我一定會把她臭罵一通,然後找個機會和她老公大醉一場。


    她還是不懂,於是我解釋道,若是我那個當年的女同學結婚了,我會對那個女同學送上最誠摯的祝福,然後當掉自己所有的家當,買個鍾送給她的老公。


    她仍然不懂,於是我說,李豔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小眉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樣。


    於是她表示了解。


    後來有幾天,小眉的家人陪她的老奶奶迴老家去了,丟下了孤伶伶的她,於是我便有了機會去她家作陪客,吃免費的肉,喝免費的好酒,抽免費的好煙,總之用了三天的時間,整幹淨了她父親所有的存貨。


    我們在一起也沒什麽節目,一般就是她靠在我的肩上看電視,看困了她就去洗澡,然後迴房睡覺,睡之前,提醒我走的時候記得要鎖門。這種行事方式總是讓我很難一時迴過神來。


    有一天她突然趴在我肩上問我,為什麽我們兩個人就是不來電。


    “我們難道不相配嗎?”


    又不是男生女生配,我在心裏想著。嘴上說:


    “我們是天生絕配。”


    她笑了,說:“那倒是,我有貌,美貌;你有才……”


    “蠢材。”我接道。


    “我不吃辣椒。”


    “我愛好大蒜。”


    “我喜歡席娟。”


    “我也不討厭。”


    “你是徐子陵。”


    “那你就是師妃暄。”


    “那我是人淡如菊,愛在窗台上擺盆綠菊的淩霜華。”


    “那我就是那個丁典,為了看你窗台上的ju花,甘願入牢十二年。”


    我忽地想到淩霜華最終被自己父親害死了,而丁典也中毒而亡,不由一愣。


    這時小眉還傻兮兮地抱著個布娃娃皺著眉頭想還有什麽可以說。我一是怕她想得太費神,二來也並不覺得肉麻是很有趣的,於是總結道:


    “最關鍵的是你有鈔票,而我沒錢。”


    她聞言大喜,連連點頭。翹起兩手的大拇指排成一排,


    “果然是絕配。”接著一歎:“可惜沒感覺。”


    我想小眉說的是對的。


    但像她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依在你的身旁,要說心裏沒點兒想法,那你絕對是在包裝一家上市公司,做做樣子而已。


    我知道我的相貌是上好的絕緣體,但她常常於無意間流露出的嬌憨之態卻是常溫下的超導材料。


    幸虧我們隻是朋友而已。不然我一定會很害怕的。


    隻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怕的是什麽。


    過了幾天,那個喜歡陰笑的大學同學又打了個電話來了,說出國的她又迴成都了。


    於是我才醒過來,原來我是一個生活在過去世界的人。


    原來我所害怕的,隻是忘了我是那個世界的人。


    可是若我能忘了我是那個世界的人,又有什麽不好呢?


    我是忘不了,還是害怕忘了呢?


    就像哈利說的,他是想念海倫,還是想念想念海倫的念頭呢?


    隻是哈利最後也說了:“imisshelen!”


    這不是學會忘記的問題,而是學會不去強迫自己記得的問題。


    而且我不敢想像,我們兩個這麽弱智的人也會有學會的一天。


    我想這些的時候,已經收拾好了行李,與所有的兄弟喝完了壯行的酒,買好了去成都的車票,在車站前看著有些發呆的小眉。


    她忍不住說:“你真的要去嗎?你還不死心嗎?”


    我笑著拍拍她的腦袋,道:“丫頭,今天怎麽這麽操心。有很多事情,往往是我們自己也控製不了的。”


    她也笑了,道:“你今天終於肯叫我丫頭了。”接著頓了頓,續道:“隻是為什麽今天要叫我丫頭呢?”眼神中有些迷惑不解。


    我不作解釋,往車站裏走去,一邊走一邊揮手。


    她從後麵追了上來,拉著我的包,怯怯地道:“可以不走嗎?”


    我問為什麽。


    她有些不豫,嚷道:“你老沉在那裏麵幹嗎,能當飯吃嗎?你說xf是頭豬,你以為你真是頭豬啊!你有豬寶寶那麽可愛嗎?一頭豬,渾身是寶,你呢?除了耍耍嘴皮子,還會做什麽?吃我的花我的,現在還不知死活的跑到那個鬼地方去。我不準你去。”


    對於她的表現,我好感激。


    我又笑了笑,把她的發纏在自己的食指上,粗聲道:“放心吧,我隻是去看看。記住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喲!”


    我想了想,又說:“其實我離開些日子也好,免得你總是吃麵條,那樣營養跟不上,身材可是要變形的。”


    她也笑了,輕輕歎了口氣道:“哎,算了,你還是去吧。看來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不可救藥。”


    待我走出十幾米,忽然聽見她在後麵喊道:


    “你可不是一頭豬,你比豬還胖。”


    我笑著搖頭,結果發現車站的人都在看我。


    “……你意為鴻鵠誌在天下,隻怕一失足成千古笑;你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卻成天誅地滅……”她還在我身後,反複吟誦著。


    我記起來了,這是白愁飛臨死之前哼的兩句廢話。


    我搔搔頭,心想,小眉真是一個完美的一塌糊塗的女子,可惜天生就是不屬於我的。


    火車馬上就要開了,在我踏入車廂的那一刻,我不自覺地張開了嘴,輕輕哼著:“我是一頭小憨豬,過的很幸福,不想明天能吃什麽,隻把昨晚的剩菜牢牢記住,啦,啦,啦,啦,啦……過的不糊塗……”


    成都是我曾經生活了兩年半的地方。當年我在那裏時,我拚命地告訴自己的高中同學,那是一個四季如春的美麗城市。後來我離開了那裏,我便拚命地說,那是一個終年看不到太陽,讓人悶頭悶腦的地方。


    等我迴到了這裏,才發現不管我怎麽說,這城市還是像從前一樣,淡淡的天,烏烏的雲,灰灰的樓,安靜的人群。


    甚至連去學校的公汽都還是那一路。


    我一個人背著包到了學校,找到了一個當年和她關係比較好的老師,打聽她的聯係方法。


    那個老師很詫異會看到我,更加詫異地說道她昨天晚上就搭飛機走了。


    我算了算時間,那時候我坐的火車剛剛經過達縣。


    我這才知道有錢可以改變很多東西,至少對於當時的我而言,金錢就意味著時間,時間就意味著機會,機會就意味著可能,隻是可能通常的意思是說不可能……


    我向那位老師說了聲謝謝。然後走出辦公室,在校園裏瞎逛著。


    路過原來住的舊六舍的時候才發現,當年的木板樓早已拆了,現在杵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學生公寓。公寓裏麵燈火通明,學生們幸福的一塌糊塗。


    我想起當年在木板樓的過道裏借著燈光寫信,不由笑了起來。


    我那時候給李豔寫四頁紙的信,便一定會給她寫五頁,如此類推。


    我搓搓手,想了起來,當時給李豔寫的最長的一封信,隻有十七頁。


    我突然很痛恨眼前這漂亮的建築。


    晚上,找到了那個大學同學。


    他似乎並不驚訝會在這裏看到我,反而幸災樂禍地說道:“她昨天就走了。”


    我說我知道,然後躺下就睡。


    他看了我兩眼,便出去買酒菜。


    在他的狗窩裏呆了兩天,喝倒了很多老同學,又重溫了一遍田曉霞之死,我便不知道該幹什麽了,我不知道該到哪裏去了。


    這時候,我想起了一個非常好的朋友,當年因為大學成績過於糟糕,現在分到了阿壩自治州的一個電廠。於是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我。


    他住的地方叫映秀鎮,這個小鎮我後來和很多女孩子都提過,記得是這樣描述的:這個小鎮,山不清,水不秀,還有個電廠,空氣也不是頂好,不過人少,夜靜,月明。


    其實我最喜歡的倒是院子旁邊的那條聲音很大的河。


    在那幾個月裏,我經常沿著那條河隨意亂走,在那幾條索橋之間穿來穿去,偶爾看到山埡裏的野棉花,便停下來,采兩把,丟到水裏麵。


    有時候,看著那山頂上的積雪,也曾認真地想著要去爬一爬。


    隻是我覺得自己好累。


    河的這岸,就是映秀小鎮。


    小鎮無特色,隻是豆腐多,蘿卜多,毛片也多。


    當然最多的還是一些從不認識卻自然變的親切的朋友。


    小鎮雖好,隻是太過寂寞。


    別說寂寞這詞太俗。我在映秀鎮隻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便了解了為何有些人會因孤獨而死。


    三個半月之後,我不但喝光了朋友所有的全興,看完了所有的毛片,所有看的下去的武俠小說,到最後甚至連魯迅雜文全集都當寶貝似地看了兩遍。還因為弄飯而整壞了四個電爐,可還是寂寞。


    於是我開始想寫一本可以流傳半年的武俠小說。


    可又不會寫。


    我平均每個月打個電話迴家,告訴父母我活的很好。


    我也曾給李豔打過電話,但一直沒人接。


    所以我隻好每個月給在武漢的一位女同學寫封信,借此通知高中的同學們,xf還沒死,隻是不知道他們在不在乎。


    我也曾給小眉打過電話,但老奶奶說她已經到天津上班去了。


    我想這樣很好。


    直到有一天,我例行給家裏打電話後,又順手撥了李豔家的電話。


    她在那頭笑嗬嗬地說:“我要結婚了,祝福我吧!”


    我忽然一下想起了小眉,想起了我對她的承諾。


    所以我把李豔痛斥了一番,然後問她什麽時候讓我和老任痛痛快快地喝次酒。接著開始收拾行李。


    在電廠工作的好朋友知道我要走了,便陪我到河的兩岸去走了走。


    那是他第二十幾次陪我了。


    他遞給我一根煙,幫我點燃,然後拍拍我的頭。


    說了一句很沒深度的話:


    “其實我們這裏的燒豆腐還是很好吃的,有空常來。”


    等我坐著旅遊船趕迴yc的時候,才知道李豔已經在一個風雪飄揚的冬日,坐著拖拉機出嫁了。


    於是我狠狠地吃了她們夫婦幾頓。


    迴到了家裏,才知道自己其實很想家。但這並不阻礙我又開始背著黑包,四處尋美色養眼。隻是時近年關,人們多穿的比較厚實。看了幾分鍾,便覺得很沒興致。


    於是我跑到書店裏看書,坐在麵館裏吃麵,呆在江邊吹冷風,抽三峽牌香煙,自己和自己聊天。


    我這才發現,小眉在我的生活裏不止扮演著參與者的角色,她還很能替我省錢。


    有一天,眼鏡摔壞了,我去換八塊錢一個的鏡片,走在路上,險些撞到一個人,由於眼前一片模糊,所以不知道長的什麽樣,隻是覺得眼前一亮,似乎是個穿著花裙子的漂亮女孩。


    我知道這是眼花,大冬天的,誰穿花裙子找凍。


    父母並不曾問我這些月做了什麽,我益發地覺得歉疚。所以過年的那些天,盡量不和兄弟們出去,而是呆在家裏陪他們。有一天,家裏來了不少親戚,頓時熱鬧起來。


    我小意地四處周旋著,卻聽到電話鈴響了。


    我拿起電話,聽到一道夏日裏冰淇淋一般清涼的聲音,雖然現在是冬天,但我還是很高興。


    “你知道豬是怎麽死的嗎?”


    我想了想,說:“笨死的。”


    “知道農夫是怎麽死的嗎?”


    我答不出來。


    “是看見豬笨死了之後,氣死了。”


    “那你總該知道農夫的鄰居是怎麽死的吧?”


    我想了想,還是答不出來。


    “你真是頭豬耶!那當然是因為看見農夫竟然會因為豬笨死而氣死,所以那個鄰居就笑死了。”


    “那你知道那個鄰居的老婆是怎麽死的嗎?”


    我又想了想,認真迴答道:“大概是看見她老公竟然笑死了,丟下自己孤兒寡母,所以恨死了。”


    我感覺她在電話那頭搖搖頭,然後聽見她說:


    “那個鄰居的老婆心疼死了。”


    我在電話的這頭笑了,輕聲道:“小眉,好久不見。”


    這時候門鈴響了,我舍不得丟下手中的話筒,向坐在桌上的哥哥姐姐們投去求助的眼光。卻發現他們的眼光都盯在桌子上。


    於是我在電話裏向小眉道了個歉,旋風一般衝到門口打開。


    我看見門外亭亭玉立著小眉。


    她把手機收迴袋裏,眉眼帶笑道:“意外吧?!驚喜吧?!”


    我很意外,待迴過頭來看見滿桌的人張大了嘴四處找牙齒,再看見老媽露出賣掉二十幾年存貨的神色,才知道原來他們很驚喜。


    像小眉這般可愛的人,自然可以很輕易地讓我老爸老媽哥哥姐姐們喜愛。


    於是她吃了平生最飽的一餐飯,聽了平生最溫柔的話。


    當我看著老媽看小眉的神情,不免有些懷疑這個老媽究竟是誰的媽。


    然後我送她迴家。


    在路上,我們一直傻傻地走著,直到她問我:“結果如何?”


    “當然沒有結果。”


    “結論?”


    “暫時沒有。”


    她停下來,看著我,歎口氣道:“你真是快笨死了,我真是快氣死了。”


    我笑了笑,說:“你若氣死了,我豈不是要笑死了。”


    她也笑了,說:“你最好別死,不然,我可是要心疼死的。”


    那天的風很冷,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有些發熱。


    我哈哈哈數聲,然後說:“我現在正值脆弱,你可別引誘我。”


    她呸了一聲,說賞我一口唾沫。


    我笑著攤開雙掌,伸到她的唇前接著。


    我們互述別後情由,我說我傷心的時候就抄史記,讓自己以為自己是個老學究,根本不識情為何物。她說當她想她的男人的時候,就按照我教的辦法,拚命看藍色生死戀,結果越看越傷神。


    我向她道歉,她說不用。她說我們家那錯架子一般的樓梯讓她好生難找,我向她道歉。她說從天津迴來過年,結果等了我幾天的電話,也沒等著,於是我又向她道歉。她說在天津那邊,偶爾還會想我,我隻好又道歉。然後發覺自己道歉的很沒道理。


    於是我們又變成秤不離砣,砣不離秤了。


    她說迴來後,曾經見過一次她的男人,那是在一次牌桌上。


    我問她表現如何。


    她笑嘻嘻地說想到他已經結了婚了,以後也沒什麽機會了,所以趁著摸牌的機會,不停地用手指觸摸他的手臂,拚命地揩油。


    我笑著糾正,那不叫揩油,那叫送油上門。


    她突然盯著我很嚴肅地說,現在發現過了好幾個月,那個男人依然可以很輕易地影響到她的心情。


    我想了想,認為自己沒什麽立場開解她,便開玩笑說,那你還是等著他離婚吧。


    本以為她會笑,誰知她竟認真地想了起來。


    我暗唿聖母之名。


    她走的前一天晚上,又給我打了個電話,開門見山頭一句:


    “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一般日本小女生在這個時候會說:“我可以和你交往嗎?”臉上還會帶著羞怯而大膽的表情。


    宣萱演的白領在這個時候會說:“上我家去喝杯咖啡嗎?”表情是不容人拒絕的。


    瓊瑤一般會說:“你看那天邊的兩朵彩雲,一朵似我,旁邊的一朵是否是你呢?”表情是弱智的。


    古時候的女人可能會說:“遺君明珠,薦君枕席,侍君添香,蒙君不棄……”表情是未知的。


    當代的湖北女人,一般是打死都不會先說的,表情是期待的。


    所以我知道當小眉這樣說,一定有下文,所以我很平靜。


    果然她苦兮兮地歎道:“真不想走,又找不到個借口留下來。”


    我憤然於她的麻木,驚訝於自己的麻木。


    我說可以介紹很多優秀青年給她認識,比如捷捷和王博。


    過了會兒,又滿懷遺憾地告訴她,我們班的這兩麵旗幟都已倒在美人懷裏了。


    於是她又呸了我一口,然後問我,真的不考慮一下。


    我告訴她,她既沒得白血病,我也沒出車禍,看樣子不大可能。


    她想了想,也認同了我的看法,並且為我萬分可惜。


    然後她笑嘻嘻地說:“你會後悔的。”


    我說那是一定的。


    “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當你女朋友的人了。”


    我說那是不一定的。


    “你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女朋友了。”


    我說那是你胡扯的。


    我們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掛電話之前她說:


    “這次走了,可能就不迴來了,以後沒人陪你玩,你可別把自己悶著。還有,不該想的事就別想了。早點兒找個工作,自己都養不活自己,丟不丟人啊?還有,別對女孩子說自己喜歡看言情小說,那也很丟人的。還有注意運動,快些減肥。還有什麽來著……噢,還有don’tsmokeanddrinkalot,ok?”


    我一一含笑應允,正準備掛電話,又聽到她搶著說:


    “還有……幫我問侯你爸爸,媽媽。”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小眉走了以後,我仍然是像以往那樣生活著,隻是騙家裏人買了一部電腦,所以老爸天天在和機器下棋,也沒空煩我了,所以我也不用天天出門逛街了。


    老姐帶著我那個有二級廚師證書的姐夫哥搬迴來住了,所以我也不用天天做飯了。


    那些窮兄弟也漸漸地鳥獸東南散了,我也不用經常喝酒了。


    李豔也跟隨她老公南下了,我也沒有吵架的對象了。


    我也開始考文憑,準備工作了。


    我把一天的時間分成十份,用其中六份來思念鈔票,兩份用來記住那位身在異國的女同學,一份用來悼念李豔和她的多多,一份用來想想高中同學的相貌,一分用來策劃讓別人想念。隻是偶爾還會想起小眉,曾經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的那個小眉,那個再無音信的小眉。


    由於時間實在還是太多,便開始續寫在映秀鎮上沒寫成的武俠小說,由於把自己幻想成了金小庸,鋪設的場麵太大,便喊在武漢讀書的那位女同學給我拿點兒曆史資料迴來。結果她給我帶了一本大概是小學用的中國古代通史。


    所以這個計劃又擱置了起來。


    後來用上了qq,練就了一身雙手互搏的本領,周遊於諸多頭像之間,發了瘋似地告訴她們:


    “從前有座學校,學校裏有個澡堂,澡堂裏有個我,我在澡堂裏洗澡,一邊洗澡一邊唱歌,我是一頭小憨豬,過的很幸福……”


    然後她們說我很有趣。


    於是我把她們都拉到了黑名單裏。


    後來又來了一批頭像,她們都說對我的名字很感興趣,說輕眉老生是什麽意思。


    我說那意味著我博學多才,成熟穩重,看輕天下其它男子。


    她們問我有何佐證。


    我告訴她們,我經常背的黑包裏,一般放著四本書:


    一本是榮格文集,這體現了我的深度。


    一本是魯迅雜文全集,這體現了我憂國憂民之心。


    一本是平凡的世界,這說明了我如同浴火的鳳凰,向往著從苦難中升華。


    還有一本是交錯時光的愛戀,完完全全是因為自己喜歡看。


    看到我的迴答,她們的答複無一例外是一聲呸。


    我也偶爾會上席絹夢幻閣去看看,取了個望月精靈的惡名,與那些十五六歲的小朋友們打打嘴仗,不亦樂乎。


    我還上了5460,潛進了湖大所有的班級,隻是很可惜,沒有小眉的信息。


    一個陽光明媚的夏天,我偷偷到冰箱裏把外甥女的冰淇淋摸了一根,坐在電腦前有滋有味地品嚐了起來。然後發現李豔在qq裏埋怨我幫她取的葉輕眉的名字很難聽,我笑了起來。


    她又問我是不是還在和那些未成年人打嘴仗,也不知道省點兒錢。


    正準備迴答,就發現有另外一個頭像開口了。


    於是我告訴李豔,想到和她聊天,確實有點兒心疼錢,但想到和別人聊天,嗯不錯,我舍得。


    李豔怒發衝冠,警告我,以後不準再四處攻擊她,免得影響她後半生的幸福。


    我愕然道,你還有幸福嗎,更莫說是下半輩子的。


    兩人又互罵幾句後,我才有空去看來的那條消息。


    那個頭像說:


    “天氣還真是熱啊。”


    我忙著和李豔打鬧,急忙敷衍道:


    “天好熱啊。”


    本不打算再理她,誰知她的下一句話,來的奇快無比。


    “你知道豬是怎麽死的嗎?”


    我摸了摸後腦勺,點上根煙,咧著嘴笑了,像彈鋼琴一樣打著鍵盤。


    “我是想你想死的。”


    是的,葉輕眉,我的朋友,最好最好的那一種。


    跋:(其實這個字本身就很有搞笑的功能)


    我所想念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慶餘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膩並收藏慶餘年最新章節